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舞

　　1、唐本亮。
　　他是我很讨厌的一个人。自小到大，劣迹多的不胜数。抢我的苹果，我瞪着眼睛看他，他就推我，我摔在地上一裙子的泥。他就领着一帮小孩子笑话说，说我是只脏小猪，居然还细细的形容说：“你看鼻子皱起来，一拱一拱，不是小猪是什么？”我恨恨地看着他。他像个牛魔王一样领着一大群孩子跑掉玩着官兵贼的游戏。这还不是最恶劣的。回家了，他还要跑到我奶奶面前说：“小宝最爱哭了，还不爱干净，拿都是泥巴的手抹脸。”我很讨厌他。但又非常希望他有时候良心发现，带我跟他们一起玩游戏。
　　我想，他是不耐烦我的。他妈妈也就是我干妈一直叮嘱他要好好照顾我，要带我去幼儿园，放学要带我回家，出去玩的时候一定要带着我照顾我。那样，他就每天必须带着一群虾兵蟹将在我幼儿园门口等我，我走的慢点他就凶巴巴地说，“腿就这么短穿那么多，走起来就像个球，除了说你是猪都不知道怎么形容你了。”我却屁颠屁颠地跑过去。
　　他们一大群孩子跑到水库里游泳，他叮嘱我在旁边看衣服。我就看他们赌棒冰糖果。每每他赢就很得意地对我说，大王我厉害吧，我就着他的手吃他手里的冰棍，很同意地点头赞同他的说法，结果，你知道他说什么，他说：“小宝啊，怎么有你这么丑的小女孩，一吃东西就满脸都是，脏的要死。”我用手抹抹嘴巴，看着他傻笑。他用手狠狠地擦我脸上粘的脏东西，我的脸生疼生疼的。
　　等我大点，我就知道回他嘴。在我奶奶面前告诉说他怎么欺负我，还说他们怎么去水库里偷别人的水鸭蛋。他就很厌恶地对我说：“只有最坏的小孩子才会向大人告状，你是最让人讨厌的小孩子。”他说我小时侯已经够讨厌了，长大了就更加。相当初还不是他老向我奶奶告状，他却是不记得了。但我还是很怕他的，因为如果他不带我玩，我会觉得很孤单，并没有其他小孩子跟我玩。更多的时候我还是只能任由他欺负我。甚至，我以为，我将永远只能受他的欺负。
　　但是，我做错了一件事情，更改了之前他对我的所有不好。那时候，我已经读小学。中午午睡不好好睡觉被老师罚放学后留在学校关在教室里。唐本亮来找我的时候，我在黑板上画图画。他急匆匆地催我快走，我又不好意思告诉他我被留学，老师没来说又不敢走。我就死无赖地跟他说，我就不走我就不让你和他们出去玩我不走你也就不能回去如果我自己回去我就告诉奶奶你让我一个人回家你们偷偷抓人家的水鸭烤了吃。他盯着我从头往下看了一遍，忽然笑了：“你是被留学了吧，不听话被留了吧，看我怎么告诉你奶奶让她罚你。”他发出嘲弄的“嘎嘎”声，学着小鸭子叫。我恼怒成羞，捏着粉笔的手狠狠地打了过去，白色的粉笔划过他的鼻梁，戳到他的眼睛，折成两段，跌落在水泥地面上发出“扑”的声音。他用手捂着眼睛，扭曲着脸，眼泪止不住的下落，他发出“啊，啊”的痛苦声。我退缩了身子一直往后躲。他大声喊：“小宝，你是个臭婆娘。”我真怕他会扑上来臭打我一顿，飞快的跑出教室，飞奔回家。晚上吃饭的时候，我惴惴不安地听着外面的声响，很怕他来我家向我奶奶告状。
　　一直到晚上，很晚了，我都已经一觉睡着，迷糊中听见他的妈妈来敲我家门，我揉揉眼睛坐起身来。妈妈说唐本亮病了她要去陪我干妈一起去医院，让我赶快睡下。躺下来，我心里很是害怕，像一直敲着小鼓。我知道自己闯祸了。
　　第二天去上学，也像在心上揣了一大块石头，压在那，喘不过起来，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晚上回家，妈妈正在准备晚饭，叫我自己吃完写作业，叫奶奶按时催我睡觉。我问她要去哪。她说唐本亮眼睛有问题，并发了高烧，一直退不下来。医生说再这么烧下去会有问题，而且眼睛究竟怎样还不知道。我“哇”地一下大哭起来。说出了事情的起因。我妈怔怔的看着我，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一直落泪一直落泪。奶奶拿蒲扇狠狠地打了我一顿，她说，要是那孩子瞎了可怎么办好，我们怎么还人家的。我爸爸和他爸爸在同一个地方当兵，有一次意外他爸爸为了救我爸爸再也不能回来。所以我也叫他的妈妈作妈妈，他家跟我家就像一家。他家是我家的恩人。我却做了一件错事，不能被任何人原谅。
