知南意

作者:新月如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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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 章


      4
      太华山派苏念卿仙师兼掌门与苏见泽仙师不睦已久的事情是人尽皆知,明明是亲兄弟却处成了死敌。掌门之位真不是个好东西,钟灵咬着发糕啧啧感叹。
      她自穿到这个世界后在旁人眼里她便变得大大咧咧神经质,所以曾经围着她的小姐妹都避着她走。
      空寂的饭堂里唯有钟灵一人不急不躁地细嚼慢咽着,她选择性地忽视掉远处伙夫凶恶带着杀气的目光,懒洋洋地把胳膊肘从桌面上撤下来,高高翘起的左腿也顺势从长凳上拿了下来。
      仰头最后一口发糕丢进了嘴里,拍了拍手便枕着胳膊出去了。
      伙夫气哼哼地拿着白色抹布过来,啪地一声把抹布往木桌上一摔:“就你吃饭最慢!”
      晨练过后钟灵悄摸地溜出人群,奔着北峰去了,那是苏见泽师叔的地盘。
      借着花影绿丛的掩映,钟灵一翻身就从那开着的轩窗滚进了屋里。身子刚在地上转了一圈还没停下来就感觉到一个黑影站在自己背后。钟灵浑身僵住。
      “你在干什么?”
      一个清润又凌冽的声音撞进钟灵的耳朵,明明那人没怒,却也让人听出了寒意。
      “我、我……我来给师叔擦擦地……”钟灵干笑了两声,趁机赶紧起身,在身上胡乱掸了掸土,站在原地尴尬得脚趾抓地。心里疯狂吐槽:靠,书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
      “……”苏见泽矜娇清俊的脸上表情可谓是一言难尽,他忍不住地皱眉,目光在钟灵身上逡巡一圈后又挑了挑眉,“苏念卿叫你来的?来偷看我在做什么?”
      “呃,不是不是不是!”钟灵明知这两人是死对头,但凡不傻的都知道要赶紧否认三连,可谁承想苏见泽听了那话后稍霁的脸竟愈发阴沉了下去。
      “那就是偷窃了?”苏见泽用平淡的口气给她定着罪,那短短六字里让钟灵看透了他心狠手辣的本性,这个人惹不得。
      钟灵隐忍着抖意,逼自己盯着他那双狭长的眸子说话:“不是的,我不是来偷窃的,我只是有事情要同师叔讲。”
      “讲。”苏见泽用上位者的眼光直视着钟灵,那双摄人心魄的眸子浸满了冷峻,让人牙齿发颤。
      “门派里有人入魔……该当如何?”
      “轻者清髓洗血,重则逐出师门、坠入阿鼻地狱。”他那清如溅玉的嗓音把后果说得轻描淡写,仿若那只是件不足挂齿的小事。
      “如果,如果……”钟灵咬着下唇不知该不该说,倘若师叔拿此事做文章对付师尊的话该当如何?可是,如若不说,谁又能信她呢?谁又能帮她呢?
      楚阿玖是苏念卿一手带大的孩子,而“自己”只是半路被苏念卿捡回来的孩子,不得不承认感情之上她就先败在了这里。到时候巧舌如簧的楚阿玖再故技重施一口咬定是自己陷害她,那她岂不是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被逐出师门的人就会变成她。
      思量前后,钟灵心一横决定说出来:“如果那个人是我师姐呢?”
      苏见泽一挑眉,玩弄道:“你想让我怎么样?揭发她?”
