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蝉录

　　隆庆十一年，二月。

　　一转眼阿蝉已经入宫快三年，十八岁的阿蝉出落的越发动人。

　　新年刚过，苏府便差人到内宫传信，阿蝉的三哥苏泽在前几日的武举中拔得头筹，力挫群雄，考取了武状元。

　　阿蝉闻信欣喜不已。由兵部主持的武举考试，不同于文举，录取者极少。第一轮是文试，考察兵法，淘汰半数考生后第二轮是武试，考试科目有马射、步射、平射、马枪、负重、摔跤、骑术七科，按胜负进行排名，录取综合排名前二十的考生。

　　苏泽自小痴迷武学，此番高中状元也在阿蝉的预料之中。

　　“参见大人，奴婢是两仪宫宫女，皇后娘娘特命奴婢前来传信。”第二日清晨，阿蝉身着常服正在尚仪局侧殿里看奏表，一名宫女匆匆步入，在阿蝉耳边耳语几句。

　　“什么！”阿蝉心中大惊，面上不露声色，只是点点头说，“此事我已知晓，请娘娘放心，我定不会让奸人得逞的。”

　　宫女并不多言，立即行礼离开，很快不见了身影。

　　终于还是出手了，阿蝉在心里想。皇后托宫女来给她传信，今日早朝时，和柳御史一派的几位监察御史齐齐上奏，直言此次武举结果不公，涉嫌舞弊。隆庆皇帝大怒，咳喘不止，便匆匆退了朝。

　　舞弊在历朝都是重罪，前几日苏泽刚得了武状元，今日柳家就在朝堂发难，明眼人一眼便知柳家意欲何为。武举由兵部会同礼部主持，现任兵部尚书李乔出身江南李氏，是中书令李观澜大人的堂侄，也是国丈景漓的得意门生。前朝上，中书令李观澜年逾花甲，自年轻时就与柳御史不对付，两人可谓是斗了一辈子。后宫中，这几年因为皇后的打压，延贵妃已有失宠的迹象。苏昭祺主政礼部，又与景氏是姻亲。

　　柳御史借此事发难，真是好精明的一步棋，阿蝉心下思忖，舞弊一事在百官面前当朝上奏，皇上定会彻查此案。若真有舞弊行为，不光三哥的武状元头衔会被削去，苏氏更会遭受灭门之灾。并且身为兵部尚书的李乔大人更是罪责难逃，只怕会牵连到李家和景家。没有了景家这个后盾，延贵妃更加不会放过皇后的后位。这一箭三雕之计，实在是周密至极！

　　“柳家好狠的手段，这是要将苏氏置于死地！”她站起身，望向窗外正在给几位典侍训话的柳依依。阿蝉眉头紧锁，漆黑的眼仁深不见底，眼中仿佛有利剑射出，“柳家，你不仁也休怪我不义！”

　　当夜，刚入子时，有一人身着黑衣，披黑色大帽披风快步走近阖闾门，对门口守卫亮出令牌，守卫立刻将宫门打开一缝，那人轻巧一闪便消失在浓浓夜色之中。宫门重新合拢，夜静静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苏府书房。

　　“女儿见过父亲。”阿蝉将身上的大帽披风解了下来，“舞弊案一事皇后娘娘已经托人告知于我，父亲，这柳家实在是欺人太甚！”

　　书房内，苏大人和阿蝉的三个哥哥都在，见到阿蝉来了忙起身相迎。

　　“为父下午收到你的信，还恐此信并非出自你之手。你身在内宫，如何能在半夜私自出宫？”苏大人眉头紧锁，眼中露出对女儿的担忧之情。

　　“父亲放心，掌管宫中羽林卫的伊将军是贤妃娘娘的堂弟，有皇后娘娘暗中支持，女儿自可安全出宫，父亲莫要担心，天亮前回宫即可。”

　　苏父点点头，“为父实在没有想到柳家竟如此心狠手辣，你多次提醒我要提防柳家，是为父太过大意了，没想到这次连累了阿泽。”

　　“父亲莫要自责，儿子是苏家一份子，哪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那柳家跟咱们不对付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儿子脑子笨，这事儿，妹妹怎么看？”苏泽转头看向阿蝉。

　　“女儿心中已有一计，”阿蝉宽慰父兄，“柳家和李家不对付，也一直看我们苏家和景家不顺眼，在官场上极力打压，这倒也没什么，只是此次他们是想将苏氏一门赶尽杀绝！如此心狠手辣，也不要怪我们无情了。父亲放心，只要父亲联络好李家和景家，前朝和后宫互通有无，内外夹击，这次必会转危为安……”