　　我再一次看到他的时候是很多天以后，妈妈带着很多东西拉着我一起去他家。他家就在我家走出去的拐角，妈妈拉着我，另一只手一直在抹眼泪。走到他家的天井就听见他外婆在嚎喊“孩子如果瞎了还怎么得了啊，还不如生下来就一头摔死的好，反正生下来就没爸爸了，吃什么苦诺。”他外婆的声音真是可怕，我躲在堂门外面不敢进去，怕被她吃掉。我妈妈在很小心地陪着不是，他外婆很凶地说：“你们是一辈子都还不清我们家了。”干妈一直在哭。
　　我一直蹲在堂门的大柜子旁边等她们都离开，偷偷溜进去他的房间。他正神气活现地坐在床上拆吃我妈妈拎去的东西，看见我一脸害怕的样子，居然笑话我说：“没少挨骂吧。”我镊撮着走到他床边，看他蒙着一只眼睛独眼龙的样子很是好笑。他立刻发觉我在笑，很凶地说：“如果我瞎了，你就只能做我老婆。”我大吃一惊往后退了一步，他看吓到我了很是得意继续说：“在我家做牛做马做丫鬟。”我转身飞也似的跑掉。他还是那样让人讨厌。
　　过不了多久，我就跟着妈妈随军去了爸爸那。到我们离开的时候，他还是蒙着一只眼睛。他用一只眼睛看着书本趴在桌子上写字。我跟在妈妈的身后，看她和我干妈话别，那时候，干妈虽然没说什么凶话，但对我妈对我不象以前一样，冷冰冰的带着一点怨恨。我们能离开也是一件好事。如果你每天需要对着一个人，让自己感觉亏欠是很难受的。
　　2、李扬。
　　李扬是我喜欢的男孩子。他让我知道这世界上什么叫做一见钟情。
　　没几年后，我们一家随着爸爸复员返乡，来到了原籍的城里工作。我们又举家南迁了回来。我坐在卡车后面的大拖斗里，车子停在了四方方的大院，大家都忙碌地搬着东西，我踩着卡车轮子下了车来。一眼就看见了李扬。
　　他穿着白色短袖圆领汗衫，蓝色的运动裤，在双杠上做一个漂亮的翻身，下来立在我的面前。汗珠把头发一屡一屡地粘在一起。他说：“你是新搬来的啊？”我羞红了脸点了点头。“我叫李扬。木子李，飞扬的扬。”我用脚在沙子地上画着圈，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一把拉过我的手,“我带你去看整大院的楼。”他是我今生见过的最英俊的男孩子。与我见过的所有的凶狠吵闹霸道的男孩子都不一样。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李扬。
　　李扬带我去看楼，带我去天台看星星，带我去他们体校学游泳，带我去爬山，带我去捉蝴蝶，带我去海边放烟花……我的一整个少年时代都是和他在一起渡过的。包括带我去喝啤酒。
　　他们体校的孩子跟同龄的孩子会有一点不一样，比较不羁，不像其他孩子一样那样死命读书，自在又洒脱，我很喜欢和他们一起玩。一大帮人在清冷的早晨，身背着厚重的棉袄去爬山，出发的时候还是月朗星稀，到了山顶天开始发白，呼吸着凛冽的空气，等待旭日出薄雾，红尘万丈。那是我觉得生命中最美的时光。可以拉着李扬的手，共同心跳，满心的欢喜。
　　或许很多人觉得我学坏了不少，而且事实上我的确为此受过很多批评，连我妈都警告我不要老跟着李扬，叫我少跟他一起玩。
　　李扬在我们学校的门口等我放学，天蓝色的运动上衣缚在腰间，他们一群人响亮地喊我的名字：“小——宝！”吹很响的口哨。在同学诧异和好奇的目光里我感觉有点虚荣又有点快活。坐在李扬的车子后面，车子飞一样地滑下斜坡，我张开手臂，阳光，风，都从手指中间穿行过去。即使很多年后我想起那个时候，都会不自觉的微笑。一个人循规蹈矩，按部就班或许与幸福的距离会比较接近。但如果你能把青春画成一幅色彩丰富的水彩画更值得被回忆。我从不后悔卤莽无知年少岁月，也从没有后悔喜欢李扬。