      钟灵脸一窘,涨红双颊。
      “我知道了,你先走吧。”苏见泽默了默,遣人离去,矜娇的脸上浮现讥诮冷笑。
      ——
      钟灵走后,苏见泽两指扣了扣金丝楠木桌,略微一沉思便轻笑着去了里间,再出来时已换了一身高贵冷艳的淡雅华服,身上还散发着丝缕的淡淡暗香。
      一个恍身人早已如轻鸢飞走。
      书舍外,有一棵黄栌树,似云似雾的花宛如万缕罗纱缭绕树间,似梦似幻。树枝交错,横斜溢出,花繁叶茂,美不胜收。
      苏见泽倚在花树下,如执卷观书的文人墨客,连发丝衣袂间都透着一股子儒雅清冷,就连每一根纤细的睫毛都在诉说着他的剔透无暇,当真是颇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意思。
      一朵蓬蓬的海棠红落在肩头,苏见泽高雅又轻慢地弹了下去。
      书舍的朗朗书声停下,弟子们都散了课,闹哄哄地一窝蜂散了。
      门里终于走出一个温润如玉的公子。
      苏念卿与苏见泽的好看是不同的。苏见泽的美带着凌厉与清贵,像是一把宝刀,昳丽而有攻击性。苏念卿的容貌却如芙蓉暖玉般温和至极,叫人看了只觉得柔软又舒服。
      苏念卿手中还拿着书册,见到门外花树下的人先是一愣,随即便走了过去。
      “掌门博学多识,学富五车,好见解。”苏见泽嘴角牵起戏谑的笑,凉言尖酸又刺耳,嘲弄之意毫不掩饰。
      苏念卿习以为常,只当没听见:“你想说什么?”
      “臣弟不才,有一事不解。”
      “何事?”
      “今有贱徒,排行老三,爱挑拨离间、诽谤同门,问该当如何?”
      脑内轰雷般炸响,话中别意已然明白。苏念卿接过他那挑衅的目光,避其锋芒,淡淡回道:“我会好好管教的。”
      说罢,离去。
      苏见泽看见他铁青着脸色逃跑内心好笑,他强装镇定的样子就是令他愉悦,没有理由没有原因,就是喜欢看他吃瘪。
      5
      此时的钟灵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师叔坑了。
      晚间静修后。
      苏念卿从袖中掏出一册子:“为师这里有本《莲华心经》,灵儿,你过来。”
      钟灵突然被点名,明显一愣:“啊?”
      苏念卿:“此经易读,经法至深,能够帮助你静心。”
      钟灵小声:“哦。”
      “师尊,不妥。”一个沉而缓的声音止住了钟灵伸出去接书册的动作。
      “师尊既然说这经法至深,那便不适合小师妹修行。小师妹修行不深,悟性不足,倘若心经给了她也不能很好的利用,那岂不是暴殄天物。师尊不如把心经赐予阿玖师妹,也好物尽其用,助师妹更上一层。”南双在三双眼睛疑问的目光下侃侃而谈,把理由说得头头是道。
      钟灵已经从疑惑中渐渐回过味来,他这哪里是担心自己不能很好的参透心经,分明是为他那姘头争心经想的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罢了。
      她越想越气,可偏偏师尊略一沉吟后便真的赠与了楚阿玖,这令她气得牙根痒痒,心里泛起的酸楚之意止也止不住。
      水光就这样不争气地在她那眼眶中打着转,她把头压得很低,再也注意不到身旁三人讲了什么,做了什么。她不是为得不到心经而难过失落,只是被那一份偏袒私爱挤兑得委屈,她真的很委屈,很委屈。
      她从没想过要心经,也没想过要和她争抢大师兄,为什么他们要这么针对自己!她他妈的不想穿越了!她想要回家!
