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以西的城堡

　　等钟意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身处空旷之地，耳朵鸣响，头有些晕。还没定神看清楚，旁边传来“咚”的一声，763跌倒在地。黑色的伞被扔在一旁，被风吹得转了半个圈。

　　“你怎么样啊？还能说话吗？怎么办才能帮你？”钟意的眼泪流了下来，滴在763的胸口上。

　　他脸色惨白，甚至有点透明，嘴唇半张着大口呼吸，像是要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她赶紧低下头，将耳朵对着他的嘴巴，这才听清他在说：

　　“别挡着光。”

　　别挡着光？她这才反应过来，马上将身体坐直，阳光圆圆满满的照在他的身上。

　　763舒了一口气，将蜷缩的右腿放下，双臂伸展，闭着眼睛，感受着阳光的照拂。

　　钟意静静坐在他的身边，轻声问：“这样就行了，还用我做什么吗？”

　　763闭着眼睛，微微摇了摇头。

　　看来应该是没有大碍了，她的心终于放下，抬手擦了擦眼泪，仍是不敢说话，只是在旁边静静坐着。

　　这时她才有空闲思考身处的位置。

　　地上是宽阔的水泥板，四边高高的围墙围起的地方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天空离的很近很近，仿佛一伸手就能碰到白云。人在其中显得更加渺小，像身处悬空的大广场。

　　风浩浩荡荡刮过，太阳直射下来，一切笼在耀眼的光亮里。

　　其余什么都没有，空阔悠远，好似只有他们是唯一的存在。空间如此空阔，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个时刻，她突然感到一种天荒地老的感觉。

　　这是哪里？难道是昳城？钟意的心猛然一抽。

　　“这是哪里？”她问。

　　763的声音已经恢复了，但仍有点虚弱：“天台。”

　　“天什么？”钟意的注意力完全被“天”字吸引了，“我们现在是在天上了吗？”

　　她的眼睛惊慌四望，除了天空和四周高高的围墙，什么都看不见，白亮的一片。

　　慌张之间，她听到763轻笑一声，好像这笑声消耗了他不少力气，旋即又咳嗽了一声。钟意赶紧俯身下去，想为他拍拍胸口，可是手掌刚碰他的衣服又缩了回来——怕再有闪失。

　　763仍闭着眼睛，但精神显然好多了，因为他在笑：“我说——是天台。”他一字一顿地说。

　　“什么天台？”钟意问。

　　“一座高楼的天台。”他声音仍然不高。

　　“是地球上的？”

　　“当然。”他又轻笑了一下，“你以为是哪里？”

　　“没……没。”钟意尴尬地站起来。

　　因为站了起来，视线一下变高了很多，能看到周边建筑物的高层。她这才明白现在确确实实身在某个高楼的顶楼，感觉得有100层了。

　　她小心翼翼走向离得最近的围墙处，视野中次第出现更多高楼和楼层，但都没有她所在的这座高。等站到围墙边时，熟悉的世界像鲸鱼从海平面下浮显出来，一座座高楼大厦尽收眼底。

　　她把手小心放在胸口高的围墙上，往下探视，因为太高看不到道路，但能看到对面楼的底层。她估算了一下，现在应该身处五六十层高的楼顶。

　　天台上的风本来就大，人随时会被吹下楼去，她突然感觉有点眩晕，双腿发软，赶紧退了回来，转身朝躺在地上的763走回去。

　　“好看吗？”他的精力看来恢复的不错，虽然眼睛仍然紧闭着，仍不忘打趣她。

　　“还……还行。”尚未从眩晕中恢复元气，她的反应速度都有点慢。

　　她盘腿坐在763的身边问：“好点了吗？”

　　“嗯。”

　　那就好，她重重松了一口气，刚才真的吓死她了。763上次在杜衡家被水枪喷射后就离开了，再出现在她面前时神色轻松，安然无恙。谁知道情况竟是如此可怕？

　　想到上次他应该也是在一个孤独无人的角落默默疗愈，钟意心里一阵心酸。

　　她低声说：“对不起。”

　　763终于睁开眼睛，微微眯起看向钟意，突然笑了一下：“说了你可能不信，我挺喜欢晒太阳的。”

　　“是吗？”钟意问。

　　“你也试试。”763拍拍地上，“很舒服的。”

　　她犹豫了一下，轻轻俯身下去躺在他旁边。

　　身下的水泥板被阳光炙烤的有点烫，热气穿过她的身体蒸腾而上，有种说不出的惬意和舒服。

　　阳光太刺眼，她闭上眼后仍是明亮一团，于是便抬起胳膊搭在眼睛上，突然忍不住呵呵一笑：“我们就像铁板烧上的两条大鱼。”

　　两人直挺挺的躺着，空旷的天台便成了铁板，“滋滋”的热气流过身体。

　　763也笑：“要不要翻面？”

　　“哈哈哈。”钟意大笑起来。

　　风从左耳边吹到右耳边，又在身边打个转，钟意的心跟着轻轻旋转，她忍不住叹息道：“要是不用工作，每天像个废物似的晒太阳就好了。”

　　“工作可以不用做，”旁边的人声音也懒懒的，“但任务得完成。”

　　靠，要不要这么煞风景？她掀开胳膊，侧转过身，瞥他一眼：“我够敬业了好吧？刚才为了任务差点被车撞了。”

　　“你胆子太大了，竟然敢碰行驶中的汽车。”763睁开眼睛，侧过头来，与她对视：“下次不要这样了。”