　　他们激我，说我不能喝酒，李扬说他们不怀好意，叫我不要理他们。他们闹的更凶，怂恿罚李扬酒。喝就喝呗，不就一杯酒。李扬带我回家的时候说我真是傻瓜，我趴在他的后背感觉很兴奋很快活。
　　我们坐在楼下的石板上说着悄悄话。明晃晃的月亮照下来，像水一样清澈，安静。整个人的心变的非常透明。“李扬，我喜欢你。”他蓦地转过身来，亮晶晶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借着那点酒劲，我终于说出我心里一直想说的话，我—喜欢—你。
　　每天，我们一起上学，在学校的门口说再见。逃学去他学校的游泳池游泳。去看他们参见比赛，跟他们一起喝酒，在木桌子上跳舞。一起在逍遥宫里玩模拟机车。在公路上飞快地骑单车。在天台上偷偷地接吻。好似每天都有无穷无尽地精力，睫毛都能飞出七彩的阳光来。走路可以跳着唱歌，睡着了还能轻声笑。
　　我从一个蹈蹈无知的小孩，敏感羞涩，木钠不言语，长成一个叛逆，张扬，外向活泼的女孩子。不再是那个瑟缩的小孩子，我已经改变了。
　　3、唐本亮说我一点也没变
　　在我上高三的那一年，唐本亮来到了我家。他是来城里上高复班的。用妈妈的话来说，他来我家住，也算是我们为曾经的错误所做的补偿。他长到非常高大，很魁梧的样子，有点沉默看上去不怎么说话。但样子还是和以前一样。我轻轻地叫他：“唐—本—亮。”很是小心翼翼的。他抬起头，闷闷地应了一声，提了包跟我妈进了给他准备的房间。
　　李扬问我今天怎么这么闷闷不乐的样子。我就告诉他，一个从小就欺负我的人住进了我的家，而且会住上很久的样子，至少也要一年，我很苦恼。李扬哈哈大笑：“现在你还怕人家欺负你啊。有我，没有人会欺负你的。”我拉着他的胳膊，望着天上的月亮长长的吁了一口起。我并不是害怕被欺负，我只是有点内疚。他现在看人，因为一只眼睛视力特别差的缘故，总要斜着头。
　　很长一段时间过去，我们两也没正式说上话。他早上起的很早就去学校，晚自习也比我们晚下课，回来了就在自己房间温习功课，有时候晚上一觉醒来上厕所还能看见他房间里透出来的光。他是很用功的。妈妈劝他太过紧张反而效果不好。他却说，一个人的时间花在哪里总能看的见的，以前错过的机会现在不愿再错过，一分辛劳总有一分收获。妈妈说我应该学他。我吐吐舌头。我也已经很努力了。比起以前，我现在不逃课，每天很早就回家背书写功课，用功好多了。有时候李扬跟他的同学周末来约我一起出去玩，我也说没空。李扬会抱怨说我现在都不像以前那样了，我跟他撒娇：“不是我不想啊，我很想很想的，只是如果考不上大学是会被我妈妈揭皮的啊。皮没了我就成怪物了。好丑好丑的。”李扬用手敲我的头：“呦。你还以为自己很好看那。本来就是很丑的一只猪。”我突然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唐本亮也说我是一只猪。
　　很多时候，我都希望这一年时间可以快点快点过去。每天趴在一大堆试卷习题里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天气越热，那种烦躁的感觉就越强烈，时间却好象过的越来越慢，长的不得了。很多次，我都会觉得，我的生命就像要过不了这最后的几个月，会随时在这过程中疯掉。有时候，睡着了做梦都还在做试卷，会梦到自己坐在考场里，发现自己的试卷是一张白纸，或是根本一道题目也不会做，或者忘记填自己的名字。一头汗地醒过来。真是可怕。走到厨房从冰箱里给自己倒一杯牛奶。如果可以，真想逃离。
　　有人坐到了我对面，我抬了抬头，原来是唐本亮。我有点意外。他坐在我的对面，喝着水，不发一言。感觉很是尴尬。我穿着汗衫，运动短裤，羞怯地说不出话来，一大口地喝着牛奶，呛个半死。伏在桌子上不停地咳嗽。“你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你一定会做到你想做的事情的。”我一怔，他递过一张面巾纸来。半天我也没伸手去接。他把它放在了桌子上，转身离开了。