      “灵儿。”钟灵在独自思绪万千、情绪翻涌着,忽而被一声温润柔软的声音唤回,猛然地抬起红成了兔子眼的湿润双眸,在朦胧雾气里师尊对她恬淡微笑。
      苏念卿见她这委屈的模样笑容更深了几分,他抬手又掏出了一本心经,语气带着慈爱:“你师兄说得没错,先前是我考虑不周,现在为师再送你一本更适合你的经法。”
      钟灵这时才恍然地发现屋里只剩她和师尊两人,她茫然地伸出双手恭敬地接过心经,心里愈发不舒服。委屈与苦涩统统一涌而出,来到陌生世界的不安孤独感一时间被这个和煦温暖如兄如父的师尊驱散。
      她一激动眼含着未干涸的泪水拥抱住了苏念卿,活像个无赖撒娇的小孩子。
      突然被拥住,苏念卿一惊,随后诧异的脸色褪下,更深的柔和之色缀满心间。
      ——
      钟灵被单独留下谈话,有些人自然心中不悦,十分芥蒂那隐秘的谈话内容。
      楚阿玖留在屋外附近许久,终于等到钟灵从门内走了出来,借着月色,昏昧暗淡的夜空下她的脸却溢满了幸福的笑意,格外扎眼。
      自从两人在烂柯山撕破脸后,楚阿玖私下与钟灵也不再遮掩,而是毫不避讳地开门见山。
      “师尊留你一个人说了什么?”楚阿玖从暗处跳了出来,语气恶毒怨恨。今天静修后的异常她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到。
      “啊!”钟灵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楚阿玖,表情立刻变了变,耷拉下脸来,冷冷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个小贱人,你说不说?!”楚阿玖看她的眼神仿佛是要吃掉她。
      钟灵被这双眼睛看得背后冷汗涔涔,那冲着自己莫名而来的涛涛恨意,仿佛要冲破眼膜喷出火来,要将自己活活烧死。
      可是凭什么?
      那是她和原装货之间的恩恩怨怨,凭什么现在要由她来承受这恶果、结束这是是非非?
      钟灵也红了眼,愤怒地咬着牙道:“师姐要和我在这里打起来吗?”
      一句话就灭了楚阿玖的气焰,她就像畏惧阎王的恶灵,凶狠又不甘地离去。
      6
      钟灵渐渐地习惯了异世界的生活,即便身边没有朋友,但每天能御剑习武也成了她的一大乐事。近日,师尊检查心经习得程度,师姐每每落于自己下风,状态不佳,便更让钟灵愉悦。
      说来也奇怪,之前走哪都能看到大师兄,近日却连个影子也见不到。
      太华山有宵禁,钟灵预备着晚上偷偷打牙祭,在饭堂整日里吃不到大鱼大肉快把她馋死了。
      静水湖边,晚风徐来,依月傍星,悠悠荡荡。
      钟灵倚着一棵粗壮的垂柳,抱着烤鸡吃得津津有味,浑然不觉树皮的粗糙硌人。
      正当她吃得嘴泛油光时,湖面噗通一声清脆声响,惊起阵阵涟漪,是小石子被掷入水中的声音。她吓得浑身一激灵,手中的烤鸡却不忘牢牢攥紧。
      怕被人捉到她在此偷吃,于是便猫着身子偷偷查看动静。头刚探出去一分,便听到有个清冽的声音响起,那人的脸被柳树掩映住。
      “我不是说了吗?无事不要来烦我!”
      钟灵心头一震,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她紧张又害怕地贴上耳朵,仔细听着她的师叔苏见泽接下来的话。
      “师叔我也是万不得已。”
      轰隆——
      钟灵的脑袋里炸开了。
      那个暗处传来的声音是她师姐的。
      她的师叔和师姐在暗地里约见,是有私情?还是别的什么?一个蛰伏在黑暗中的隐密即将破土而出。
      “师尊给了我一本《莲华心经》,每三日便要查一次我参悟的如何,这心经与魔气两两相冲,噬我心脉,我实在是坚持不住了才来找师叔的。”只听暗中楚阿玖委屈作难的声音续而道来。
      “哼!”苏见泽冷哼一声,显然不太想管此事,“是你自己愚昧,执念太深才会魔心深种,找我又有什么用?”
      “可我入魔道不也跟师叔脱不了干系吗?”楚阿玖强势反击的语气像一条毒蛇,张牙舞爪地向对手露出猩红的蛇信子。
      “你!……”
      钟灵只是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便心脏扑通扑通,即将跳出胸腔般,让她片刻难安,震惊之余又突生恐惧。
      她忍不住地想要失声尖叫,手刚刚捂上嘴巴,烧鸡腾空掉到了地上,发出声响。
      位置已经暴露。钟灵那个心疼啊,还有一个鸡腿没吃完,只得含泪闪身逃离。
      钟灵的身手再怎样快也不及苏见泽的道行深,只一个稍纵即逝的身影被捕捉到,便足以够他判定是谁了。
      他严肃的神情挂在脸上,周身冷峻气息如严冬腊月,寒冰冻体。深邃的眼底望不出情绪,他只冲楚阿玖点了下头示意他会解决这件事便凌空一跃,消失在静夜。
      7
      此后几日都过得风平浪静,钟灵自以为那天晚上没有被发现,提着的心也渐渐放松下来。
      可邪门的是消失了一段时间的大师兄突然出现,并且不容拒绝地要她时时跟在他身旁。更过分的是他还让她帮他洗衣服!