　　时间瞬间静止了，钟意看着763的眼睛，好黑好亮的一双眼眸。

　　她轻轻“嗯”了一声，赶紧转身躺平，重用胳膊挡住眼睛，心脏“扑通扑通”的跳起来。

　　可能是因为身后太热，她后背出了些汗，猛地坐了起来，拿起旁边半瓶矿泉水“咕咚咕咚”喝了两口：“太热了，渴死了。”

　　回头偷偷瞥763，发现他已经恢复原样，眼睛早闭了起来。

　　“我说，你恢复好了吗？还要等多久？”

　　“还没。”

　　“要一直这样晒着吗？不热吗？”

　　“不热。”

　　“别被晒成鱼干了。”钟意拿手掌扇着汗。

　　“不会。”

　　“好吧。”钟意又盘腿坐下。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她忍不住开口：“如果我采不到冯羽翔的话，又没其他办法接近他，到时候任务完成不了怎么办？”

　　“没关系，我有办法。”

　　“那倒是，反正你不着急，我就不着急。我们人物稿件半年写一篇都行。”她语气轻松地说。

　　“不行，”763停顿一下说：“我有点焦虑。”

　　钟意回头看他，四仰八叉的躺在天台上晒太阳可不像焦虑的样子。

　　“你焦虑什么？”

　　“上次在你们会议室遇到的解愿者也是一等解愿者，这次他跟我差不多时期开启任务，他第一个任务已经完成了，马上就能追上我了。”

　　钟意失笑：“原来你们也有peer pressure啊，哈哈。”

　　实在是太搞笑了，他平时一副淡泊名利的样子，原来也会为了业绩而焦虑。

　　763任她嘲笑，没再理会。

　　“说实话，我才焦虑了呢。”钟意把腿伸直，两手向后撑住，装作幽怨的语气说，“那个小实习生许的什么破愿望啊，都能被你们昳城录用，真是气死人了。我许过那么多正经的愿望都没人搭理，太不公平了，焦虑！”

　　“谁叫你运气不好。”躺着的人闲闲地说。

　　看来恢复的不错，都有精神气噎人了。

　　她狡黠一笑：“你还记得之前答应过我做一件事吗？”

　　“你想好了？”

　　“想好了。”

　　“什么事？”

　　她嘿嘿一笑，又躺回他身边，把脚翘到另一只腿上，说道：“我让你做的事就是——帮我完成三个愿望。”

　　终于，763睁开了眼睛，侧头看她：“你这是狮子大开口。”

　　“你说了答应我办一件事的，难道想反悔吗？”钟意不示弱回看他。

　　“三个愿望是一件事吗？你怎么不说让我帮你完成一百个愿望？”

　　没想到钟意嫣然一笑，晃着二郎腿说：“本来确实想让你帮我完成一百个愿望的，仔细一想你肯定不同意呀，说了不等于白说吗。但是一个愿望呢，又有点亏，权衡之下，我决定只让你帮我完成三个愿望就可以。你想想，我协助你完成四个任务，才要你三个愿望，这买卖多划算。”

　　她的手一会儿伸“四”，一会儿伸“三”，弄得763眼花缭乱。

　　他索性把头转回去，重又闭上眼睛。

　　她不满意了：“喂！装死吗？”

　　“一个。”他伸出一个手指来。

　　“不行，三个，一个都不能少。”她嘟嘴。

　　两人僵持不下，索性谁都不理谁了。

　　钟意心里有气：说话不算话，成天装出一副高冷的样子，实际上自私透了！

　　她隐隐有点失望，自责为什么总是轻易对他抱有期待。于是转头看他。

　　难道是因为他的样子迷惑性太大？

　　她看着他的侧脸。刀刻般的鼻子，长长的睫毛，薄薄的嘴唇，真的非常英俊。她突然有一丝不好意思。

　　“看我干嘛？”他突然说话。

　　钟意吓了一跳，整个身体赶紧弹了回来，心虚地说：“谁看你了？你闭着眼睛怎么能知道别人看你？”

　　“我是解愿者。”

　　“解愿者就是万能的吗？现在还不是躺在这里疗伤？”

　　“人类通病第135条——输的时候也要在嘴上赢回来。”

　　“什么人类通病？太可怕了，你们都这样看我们的吗？我也可以给你编一个什么解愿者通病。”

　　“你只认识我一个解愿者，怎么编？”

　　“那就763通病。”说完，她自己笑了起来，偷偷看763，他的嘴巴也抿起来。

　　“既然我们人类这么多病，我还是离你远点吧，省得传染给你。”说着，钟意要往旁边挪。

　　突然她的手腕被763抓住，力道很轻，但她完全不敢动弹。

　　他睁眼看她：“不用。”

　　说完便放开了她的手腕。

　　钟意悄悄缩回手腕，上面还残留着一丝冰凉的感觉，就像刚才瞬间转移到这里之前，他紧紧抓着她的手，一样的冰凉。

　　太阳直直射在她的脸上，照得脸在发烧，她说：“好晒。”便一把抓过旁边的黑伞，撑在身体上面。

　　黑色阴影压下来，把阳光隔绝在外，终于凉快了一点。

　　他来自昳城，不是人类。他是解愿者，我是协助者。

　　她数着眼前的根根伞骨，默默对自己念道。

　　风钻到伞下，吹着她的鼻息和睫毛，吹得她整个人好像轻轻晃动起来。

　　“三个愿望，好。”763突然开口。

　　“什么？你答应了？”钟意扭头看他。

　　“嗯。”他仍是紧闭双眼，刚才拉过钟意的手轻轻握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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