　　去医院做高考体检。体校就在医院的隔壁，做完体检就跑去找他。如果我读的也是体校那该是多么好的一件事情，李扬和他的那班同学从来都不担心文化课的成绩，对他们而言，只要努力训练，努力训练就可以了。而且李扬说，游泳对于他是最大的兴趣，只要可以游泳，他就会觉得自己是一个幸福的人。我也对于读书一点兴趣也没有，却必须一直读书，一直读书。
　　跑到他们宿舍，他们告诉我李扬在游泳馆。我兴冲冲地哼着歌跑了过去，如果可以，今天我就可以在这痛痛块块地玩上一下午了。趴在游泳馆的大窗子外面四处张望，我却看到了……李扬，还有一个女孩子，他在教一个女孩子游泳。是的，他在教一个女孩子游泳。在以前，他教我游泳的时候，他说过，他只教我，只教我一个人的。我转过身，一直一直在太阳底下走路，汗一直地淌下来，就好象把身体里的眼泪都晒干了，哭也哭不出来。
　　礼拜六李扬找我出去的时候，我穿着自己喜欢的连衣裙，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李扬拉着我的手一直夸我，他说我是一只会变天鹅的丑小鸭。我甜甜地对他笑。我们去看《泰坦尼克号》，坐在黝黑的电影院里，被他牵着手，我又觉得一切都不再重要了。看完电影，两个人在江堤上慢慢地散着步。天热的时候，江里都是游泳的人。李扬突然拖着我的手飞快地从岸上冲了下去，他一把抱着我，跳到了水里。我哇哇地乱叫，抱着他的脖子笑闹成一团。我问李扬，你是不是只教我一个人学游泳。他换了个游泳的姿势，游开去：“当然，傻瓜。”
　　半夜坐在厨房里喝牛奶的时候，突然一串一串的眼泪就流了下来。这是我第一次喜欢上一个男孩子，我对他一见钟情，我觉得我要跟这个男孩子在一起一辈子。而这个给了我诺言的男孩子对我说谎。
　　我又看到一张递过来的纸巾。唐本亮坐在我对面，我微微地开始脸红。我们两个人，一个喝着牛奶，一个喝着水，默不做声。“如果你很喜欢一个人，而那个人没对你说真话怎么办？”我突然问了他这个问题，直直地盯着他看。他用手转着杯子好一会，说：“如果你真爱一个人，你知道他对你说谎他不想对你说真话，你就装做什么都不知道。”停了半天，他又说：“爱是恒久忍耐。”“你喜欢的女孩子是怎么样的呢？”我突然很好奇的问他。他放下水杯，一声不吭地转过身走了。走到门口突然又转过身来，说：“你哭起来还是像只小猪一样，鼻子一拱一拱的。”脸上一脸的坏笑，“小宝，你真是一点也没变。”

　　4、李扬说我们分开吧
　　那三天的考试，真是一场噩梦。我想任何人都不会喜欢这样的经历。考完了，就像解开了身上的沉沉的枷锁，可以自由地呼吸空气。我跟李扬是狠狠地疯狂了好几天，游泳，打球，露营……把那么长的一段时间里没机会做的事情都好好地玩上了一通。那真是很快乐的一段时间，不去担心结果，不去考虑将来，只是在一起玩一起玩，疯的要死。在峰顶的睡袋里看星星的时候，我问李扬，我们会不会在一个城市里读书。他很肯定地告诉我，会，而且我们会一起毕业，一定回来工作，然后结婚生子过日子。我像所有的小女生一样用拳头捶着他，羞的个脸通红，却又是隐隐的甜蜜。
　　那时候填高考志愿还不像现在这样，分数一直要到填完志愿以后才会出来。这真是一件颇为难的事情。跟李扬商量了半天也不得要领。因为对他而言，这是很简单的，他们的学校很少很简单，根本就没有选择的必要。我却急端端地像只热窝上的蚂蚁。我一心想念的是法律，而本省并没有专门的政法大学，我估出来的分数挺不错的，政法大学应该会录取我。但如果我去念政法大学，我就基本上不可能和李扬在同一个城市了。我并不想跟他分开，相隔两地千万里远。我都对他说过我会和他在一个城市的。我去找唐本亮想听听他的意见，看见他的志愿表却呆了，这人填的居然是一流的重点大学，天那，他住在我家这么久，我都不知道他居然这么厉害。真人不露相那。唐本亮说我是傻瓜，理所当然应该填我想去的学校。“一个人的前途是很重要的。”