      小溪边钟灵闷着一肚子火,气不过地一把把湿淋淋的衣服重重扔回了木盆里。
      “自己不用净衣诀,支使我来干这事!真当我浣衣女啦?!”钟灵重新抓回又湿又重的衣服,嘴里愤愤地嘟嘟囔囔,手上也跟着用力搓揉衣服,力道大得把衣料搓得泛白。
      拿衣服泄了半天火气,没了力气,她丧丧地抬眸望了眼低垂的天际,乌云蔽日,灰蒙蒙的厚云层里仿佛要滴出水来。
      “不洗了!爱谁谁!”钟灵赌气地丢下木盆独自回了弟子舍。大家都还在午睡,本来气冲冲的人,一到了门外便放轻了步伐。
      悄然闭上门扉后,她麻溜地褪去靴袜,午休。
      约摸才刚刚睡了半个时辰,便感觉到有人在轻轻摇晃她,耳畔还不时地传来呼唤。
      “钟灵师姐,钟灵师姐。”
      “干嘛呀……”钟灵费力睁着惺忪睡眼,瓮声瓮气地回道,声音绵软带了点不满,还好没有很大的起床气,缓了片刻后从床上做起来。
      “那个……师姐,下午不是没有课业嘛……我跟李师兄说好了要下山听说书的……”晃人的那个女弟子手中托着个包裹,说话支支吾吾,霞飞双颊,羞涩中带着歉意与试探,“但是师叔要我把这个拿给师尊,你可不可以帮我送一下啊……”
      “师叔要送为什么不自己去?”钟灵皱着眉头发问,说话间转了转仍酸软着的胳膊。
      “他哪里拉的下脸啊,他俩什么关系你还不清楚么?”
      ……钟灵渐渐从初醒的混沌中清醒过来,长长地哦了一声,在小师妹那殷切期盼的目光下慢慢心软。想想来到这里后的唯一一个的还算有点交集的朋友,心里蓦地难受,最后痛痛快快地应了此事。
      “好了,我知道了,你去吧。”
      小师妹欢欢喜喜地抱了一把钟灵,又送了个亲亲,满口蜜语:“谢谢钟灵师姐,我就知道师姐最好啦~木马~回来给你带糖葫芦吃,你最近吃太多烧鸡啦!”
