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八戒的后裔

　　那天晚上，我又一次从梦中惊吓醒来。我的心脏咚咚咚地狂跳着，身边侍卫惊骇地看着我，一定是我在梦中大喊大叫惊吓到了他们。我突然怒火中烧，我对他们狂喊一声：“滚出去！！！滚！！！”侍卫许是被吓愣了，没反应过来，我嘡啷一声拔出身边宝剑，侍卫才战兢兢地快步退了出去。我摸摸额头，一串密密的冷汗挂在眉间。我大声地喘息几下，静默一阵，走出了中军大帐。
　　天上朗月辉映，月光清亮却阴冷。我跳上战马，挥鞭向李拐村疾驰而去，一路上光影变幻，田野和村庄都静默无声。
　　当我的马蹄声抵达李铁匠家那黄泥小屋时，李铁匠似乎在专门等我似的坐在自家的门槛上，傻傻地仰望着天上的月亮。多年的岁月使他也苍老了许多，再不是当年在高家庄来接走我母亲时的健壮模样。但清朗朗的月光却把他的脸照得分外清晰，那黑脸，那眼睛，那鼻子，那脸颊，我都十分熟悉，似乎在哪儿见过。哦……是我自己在河边洗脸时见过……的……自己……那张脸……
　　我热血上涌。未及开口，李铁匠先说话了：“是宝儿来啦？”我清晰地看到他说话时有一滴口水挂在了嘴角，他用力地吸了一吸。那口水被他吸进去了一些，剩下的则“啪嗒”一下掉在了他黑乎乎的裤子上。
　　我恼怒地盯着他，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说：“我娘呢？”
　　李铁匠的目光暗淡下去，被我的大手抵着喉咙使他难受地咕噜了两声，他用手朝屋后的方向指了指。我放开他。“等会儿才来收拾你这条老狗！”我恶狠狠地骂道，然后大步朝屋后走去。我听到身后李铁匠重重地踹息了一声。
　　屋后的小土坡上有一座新坟，是刚垒砌而成的样子。我心里突然间像被走空了一样，浑身有些飘。我双腿打颤，快步走了几步，又慢下来，以很慢地速度走过去。我扑通跪倒，我以为我会悲伤，但我心里却似乎没有悲伤。我看了看这座黄泥垒砌成的低矮的坟墓，仿佛坟墓里不是我的母亲高翠兰，是一个与我无关的人。我的目光无助地四下张望，后来我的手背上溅落到几滴冰凉的泪滴，我才知道我哭了。我长大后，我已不记得我什么时候哭过？
　　月光冷冷清清，我低头看到我印在地上黑乎乎的颓丧的影子，感到有些冷。
　　我在母亲的坟前坐了会儿，伸手在脸上胡乱地抹了两把。
　　我来到屋前，李铁匠傻笑着看着我，说：“你娘跟了我没有吃亏……”
　　我低了头不言语。
　　“至少每顿都有玉米馍馍……不像那绝情绝义的猪八戒……”
　　我走过去，一声不吭地抽出佩剑，噗嗤一声扎在了他胸口上。他迎合我似地“啊”了一声，眼睛睁得溜圆，浑身颤抖，喘息一阵，突然两腿一蹬，整个身子像面团似地瘫软下去。
　　在清朗朗的月光下，黄泥茅屋和李铁匠将死的身体都显得惨白无比。我忽然瞥见他破烂草鞋里伸出的黑乎乎的右脚脚趾头是六根！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右脚脚趾头也是六根。

　　我跳上战马，风驰电掣般地朝军营奔去。一路上，孤独感像毒蛇一样紧紧缠绕着我的心。当我路过黎明前的高老庄的田野时，我闻到了空气中飘来的缕缕野菜花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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