　　我并没有听他的。感情对我很重要，李扬对我很重要。去不了我想去的大学，我会很难过。但如果叫我不能和李扬在一起我会更加的难过。在我十七岁的时候，对李扬的爱是我整个心的全部。
　　这世上的东西，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我跟李扬果真到了同一个城市去读书。唐本亮也收到了他梦想的大学的通知书。
　　他妈妈带着他来我家饯行，说是很感谢我家的照顾。干妈跟我妈妈亲热地说着话，好象有些事情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我们三个人都欢天喜地地去上大学了。我们都是幸运的小孩子，上帝给我打开的是我们期待的那扇窗。
　　大学给了我一个很好的舞台。演讲比赛，辩论赛，社团，学生会，俱乐部……天那，我一下子就好象可以做很多很多的事情。我好象天生就合适读大学。一下子做这个，一下子做那个，我的视野和活动范围被大大地拓展开来，每天都可以忙忙碌碌的，一下准备这个比赛，一下准备那个比赛。李扬说我就像一只小鸟，找到自己的天空飞的不亦乐乎。我就拖着李扬来参加我们的各种活动。带着他是件很有面子的事情，因为他是个很帅的男孩子，以前是，现在是，我相信在我的将来也还是这样，他是我生命中遇见的最帅的男孩子，我对他一见钟情。有时候，也跑去他的学校跟他的同学们混在一起，打球，游泳，喝酒，聊天，说笑话，不亦乐乎。我大言不惭地打电话给唐本亮说：天之骄子就是拿来形容我这种人的。他每次叮嘱的东西却都是一样，用功学业，叫我不要太注重那些浮华的名利，做些实际的东西，学些有用的东西。我骂他古董。我跟李扬学嘴说，哪有这么古板的人。
　　我跟李扬也会吵架的，为一些琐琐碎碎的东西，像所有的小恋人一样。吵吵架，赌赌气，不过两天也就和好了。我们在西湖的堤岸上接吻；坐在午后的公车上，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舒服，他对着我用口型无声的说“我爱你”；两个人去看通宵电影，我困极了趴在他腿上睡觉，他用衣服盖着我，一下一下拍打我……那是我一生最好的时光，我很珍惜，好象知道有些东西不能一辈子陪着我一样。
　　就是到现在我还是不能忘记，那个午后，一个春光灿烂的午后。明晃晃的太阳一直照的人发慌，那亮刺眼的厉害，李扬的脸在那光里正对着我。他对我说：小宝，我们分手吧。
　　5、唐本亮，请你抱着我
　　当一个女人在爱情里惨败的时候，什么都不要说，转身离开。因为，那时候，你唯一剩下的是骄傲。第一次，当面对恐惧和痛苦的时候，我没有哭泣，一滴眼泪都没有流。走的时候还记得对他说：“再见。”
　　我一个人走在长长的街道上，又想起那个体检的日子我一个人走在太阳底下，这一次，我并没有感觉到从身体渗出来的水份，而是彻骨的冰凉，好象游泳的时候不小心滑到了水底的沙洞里，一下子寒冷渗透到骨髓里去，人就开始抽筋，真的很疼很疼。
　　我突然就又变成了当年那个沉默不语小女孩，不能跟人交谈，不能跟人欢笑，洪荒宇宙中只剩下我自己一个人。疼痛是可耻的，我不想说给任何人听；悲伤是可怕的，像潮水一样一阵一阵地把我淹没。心变成灰扑扑的，不再参加活动，也不参加任何聚会，任何人叫我做什么，只知道说不不不。有人关心地问我怎么了，我默默地不发一言地离开。同宿舍的人若一而再地问，我就冷冷地看着别人。
　　起床，跑步，读英语，上课，记笔记，背案例，做资料，吃饭，睡觉，体重居然还重了好几斤……看上去很正常，又很不正常。
　　去书城买书，排队付钱的时候，突然就看到了李扬，他站在另一只队伍了，手边牵着一个女孩子，就像当年他牵着我一样，我慌慌然地逃掉。跑到宿舍翻出游泳衣就冲去了游泳馆，扑地跳下去。想着他那天说的话：“小宝，一直以来我觉得你是我喜欢的那个女孩子。我真的以为我会和你在一起一辈子。但我遇见了另一个女孩子，遇见她我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爱情。小宝，对不起，我爱的是另一个女孩子。”这个男孩子，他说他爱另一个人，他说他遇见真爱。我不是，我跟他恋爱了这么多年，他恍然大悟，之前的一切都是错误。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悲哀的事情么。在游泳池的水底我紧紧地抱着自己，失去自己爱的人的痛苦终于无法忍受，我号啕大哭。