      钟灵老脸一红,因为嘴馋没忍住,最近频繁打牙祭,连吃了两只烧鸡,实在是汗颜。她怀中抱着对方扔下的包裹,望着她像风一样消失在弟子舍,心里有一丝丝酸意。
      好吧,不是一丝丝,是狠多狠多。
      柠檬树上柠檬果,柠檬树下倚个我。
      孤家寡人的钟灵枯坐在床上,心里像是挤了柠檬汁,酸涩到不行。
      伤感慨叹够了,一个翻身下床,穿上鞋袜,去送东西。
      睡了一觉起来后天仍是阴沉沉的,狂风大作,却还不见落雨。
      钟灵半眯着眼,抬袖掩住了扑面而来的风沙,风猖狂地肆虐着,掀乱衣摆,在耳畔胡奏着狂躁的呼呼声。娇嫩的脸蛋被凌冽的冷风刀片似的刮过,留下太过真实的痛感。
      这种不适感令钟灵烦躁,她嘴唇嗡动,一抬手并指落下个防护罩,抵御寒风。
      此咒费神,低级弟子不会用,中等以及中上等的弟子也不会轻易用,唯有南双那样的得意门生才会使得轻松。若不是这狂风实在扰人钟灵也不会轻易去用,因着她实在算不得那顶尖的好学生。
      催动灵脉,灵流运转,金罩护体。
      这一路走得安心又快捷。到了清雅舍,钟灵放下东西,简单和苏念卿聊了两句便退出来了。
      她回味着苏念卿刚刚那个诧异的表情,实在是品不出他两人究竟有些个什么恩怨情仇。明明各立山头,平日里更是横眉冷对,可是现在苏见泽又叫人私下里给苏念卿送东西,这究竟是感情好还是不好?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
      檀香带着令人安心的气息在这古色古香的清雅舍里萦绕盘旋,苏念卿侧卧在暖榻上膝盖上单独盖着厚厚的狐裘,狐裘之下是钟灵刚刚送来的护膝。
      他面色虚白,嘴唇浅淡得快没了血色,额上覆着虚汗,两对青黛眉轻蹙。泛着苦楚的面色像是笼着烟雾的西湖河畔,昭然揭示着他此刻承受着的痛。
      一到阴雨天他患有旧疾的腿便疼痛不止,许多年都这样过来了,他早已习惯了忍耐,两只温润盈亮的水眸带着倦意半阖上,片刻后就进入了浅寐。
      ——
      钟灵往回走的半路上跳出来个鬼影,给她吓得心里直突突,她抚着心口缓缓喘了两口气才看清来人。
      “大师兄你干什么?!”钟灵恼火,喊完他后才发现南双手里攥着两串糖葫芦。一串是山楂的,一串是麻山药的。
      “……”真他娘的违和!钟灵忍不住腹诽。素来严肃冷峻的南双师兄怎么会吃糖葫芦?
      正吐槽间南双脚步近了,声线平淡:“李师弟给的,洗衣辛苦,送你了。”
      钟灵怀疑自己耳朵出错听岔劈了,南双会说这种话?怔忡间稀里糊涂地接了两串糖葫芦,然后又看着那颜色喜人的山楂发愣,耳边轻飘地落下一句:“山楂助消化,后山野鸡不多了。”
      心里一丝异样的电流闪过。
      他知道自己偷吃的事?他知道。可他没怪自己,反而送了糖葫芦。
      钟灵哑然地张了张嘴扭头想要唤住南双,欲要说些什么,却错过了时机。
      没能说句谢谢反而让她怅然了,心底失落落的。她好像误会他了,他或许没那么冷冰冰的。
      钟灵垂头丧气地往回走了两步,又突然神经质地停下脚步,脑内灵光一闪,她突然意识到南双说了谎。李师弟和小师妹下山约会怎可能回来的如此之快,那这糖葫芦只能是师兄自己出去买的了,而这也恰恰说明了他中午为何不在太华山。
      如此一番猜测令钟灵心跳紊乱。
      8
      北峰,幽闭隐秘的书房里。
      “师叔,这个办法真的可行吗?你确定不会出差错?”楚阿玖眉间带着焦虑,立在书架旁盯着正在慢条斯理地翻阅书卷的苏见泽,心里的急躁不减。
      苏见泽缓缓地抬起了头,露出那双凌冽而狭长的眼,漫不经心地把竹简卷上,态度散漫:“你若不信我大可离去,自己去想办法。”
      楚阿玖凝眸望着他那带着傲然凌人的双眸,着了墨色般黑沉沉的探不清深浅。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攥了攥拳头,忍下了一肚怒火,压了压嗓音,颤着睫毛道:“我只是太心急了,师叔莫怪。”
      苏见泽没有回应,扭过头去拿起手边的下一本书卷继续翻阅。
      静谧的书房里半晌无人理。楚阿玖独自尴尬。
      良久,苏见泽清冷的声音徐徐响起:“清心咒每日有念吗?”
      楚阿玖眼睫一垂,抬手不自在地扯了下衣领道:“有。”
      “那我今日便教你接下来的心决。”苏见泽冷淡的表情配着寡淡的语调,显得他没有什么温情。
      “是。”
      ——
      从书房出来后,还没走多远,楚阿玖就忍不住地啐了一口:“呸!”
