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蝉录

　　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天，楚玄日夜难眠。阿蝉在叶城被掳走，现在又是隆冬腊月，阿蝉自小养在深闺，如何能适应漠北寒冬。一想到这里楚玄只觉心如刀绞，食不下咽，整个人消瘦了一圈。

　　虽然猜测阿蝉八成是被匈奴人掳走，但匈奴人逐草而居，居无定所，没有十足的把握父亲是不会派兵深入雪漠中贸然寻找的。

　　“世子！”一名骑兵营士兵来报，“我们沿着金尾箭的方向找到一路马蹄印和车辙印，这两日一路追踪，已经大体确定了钦差大人的方位，这一处并不是匈奴王庭，应该是匈奴人的临时驻所。”

　　“匈奴共有多少人？”楚玄心中大喜。

　　“因是临时驻所，士兵人数并不多，但看装扮好像都是呼延明单于的贴身近卫，武艺不凡。”士兵回道，“世子，要不要集结军队，杀进去！”

　　“不可，呼延明向来阴险狡诈，心狠手辣，若是不能速战速决，只怕他会伤了阿蝉。”楚玄沉吟道，“这条消息还有谁知道？”

　　“回世子，只有末将几人知晓。”

　　“不许对任何人说，包括将军，我自有办法。”楚玄吩咐道。

　　“属下明白！”

　　王帐中没有生炉子，厚重的羊毛毡好像也难以抵挡呼啸的北风。呼延明一个人坐在王帐中间的羊毛大椅上，耳边一直回响着阿蝉昨日的话。

　　“娶我？娶我的理由是什么？”

　　“我是这草原上的雄鹰，是草原的王，娶个女人，还需要理由吗？”

　　“单于别忘了，你现在要娶的女人，可不是普通的女人。”

　　“哈哈哈哈，好大的口气！我娶你，自然是因为喜欢你，我们草原上的男儿可不像你们大兴的男人，扭扭捏捏！”

　　“单于是聪明人，明人不说暗话。况且假话说多了，就不怕草原之神降罪于你吗？现在匈奴分为六部，虽说单于占据王庭，所属部落也是六部中实力最强的，但，一个自诩为草原之王的男人，又如何会甘心看着匈奴分裂呢。想必单于掳我来之前，就已经把我调查的清清楚楚了。你肯定觉得，我能凭一己之力扳倒朝中重臣，就绝非等闲之辈。你娶我，并不是因为喜欢我，也不是因为对中原女子感到新鲜好奇，而是，想利用我，帮你统一匈奴，称霸草原，甚至，一统天下！你的眼睛里全是对权力的欲望与贪婪，你这样的男人，是不会爱上任何一个女人的！”

　　呼延明是真的觉得阿蝉拥有魔力，一种可以把人的心思全部看穿的魔力。短短两天，她竟然就能看出他的雄心与梦想。若是这女子真的留在了自己身边，那么，这草原，这天下，唾手可得！

　　呼延明的眼睛里贪婪更胜从前，他对于权力的渴望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强烈过，也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觉得近在眼前。他已经被深深吸入了权力的旋涡，难以自拔。

　　我要留住她！我要让她帮我夺回这属于我的草原和天下！

　　阿蝉回到帐中，屏退了两位匈奴侍女，暗暗松了一口气。自己刚刚的一番话，让呼延明更加确信了她的聪慧与谋略，呼延明对权力的欲望越强烈，对称霸的目标越坚持，他就越不会伤害自己，因为自己对呼延明来说正是有用之人。

　　至于娶她一事，阿蝉也用中原女子历来矜持为理由，告诉呼延明她还需要几天时间来说服自己。呼延明巴不得阿蝉留在他身边，自然说什么都答应。拖的时间越长，楚玄找到自己的机会就越大。

　　想到楚玄，阿蝉心里酸涩不已。

　　楚玄，我好想你，你要快点找到我。

　　日落西山，带走了漠北仅有的一丝暖意，又是一个夜晚降临了。

　　侍女把东帐中的灯点上，便退出了帐子。阿蝉把窗帘偷偷掀开一角，门口依然有守卫把守。她放下帘子，慢慢踱步回到大床上，和衣躺下，双手枕在头后，陷入了沉思中。匈奴、单于、楚家军、细作，一个又一个的词塞进她的脑袋中，仿佛是一团乱麻，但是在这一团乱麻中，好像又有什么关联，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电光火石般，“骑兵营”和“匈奴”两个词突然产生了某种联系，阿蝉的眼睛亮了起来。楚玄受伤是因为率骑兵营突袭，但突袭活动是临时起意，自己每日前去伤兵营，都是骑兵营的士兵带路，独独自己被掳走那一日，因为骑兵营要进行射箭训练，所以她才和御医们单独前去。如此一想，细作定在骑兵营！

　　刚想到这，就听见帐外一阵骚乱。阿蝉忙吹灭帐内蜡烛，悄声走到帐篷边上贴耳细听，骚乱声从东边传来，好像是营地东边有人突袭！

　　黑暗中，阿蝉的心怦怦直跳，是楚玄来了！

　　突然一只大手在背后伸出，紧紧地捂住了阿蝉的嘴。阿蝉心下大惊，抬起手肘向后用力击捣，身后男子的另一只手牢牢抓住了阿蝉的手肘，在她耳边轻声说道，“阿蝉别怕，是我。”是楚玄！

　　楚玄松开阿蝉，阿蝉立马回身，眼前一身夜行衣的男子真的是楚玄，“楚大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南风带人在东边制造混乱，我带你走。”阿蝉点点头，猫起腰和楚玄一起钻出了东帐，趁着混乱一路向南。营地南边早有齐南风准备好的一匹骏马，楚玄翻身上马，伸手将阿蝉拉到马上，用身上的大氅紧紧裹住她，护在胸前。楚玄轻拉缰绳，骏马疾驰在寒冬的夜晚。