　　我买了车票一个人跑出去，没有目的地，没有终点，只是一个城市一个城市一个站点一个站点地坐下去。看着陌生的地方，没有自己熟悉的东西，会有一点安稳的感觉。在火车的洗手间看着自己几天来风尘仆仆的脸，是淡然的，好象对什么都不在在乎一样的神情。路走的越来越长，疼痛越来越淡。蹲在高高的山顶捏着若大的矿泉水瓶喝水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唐本亮。
　　出现在唐本亮的校园，告诉他我在他楼下，他很是惊讶。看见我，张大了嘴巴：“天那，小猪，你都做了什么，怎么变成这么黑这么瘦。”我把身上脏脏的包解下来一把扔过去：“唐本亮，我所有的钱都用来买到你这的车票了，饿死了，我要吃饭。”他带我去他们食堂吃饭，带我去逛他们的校园，带我去他的宿舍，带我去爬长城，去逛颐和园，去吃糖葫芦。我让他带我去剪头发，把长长的头发削成很短很短，穿着他的格子外套，他说我就像个小男生。我从他的口袋里翻了钱一个人跑出去玩。
　　在书市，我欢天喜地地趴在地上翻看那些旧书，挑了一大堆出来。唐本亮拎着那一大堆书，一直抱怨。我忽地转过身去，对着他说：“你说我，你欺负我。”就一直流泪。他吓坏了，把书放在地上，用衬衣的袖子一直抹我的泪，有点慌张：“小宝，你怎么了？”
　　“唐本亮，请你抱着我，好么？”他呆了一下，把我揽到怀里去，我开始悲恸地号啕大哭，用手指狠狠地掐着他的背。
　　在送我回校的车上，唐本亮说：“小宝，让我照顾你，好吗？”我怔怔地看着他，缓缓地点头，我也不知道那确切的含义，我只是点头，点头。他拍拍我的手，“小宝，你要照顾好自己。”
　　6、不如我们由头来过
　　恋爱使一个人长大，而失恋使一个人迅速地成熟。我忽然就明白了很多道理，不再是一个任性的小孩子。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学习上，暑假回家的时候连妈妈都说我看上去一下子就稳重了不少。
　　我不再每天花着心思换花样出去玩，每天躲在家里看电视，要么就去市图书馆翻书做档案，读这个专业本来就是很辛苦的事情。唐本亮还留在北京学校，隔一天，他就会给我打一次电话，连妈妈都问我是不是在和唐本亮谈恋爱。我不知道回答什么，妈妈却以为我害羞。她们好象突然遗忘我曾经在和李扬恋爱一样。
　　我知道李扬也已经回来了，但从来都没遇见过。有时候，出现白运动衫的影子我就疑惑是他，慌不迭地逃开，很害怕的样子。
　　但是，生命中会遇见的人注定还是会遇见的，不是么？
　　那日，在图书馆看书看到晚上，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在下雨，想也没想就一直往家冲。在大院门口，突然就撞上了一个人，一抬头，木木地杵在那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两个人湿漉漉的就像当年穿着衣服跳到江里游泳爬起来一样。他大大的眼睛一直对着我看，雨水顺着头发一直往下流。我古典地木然地流着泪。我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去拨他的头发，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放在脸边：“小宝，你好吗？”我那骄傲和自尊就决了堤，我就低到尘埃去，跌落一地。