      在她心里苏见泽就是在利用她,他根本就没有尽心尽力地为自己寻找驱除魔气的办法,清心咒也根本就没有效果,所以她早就不念了。
      她此刻的表情愤怒,心中的不满全都表现了出来,眼瞳之色随着她的情绪高涨变得愈发深紫。
      ——
      楚阿玖走后,苏见泽在书房里劳心劳力地整理着笔记,他把所有在书籍古册上发现的有关于驱魔的方法都记录誊写在了新的书册上,并根据入魔方式的不同而进行分门别类的整理。
      隽秀挺拔的蝇头小楷骨气洞达,落笔成篇。须臾后苏见泽停了笔,把毛笔架在笔搁上,湿润的字迹渐干,墨香挥散到空气里,吸了满腔。
      他有些倦怠地揉了揉太阳穴,想想他已许久没提笔写过这么多字了。
      当初确实是他引楚阿玖入的魔,因为不过是各取所需,现如今他竟有些想收手的意思了。他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怕什么,大概是怕那人失望的眼神。
      所以为了不让这个秘密传到那人耳朵里,他只好斩草除根找个替罪羊了。
      ——
      楚阿玖再怎么怨愤却也只能按计划行事,毕竟她和苏见泽现在仍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9
      午间饭堂里,在众人面前向来是温婉伊人的楚阿玖竟然和钟灵吵了起来!
      在众好奇弟子伸头探脑的围观之下钟灵的脸越来越涨红,本来楚阿玖恶意把汤倒在自己身上就已经让她很恼火了,现在还有这一群七嘴八舌的人围观,更令她胸闷气短。
      面对楚阿玖的恶意挑衅,钟灵眸火汹涌。手腕处的灼痛感持续传来,她咬咬牙几经隐忍,决定还是先去拿凉水冲冲手。
      她正欲走时楚阿玖却还在装腔作势地说话,摆出柔弱无辜的态势:“灵儿师妹,手没事吧?我那里有些烫伤膏,等下我拿给你……”
      钟灵不知为何,感觉到异常烦躁,她的情绪像是爆发的火山口,怒火全都喷涌出来,声音跟着拔高了几度:“不用你假好心!”
      随着她话音落的还有那清脆的响声,所有人顿时间露出如狼似虎吃人那般的眼神,幽绿的眼睛泛着绿光。
      顷刻间大堂内落针可闻,只默了片刻便又恢复鼎沸的人声,议论纷纭。
      “明明是她撞了大师姐,她怎么还生气啊?”
      “就是啊,大师姐一番好意,她还不领情!”
      “她自从上次受伤后就成这样了,看来是装不下去了,呸!恶心!”
      “就是,就是,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
      钟灵气血上涌,脑袋一瞬间嗡鸣声响,两眼昏花,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气得背过气去了。
      神呐!这群不明就里的人!
      周围的议论嘀咕声在耳边嗡嗡作响,起初只是窃窃私语,后来渐渐成了如潮水般波涛汹涌的指责咒骂声。
      这群人在疯狂地吐着口水。
      雪白柔嫩的手腕上烫伤的红痕刺目扎眼,那点停留在皮肤上的痛好像已经不算什么了,她隐隐地攥着拳头发抖,怒火在下一秒爆发喷薄。
      灵动的水眸蔓延上一层紫色迷障,瞳孔失焦,竟有失明之态,片刻后又赫然怒放精光,阴风乍起,魔气难敛。
      楚阿玖看着她失控发狂之态暗勾唇角,计划已经完成了一半。
      有眼尖的弟子惶恐地喊叫:“是魔气!”