　　窗外北风呼啸而至，在深夜中横冲直撞。苏府书房的灯火，一夜未熄。

　　次日，阿蝉在尚仪局偏殿中审阅司宾司呈上来的宫中宴会名录。

　　太极殿里刚刚散朝，便有殿内的小太监过来传消息，一切都按阿蝉的计划进行。

　　苏大人与兵部尚书李乔曾经同窗，二人脾气秉性十分相似，在求学时两人便是好友。这两人都是当年凭借真才实学入仕做官的学子，故而十分痛恨与朝中奸佞之臣沆瀣一气，李大人性子直，还多次和中书令李大人一起，在朝上同柳御史争吵，这才被柳家视为眼中钉。

　　这次李尚书负责武举考试，知道柳御史定会暗中使绊子，故此将此次考试把控的如铁桶一般。苏尚书也早早的就因需要避嫌，向皇上上了折子，退出此次武举，改由礼部侍郎代为主持。今日中书令率苏尚书和李尚书在朝上一齐上奏，请求皇上秉公查证，如有舞弊行为，三人都愿以死谢罪。

　　有中书令请命，皇上自然应允。为彰显公正，皇帝亲为主审，命刑部、大理寺为副审，一同审理此案。

　　皇上对此事极为上心，刑部和大理寺自然不敢怠慢，三月末，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就将此次武举的调查结果呈到了御前。

　　早朝，太极殿。

　　“啪！”隆庆帝将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的折子重重的摔在柳御史眼前，“柳海城！睁大你的眼看看这折子！这上面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李乔在武举中没有一点舞弊之行！你身为御史大夫，监察百官，你就是这样诬陷朕的大臣的吗！”

　　柳御史跪倒在地，“皇上明鉴！刑部伊尚书和大理寺卿皆是景氏门生，那贤妃伊氏与皇后娘娘还是手帕交，他们二人必是有意偏袒！”柳御史心下咒骂，明明花了重金买通了本次武举的侍从，让他们全部指正李乔有意偏袒苏泽，甚至还指正李乔命人给苏泽更改成绩，没想到刑部和大理寺还是得出无罪结论，待这件事情过去，定要整死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

　　“柳卿，朕看你是年纪大了犯糊涂！此案朕是主审，你也说朕是有意偏袒吗！”皇上眯起双眼，看向跪倒在地的柳御史。

　　“启禀皇上，臣有一言。”苏昭祺按照阿蝉的计划开口说道。

　　“讲。”

　　“既然柳大人一口咬定我儿的武状元是靠舞弊得来，那么臣斗胆，请皇上下旨，我儿愿再比武试，以证清白！”苏大人面色凝重，“诬陷朝廷命官乃是流放之罪，若我儿再次取胜，臣看在与柳大人同朝为官多年的份上，不追究柳大人的诬陷之罪，若我儿败，那么臣苏氏一门愿以舞弊之罪论处！”

　　苏大人话音一落，朝堂上的百官都倒吸一口冷气。舞弊之罪是满门抄斩的大罪，而且武试不比文试，一招一式皆无定数，苏大人这是赌上了全家的性命！苏大人敢用这种方式证明清白，定是心中无鬼。百官想到这里，看柳御史的眼神就更鄙夷了些。

　　柳御史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不过很快镇定了下来，“臣也请皇上下旨再比武试，若那苏氏小儿真能得胜，微臣，微臣愿告老还乡、再不问政事！”

　　“好！”柳御史一系把控朝政多年，牢牢控制着盐地、铁矿、金矿等领域，如今国库空虚，每年的税收倒是有一半进了柳氏的口袋。柳氏一派挥金如土、目中无人，这么多年不知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无奈皇上身体孱弱，对柳氏的所作所为心有余而力不足。今日柳御史以不问政事做赌注，皇上无论如何也要跟他赌一把！

　　“皇上，微臣还有一言，”苏尚书开口道，“科举是一国之本，要是所有考生再重新考一遍武试，未免显得太过儿戏。微臣斗胆请皇上允准，只让苏状元和高榜眼两人再比一场。”

　　“柳卿，你可有异议？”皇上显然赞同了苏尚书的提议。

　　“臣无异议。”柳御史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怎么会不同意呢，榜眼高秉庆是盐铁使高星旗之子，这高星旗是柳御史的心腹，牢牢为柳氏一派把持全国盐铁。如此亲密的关系，柳御史自然不会有异议，他只怕现在在心里暗自窃喜，觉得苏尚书正中自己下怀，非输不可。

　　“就依卿所言，传朕旨意，三日后在楚家军的西山大营校场，苏状元和高榜眼再比武试，朕要亲自观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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