　　我们什么都没说，会一起去图书馆看书。他并不是个上图书馆的人，我知道他是来陪我的。我们还去江边的大排挡喝啤酒，一起的还是当年他的那班同学，一起笑闹，说各种各样的笑话，说一起的趣事。好象我跟李扬从来都没分开过，我们之间从没发生过什么。夏天的夜吹过来的风是温温的，我跟李扬前后走着，不说话，空气里像搭着一滴油，化不开来。我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为什么连天也不像小时候那么清澈，再也看不到那么多星星。”他突然就停了下来：“小宝，我可以亲你吗？”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当你爱一个人的时候，无论他做什么，总是会原谅他，会一次又一次地给他机会。
　　每次接唐本亮的电话就有了一种压力感，不知道可以说什么，应该说什么。有时候，他有事情没打电话来，会感觉松了一口气。每次对着李扬却有一种罪恶的甜蜜。
　　我们一大班人凑在一起出去露营，就跟当年读高中的时候一样，在沙地里点篝火，一大群人围成圈子，高声唱歌跳舞，轮流着交换舞伴，欢声笑语，如同生命的一场盛宴。我环着李扬的脖子：“能与你共舞一场，是我一生最大的快乐。”我把头埋在他的脖子里，想永远都可以藏在那里不要起来。“不如我们由头来过吧。”
　　7、唐本亮，对不起
　　一直要回到学校，我才下了决心要跟唐本亮说明白。要开口去伤害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并不会很难。我们总是被自己爱的伤害，而去伤害那些爱着我们的人。我打电话给他，说：“唐本亮，我们分开吧。”他说：“哦。”沉默了一会，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说“再见”就挂了电话。我松了口气。我不知道怎么对别人死打烂缠，也害怕别人对我死打乱缠。或许，我跟唐本亮是同一类人，就是面临问题的反应也是相同的。但我不知道，唐本亮会不会心痛，会痛的心死掉。
　　我是个自私的女人，在感情里只知道为自己着想，并没有想更多的。经常和李扬跑出去玩。经过那些事情，我们好象比以前更亲近，不过心里总好象隔着一点点东西，不能提也无法说明白。我们在没心没肺地过我们青春。
　　唐本亮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还是那件格子衬衫，理的很短的平头，下巴有青青的胡子的印记，侧着头看我。我像个做错事情的小孩慌张地看着他。
　　坐在旅馆里的沙发上，我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可以说什么。他低着头，半天，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来抽。他开始说话，说了这辈子他对我说的最多的话：“很小的时候，我就开始觉得要照顾你，你这么笨的小孩，三天两头被人欺负，没有我的照顾怎么可以。而且就知道哭，碰到什么事情就会哭，但我一哄你，你就会笑。后来，你弄伤了我的眼睛，我很难过。我难过并不是因为我的眼睛，而是因为你离开了。后来知道要借住在你家，很是欢喜，但看到你，我又很自卑。我都不知道怎么可以和你说话。只有努力读书，想着要等到有一天可以有资格对你说我想说的话。你却和别人恋爱了，我只好把这感情藏在心里头。我是喜欢你的，你开心了我就开心，你伤心了我就难过。你跑来北京，抱着你的那刻我真的很开心，我又为自己的开心感觉羞愧。但只要我可以照顾你，管其他的呢，只要能让你快乐，能让你幸福，我愿意做任何事情。”我走过去，把头埋在他的膝盖上，没有话可以说。我能说什么呢。多年前，我伤害了他，让他终身都只能侧着头用眼睛看人。多年后，我又伤害了他，把的心伤的重重的。“小宝，我只是来看你一下。看见你好，我就放心了。”