      这句话就像是在沸水中扔了个炸弹,让人群更加沸腾躁动起来,有的人已经开始拔剑提防。
      在修真界谈魔色变乃是常事。
      昔者,五台山上,有浊气生于纯澈之间,藏于一子方寸丹心之上。其气诡然,异于大道。众以为殃,惮其威,谓之魔,具欲除之,群起而讨,遂卒。
      自此后修真界鲜有入魔者,门派里一经发现便会除之后快。
      平静的修真界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入魔者了,如今却被钟灵掀起了轩然大波,场面一度很难控制。
      那位围在前排已经抽出半尺剑的弟子在蠢蠢欲动,叮地一声,不知是谁施法抛到了他的刀刃上,令他的手不受控制,直接拔出剑就挥舞着朝钟灵劈去了。
      其余那些本还在犹犹豫豫的现在也毫不客气地利落拔了剑,丁玲咣当的冷兵器撞击声磨得人耳朵疼。
      失控发狂的钟灵果然战斗力爆棚,把一圈的弟子都撂倒了。围在后面的弟子见状立刻拔剑相向,蜂拥而上,场面火热混乱。
      其他地方的弟子闻讯赶来,纷纷念咒排队行联手对付钟灵。一个耗灵巨大,用人极多的阵法顷刻间形成。钟灵被置于阵眼,形势变得恶劣,逃出这百分百叫人绝命的阵眼迫在眉睫。
      可是,失心疯的钟灵哪里懂得这些呢?
      10
      她已经打红了眼,若是见了血许是会更癫狂几分,到时候只怕连收场回缓的余地都没有了。
      急忙忙赶来的弟子中挤出来一个人,身姿挺拔如松,行如狂风,大步流星,周身沉稳冷峻,气场万钧。
      南双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强行闯入了阵眼。他身上的阴风似是比钟灵身上的更甚,所过之处掀起浮尘万丈,扰乱阵法灵力场。

      “大师兄,你做什么?!”

      “大师兄,别过去!”

      “大师兄!!!”

      一群施法布阵的弟子惊恐地望着朝阵眼上空飞去的南双,喷涌运转的灵力在上空掀起浩荡罡风,南双被那强劲的罡风刮烂了皮肉,裸露出来的皮肤立时间可观鲜红血肉。
      他用满布伤痕的手把她接下来了,那一瞬间,太华山顶白光大炽,天震地动,随后黑气弥漫,须臾才散。
      饭堂满地狼藉,屋顶掉屑,四处漏风。
      地上堆叠着被魔气震飞受伤的弟子们,一场闹剧过后该如何收场?
      ——
      惩戒台上,苏念卿与苏见泽两位仙师高台就坐,台下跪押着南双、钟灵二人。
      南双脸上依然是无波无澜,瞧不出有什么破绽,他只一口咬定:“魔气是我身上的,小师妹近来与我走得近,所以才不小心沾染到的。”
      “南双,你确定你所言非虚?”苏见泽手执着折扇在椅子上轻轻敲着。
      苏念卿坐在一旁无言地凝视着南双,目光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难以置信和匪夷所思,他实在是不敢相信他的得意弟子入了魔。他的目光像是要把南双盯出一个洞,他想要让南双告诉他这只是一个梦,这不是真的。
      良久他沙哑地开口,强作镇定:“你当真入了魔?”
      “对不起,师尊。”南双垂着头。
      苏念卿痛心地两眼一闭,狠狠地落下一掌:“什么时候的事?”
      “很久以前……”南双咬着牙道,嘴角的血缓缓地往下巴淌。
      “掌门,他都认了,你说该怎么处置?”苏见泽站起身来,抖了抖青衫衣料,懒洋洋道。
      “依规处置。”苏念卿看着两个弟子,手隐在水袖里隐隐发抖,只恨南双为什么不能撒句慌,只要他说个不,他愿意相信他。
      “那另一个呢?”苏见泽转首逼视。
      “既然她没有入魔,当然是要放了。”
      “放了?”苏见泽拔高了声音望向台下的众弟子们,“这么多人可都看到了,钟灵发狂为实,伤了这么多弟子这事就这么了了?”
