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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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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长津湖，今天是他加入第九兵团入朝作战的第四十五天，气温已经降到零下三十度。新的军服还没有消息，敌人的轰炸阻断了后方补给，炊事员每次打饭都要跟他们说对不起。
“没关系。”他每次都这么回答，可能是他看起来比较文弱，老周总喜欢给他多打一勺，无论稀粥还是白菜，他都会说，“谢谢。”
“小苏家是哪里的，斯斯文文像个读书人哩。”有时候轮到他去帮厨，老周问起来，他便说，“我是松江人。”
“难怪咯，大城市来的，看着就跟我们这些泥腿子不一样哩。”老周喜欢抽烟，用的烟管黝黑发亮，烟嘴是银的，吸起来时烟锅一闪一闪发出暗红色的光。
他有时会看着那光发呆。
自从离开松江来到这里，他的话越来越少，可能是战争的氛围令他感到熟悉和压抑，也可能是，他无法控制地想起了很多和战争有关的事。
刚来报道的时候，团长问他你是狙击手，给你配个观察员，我们这好小伙子多的是，你随便挑。
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不需要观察员，没有人可以做他的观察员。
第一次听到那个声音是在飞虎山，他随部队执行阻击任务，团长问他，“给你个高点，能不能把对方的指挥官干掉。”
他说可以，给我个高点，我可以把任何人干掉。
“不要大意，对方也有狙击手，真的不用给你个观察员？”团长问。
他说不用，我一个人就可以。
狙击手是寂寞的，等待的时间永远比战斗的时间要长，他一个人在山上高点看着战友们在枪林弹雨中冲锋，心如止水。
锋线逼近对方的指挥所时，他看到了那身跟别人不一样的军服，就是他了。
他调整了下姿势，感觉状态不错，呼吸很稳，手也很稳，很好，上膛，瞄准，射击，击中了。
对方指挥官随着枪声倒下，在他开枪的同时，敌人的狙击手也发现了他。
“他看见你了，低头。”
这是那个声音说的第一句话，来自本能的服从和习惯令他低下了头，子弹贴着他隐蔽的地方击中对面石壁，溅起的石屑迸在他的衣服和脸上。
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他的呼吸剧烈起来，心脏不受控制地疯狂跳动，连说话声都在颤抖，“谁在那里？”
没有人回答他，空山寂寂，回荡着山下厮杀和炮火的声音，一定是幻觉，他想。
他的战斗还没有结束，他的敌人还在，他翻身换向下一个位置，刚把枪放好，那个声音又说，“他还在原来的位置，风偏变了，注意调整。”
“是谁在说话？”他拼命控制自己不要发抖，问道。
“是我。”那个声音说道。
“不是你，怎么可能是你，”他否认道，眼中无法控制地涌上泪水，“你已经死了。”
“我没有死，我在你的心里，”那个声音说道，“别分心，他还在找你呢，需要我告诉你方向吗？”
“不用，”他擦掉眼泪摇头道，那个声音笑了笑，“风速四，还是刚才的风偏，自己调整，他也没有观察员，加油。”
那天的战斗是怎么结束的他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他不但干掉了对方的指挥官，还干掉了他们的狙击手，团长高兴坏了，直说这样的神枪手整个九兵团都是头一号了。
战斗取得胜利，大家都很高兴，那天的晚饭里甚至出现了肉，但他没有任何感觉，只想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再听一听那个声音。
然而没有，无论他怎么尝试对话，那个声音都没有再出现。
直到下一次的狙击任务。
“对方有两个狙击手，有点麻烦呢。”他忽然出现说道。
“前些日子你去哪了？”他努力镇定问道。
那个声音笑着回他，“你心里啊。”
他闭了闭眼，“帮我观察。”
“好，”他听起来心情不错，“两个狙击手都在你左前方，其中一个带着观察员，一打三，怕不怕？”
“少废话。”他说道。
“唔，你变凶了，”他轻松道，“先干掉他们的观察员怎么样？风速二，没有风偏，不需要修正，准备好了吗？”
“一，二，三，打中了，低头。”
他靠在掩体上往下滑了滑，两颗子弹击中他刚才射击的位置，发出闷响。
“干得漂亮，”他夸奖道，“要是我也在就好了。”
“下一个。”他控制住心中酸楚，对他道。
“下一个你需要换个位置，去左边吧，左边那个刚才射击速度比右边的慢了快一秒，先解决他。”
“好。”他往左边移动，到了下一个射击点。
“先别抬头，我看看。”他说道。
“唔，这边风向不太好，我先帮你算算，风速三，修正二，来吧。”
第一个狙击手解决掉，苏文谦快速躲进掩体后，只听他道，“漂亮，不愧是我的搭档。”
“还有一个。”苏文谦说道。
他有些遗憾，“你太厉害了，那个被你吓走了。”
“战斗结束！”他轻快地道。
苏文谦犹豫了下，“你是不是又要走了。”
“下次战斗见。”他轻声道。
后来的几次战斗他都没有出现，不知道是不是对方没有狙击手，或是狙击手的水平他看不上。
这次你会来吗？
这是他第一次参加包围战，到达伏击地点的时候看到老周也在这里，苏文谦问道，“您怎么也来了？”
老周嘬着没有点火的烟袋说道，“全团都来咧，娃娃兵都来咧。”
“是吗？”他皱了皱眉，不管什么时候，他都不愿意在战场上看到未成年人，和老人家。
“等会您跟着我，给我当观察员吧。”他轻声道。
老周笑笑，“别哄我咧，团长都说了，你不要观察员。”
“我这次要。”他说道。
我想要我的观察员。
老周眼睛不好，一到晚上就看不清东西，他带着老周从一个阵地转移到另一个阵地，杀死了一个敌人又一个敌人，直到子弹都用光，“上刺刀吧。”他对老周说道。
天气太冷，部队仍没有换装，因为冻伤和补给供应不足减员超过一半，敌人突围猛烈，他们的包围圈快要被打穿了。
老周摸索着他说道，“刺刀给我，子弹给你。”
他把自己的子弹给苏文谦，“我就在这等天亮咧，你去找个高点的地方，多杀几个，团长说咧，只要给你个高点，给你枪和子弹，多少人你都能干掉，去吧孩子。”
敌人越来越近，苏文谦接过老周的子弹，踏着积雪寻找无人的高点。
“别哭。”他再次出现说道。
“你怎么才来？”苏文谦擦掉眼泪问道。
“你身边刚才有人，你还让他当你的观察员。”他有些委屈。
苏文谦道，“我只有你一个观察员。”
我的观察员叫池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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