　　我用手摸着他的左眼皮，能感觉到血液的温度和微微凸跳的动静：“对不起。唐本亮，对不起。”他的泪顺着我的手心淌下来，滴到地毯上。
　　第二天早上，他就坐车回去北京，他不让我送他。在我们学校门口他紧紧地拥抱了我一下：“小宝，你要照顾好自己。”
　　再看到李扬的时候，我心里没了那种轻脱脱的快乐，那快乐总像是少了一点点。不再那么简单，不再那么纯粹。我们常常会去怀念小的时光，是因为那时候简单。生活给了我们一些一些的经历，我们的生命就会背负上一点一点的东西，越来越多，简单的事情也变的越来越复杂。在我17岁的时候，我知道喜欢一个人就和一个人在一起，不喜欢一个人离开。而事实上，却不是这样的，我们需要面临各种各样的东西，往往，我们又让一切变成更为复杂。这是我们自己的错。
　　我跟李扬又开始吵架，却不像最初的时候一样。我们在互相伤害，把两个人的感情争执的支离破碎。然后，又花费更多的力气去修复。
　　我跟李扬在一起，已经整整八年。
　　8、生命是一场圆舞
　　跟李扬分手的时候，我是非常的平静的。我有一点点的悲哀。想起当年填写高考志愿的时候，我以这个男人为最重的砝码，我爱他，我要跟他在一起，想也没想就放弃了所有的其他的选择。而现在，再一次毕业的时候，我却以我的学业我的前途为最大的考虑。我斩钉截铁地告诉李扬：“我一定要念研究生。”他跟我争执，说：“ 不是约好了一起回去的么？”我大声地说：“你还和我约过不教任何人游泳的，你还约好这辈子都不伤害我的……。”我突然失了声呆呆地望着他。我以为我可以把这一切都遗忘掉的，而其实我一直记在心里记的很牢。
　　到最后两个人都坚持的精疲力竭。不再说什么，自己做着自己的事情为自己的事情准备。他会回到自己以前的母校当游泳教练，我也已经可以直接去北政读硕士。我们像两个半圆，曾经很契合地配在一起，却还是要分开。李扬说：“小宝，再见。 ”我用手使劲地晃了晃他，像以前跟他撒娇一样。我知道，以后，我们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知道唐本亮知道我来到了北京，但我没有去找他。我很平静地走在校园里，看着时光一点一点地过去。也有男孩子追我，但我心中的激情和爱好象都已经被消耗掉了，对感情没有了兴趣。偶尔也和他们出去吃饭，但进一步的时候总是退缩了。如果你不能给别人希望得到的感情，就不要给别人期望。
　　但，后来，后来……唐本亮来看我。他只是说来看看我，也没说什么其他的。以后就经常来看我，陪我吃饭，帮我做资料，陪我挨考试，写论文。他经常一声不响地坐在我旁边，让我一个人做笔记，他自己看书。会给我做茶泡咖啡买水果叮嘱我吃维生素。他早我毕业留在北京，工作了一年多的时候买了戒指给我，他说：“小宝，你考虑一下。如果觉得可以，我们在你毕业后就结婚，好么？”
　　晚上在宿舍里，我一个人，把戒指套在手上不停地转动，再没脱下来。我再也不会遇见另一个适合结婚的人，不是么。当我不能再爱一个人的时候，我所能做的就是选一个喜欢我的人。我有时候想，我那样堂而皇之地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地爱着另一个人，又那么明目张胆地恬不知耻伤害他。而他还会再爱着我么，会不会有一天也把他心里的伤揭开来跟我吵架。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如果，我们在一起幸福，那么，这是幸运的结局；若不幸，那我只当是一中惩罚。而且，说真的，我已经不在乎。
　　生命像一场圆舞，我曾经与李扬共舞那么久，久的以为会到生命的尽头。而生命要比一场感情长很多，我们没跳到剧终。到最后，我却还是回到了唐本亮手里。

　　05/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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