      “呵呵,这么多弟子,偏偏是她沾染上魔气,说出来你可信?”他忽而又冷笑起来。
      苏念卿仍在痛心,还没做出反应便听到钟灵把话抢了过去。
      “师叔这么心急地想把我除掉还不是怕你们的事败露?!”她的那双眼赤红,怒视着苏见泽。
      苏见泽心里一咯噔,随后面上愈发冷了下来,几分散漫慵懒都收敛起来,只余高峻严寒。
      他别过脸去冲着苏念卿冷冷道:“掌门你瞧瞧你管教出来的徒弟,一个弃大道入魔,一个信口雌黄,目无尊长!”
      “是你害楚阿玖入魔,但你们却嫁祸给我!若不是在饭堂楚阿玖蓄意挑衅我也不会那样发狂!谁知道你们到底做了什么手脚!”钟灵急急呛道。
      南双闻言惊诧地抬头。
      “你!……”苏见泽背着手,微微侧身回首睥睨着地上的钟灵,咬着牙道:“还真是伶牙俐齿呢。”
      “灵儿你可不能信口开河啊,无凭无据的我怎么就入了魔呢?”看台下的楚阿玖蹙着眉头插话道。
      苏念卿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他捏了捏眉心站起身来,冲着台下:“此事还需详查,把两人先押下去。”
      岸狱里,阴冷潮湿,地上随意铺了层薄薄的稻草。钟灵蜷缩着身子蹲在地上,头埋在臂弯里,肩膀在瑟瑟发抖。
      南双挪过来给她披上自己的外衣。
      钟灵仰起头,眼里水光潋滟,声音哽咽道:“大师兄,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不怪你,是我自己的错。”
      钟灵觉得自己的耳朵似乎出了毛病,不然怎么会觉得南双此刻的语调不复从前如幽潭清泉那般的冷淡了。
      她有些诧异地盯着南双,还没答,便又听他问:“楚阿玖入魔一事,还有师叔诬陷你一事,究竟是怎么回事?能否详尽地说一说?”
      钟灵顿了顿,情绪有些低落道:“你会信我吗?”
      对方是良久的沉默。
      钟灵等不到回复,重新把头埋进臂弯里,声音闷闷的:“你喜欢她的,心也定会向着她,怎么可能会信我的鬼话。”
      “我信。”简短的两个字,掷地有声,低沉有力。
      钟灵复又抬头,眼里带着迟疑与质问:“你真的信我?”
      南双突然变得惜字如金般,含蓄地点了点头:“嗯。”
      钟灵再也稳不住,她站起来:“可你为什么会信我?那楚阿玖呢?”
      南双默了默才道:“因为我来偿债。”
      他眸光如深潭流转着亮银,似是带着灼热,盯伺着钟灵低哑道:“所以我选择无条件、无原则地相信你,还有我从未说过我钟意楚阿玖之类的话,你不要误会。”
      他说话间步步紧逼,话音落时钟灵已经被挤到了墙角。
      此刻,借着岸狱里唯一的一丝丝光亮,钟灵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逸脸庞,思绪飘忽,已经不知该想些什么了,空荡荡的脑海里只印满了南双的脸。
      点漆的墨眸,如刀锋般锐利的剑眉,挺拔的鼻梁,深邃的眼窝,翘起的温润薄唇。
      钟灵默默咽了口口水:“你怕不是真入了魔吧?”
      南双倏而笑了笑,笑得不冷也不热:“是啊,我入了魔,还是最厉害的‘魔心’。”
      钟灵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不太懂“魔心”究竟是怎样一种等级,因为原著里没有提及。
      南双像是醉了般哈着热气在她唇边说:“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你受伤的,等事情解决了我就送你回家。”
      两个人的脸贴得那样近,嘴巴快要相触,这要命的距离不由得令钟灵脸红心跳。
      气氛变得暧昧起来。就在钟灵以为大师兄会亲她的时候,他却忽然低头捉住了她的手,宽大温热的手掌带着浑厚的魔气覆了上去,手腕上的烫伤即刻痊愈。
      钟灵感觉空气燥热,脸颊也跟着滚烫,为了隐藏红晕她只好低着头安静地看他为自己疗伤。
      “回家后还会记得我吗?”
      以为是幻听,或是不敢确定,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钟灵都觉得她刚刚没有听清,于是茫然抬头问道:“什么?”
      “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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