　　那边呼延明在看到齐南风的一瞬间，就猛然反应了过来，调转马头朝南奔去。在一处小溪旁截住了楚玄和阿蝉。

　　两匹骏马隔着小溪相对，马上的两位男子也静默伫立，楚玄身披玄色大氅，把阿蝉紧紧地围在胸前，只剩一张美目流波的面庞露在外面，他一只手拉住缰绳，另一只手在大氅下牢牢把阿蝉圈在怀中。夜风凛凛，阿蝉紧贴着楚玄火热的胸膛，丝毫不觉寒冷。

　　“你们二人，倒是相配。你们大兴有句话‘英雄难过美人关’，看来纵使是宁国公世子也过不了这美人关。”

　　“单于过奖，这几日阿蝉在这里，麻烦单于照顾了。”楚玄冷冷开口。

　　“世子客气，本王请苏大人前来并无恶意，还给她最新鲜的牛乳和羊肉。不如，看在本王如此照顾苏大人的份上，借点药品和粮食给我们。”呼延明眼中闪着点点精光，活像草原上最贪婪的狼。

　　“借你药品和粮食？然后继续伤害我大兴的子民吗？呼延明，你真以为我傻吗！”楚玄一面冷言回答，一面收紧了圈住阿蝉的手臂。

　　“哦？本王的士兵们马上就会追来，你若是不肯，那就把苏大人留下！”

　　“痴心妄想，你也配！”楚玄冷哼一声。

　　突然“轰”的一声，呼延明马前的泥土炸飞了起来，马儿受惊抬起前蹄，差点把呼延明摔下马去。齐南风率领国公府亲卫策马而来，“少主你带苏大人先走，这野人交给我们了！”

　　楚玄闻言立即调转马头，扬鞭策马，带着阿蝉消失在夜色中。

　　呼延明好不容易才稳住自己的马，刚想去追，就被国公府的亲卫团团围住。“怎么样啊大单于，刚刚是不是很刺激。”齐南风依旧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这是何物！怎么还会炸开！”呼延明满面惊惧。

　　“哈哈哈哈大单于你看看你吓得，这可是我们大兴的宝贝，叫火药，没见过吧？好玩儿吗？想要吗？嘻嘻嘻你要归顺大兴，我就给你两个玩玩儿，怎么样？”齐南风早就看呼延明不爽，呼延明脸上的表情，简直要他笑到肚子痛。

　　这时北方传来阵阵马蹄声，是匈奴人赶到了。齐南风见状并不恋战，又朝匈奴人连扔几颗火药，匈奴人的马全都惊叫起来，场面混乱无比，齐南风一行趁着混乱策马离开，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等到呼延明在马上坐稳，苍茫夜色早已恢复平静，哪里还有什么人影。呼延明的眼睛里幽光更浓，总有一日，我要让所有人知道，我才是真正的天下之王！

　　雪夜，一匹骏马划破漆黑，楚玄把阿蝉紧紧圈在胸前，阿蝉双手也紧抱着楚玄的手臂。耳边北风呼啸，马蹄隆隆，阿蝉却仿佛什么也听不到，天地间只剩下楚玄如雷的心跳，他宽广坚实的胸膛紧紧贴在阿蝉的后背上，男人的阵阵热气不断传来，紧实有力的臂膀将她牢牢圈在怀中，生怕她消失不见。

　　“楚大哥”“阿蝉”，两人同时开口，又一齐笑了起来。

　　“你先说，”楚玄开口。

　　“我被掳走后，呼延明跟我说过一句‘那世子将桌子都拍碎了’，你是在何处拍碎的桌子？”阿蝉问道。

　　“骑兵营校场，”楚玄好像又意识到什么，旋即补充道，“当时，只有骑兵营的人在。”

　　“嗯，那就对了。这几日在匈奴，我捋了一下你受伤和我被劫的整个过程，这两件事唯一可疑的地方，就在骑兵营！所以我觉得，细作定在骑兵营中。”

　　楚玄点点头，“我与父亲也是这样认为。能串起这两件事的唯一一个共同点，就是骑兵营。是我大意了，竟让奸人得逞。”

　　阿蝉的手轻覆在楚玄圈住自己的大手上，“无妨，他们掳走了我，倒叫我们找出了破绽。况且，我这几日吃得好睡得好，体验几日匈奴的生活，倒别有一番情趣。楚大哥，我们现在把范围缩小到了骑兵营，切记不要打草惊蛇。这次我被掳走又平安归来，那细作这段时间一定会收手观望。我想，新年过后，细作恐怕会再次出手，毕竟呼延明是一个没有耐心的人。”

　　“不错，呼延明此人狂妄自大，心狠手辣，如果这细作不能让他满意，只怕也会被灭口。开春之后，你的返程之期临近，细作一定会冒险出手，到那时，我们就可以瓮中捉鳖！”

　　楚玄稍稍低头，将下巴担在阿蝉的肩上，“说好了新年带你看花灯，终于在新年前把你接回来了。”

　　阿蝉长到这么大，还从未跟男子如此接近，面上不禁羞赧。楚玄明显心情大好，喉间低笑。很多年后，阿蝉和楚玄再回想起那个夜晚都会嘴角露笑，年轻的世子和羞赧的女官，在广袤无垠的雪地草原上共乘一骑，如风闪过。

　　天地辽阔，苍凉的雪夜中只留下一阵阵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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