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以西的城堡

作者:赵普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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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日见鬼


      早晨八点,闹钟把钟意吵起来了。她睡眼迷蒙地关掉闹钟,骂了句我去。凌晨一点的工作群里,主编临时通知早晨十点开会,换谁谁不骂“我去”?骂完“我去”倒头又睡,等从床上爬起来时已经快九点了。

      她大呼糟了糟了,这是主编新上任后的第三次例会,要是迟到了后果不堪设想,记者出身的主编一定会用震古烁今的语言骂的她找不到回家的路。

      匆忙洗漱后,钟意拎起包就跑出门。

      春日的风不经商量,大开大合地撩拨着路上的行人、砂石和新叶,漫天飞舞的柳絮更是毫不客气地向人袭来。她买了个煎饼果子,步履匆匆。看了看表,九点四十了,遂用脸劈开风,加快了步伐。

      出了地铁站,得先穿过一个小公园,才能到杂志社的大厦。公园里有不少老人,此时已晨练结束,正三两成群往门口走。老人手中提着的播放机和着鸟鸣声,倒也热闹和谐。

      “喂!”钟意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洪亮的声音,回头一看,一个老太太正站在身后。这老人中等身高,头发全白,但是脸却显得很年轻,穿一身运动装,盈盈反射着早晨的阳光,周身像是一团雾。

      她疑惑地看看,不是对我喊的吧。踟蹰中正要返身走,却见那老太太抬头又喊:“把风筝给我扔下来。”

      钟意随意顺着她目光抬头看,这一看吓了她一跳。

      离她十米外的树上竟然坐着一个人!树是梧桐,有十几米高,两人合抱不过,看样子有些年份。那人就坐在最粗壮的一根枝干上。

      钟意眯着眼,抬头望着树上的人。她听着鸟鸣,感受晚春的风拂过脸庞,竟生出一种做梦般不真实的感觉。

      树上的人穿白衣黑裤,衣服有点大,宽宽阔阔得罩在他的身上。他坐在树上呈现一种非常悠闲的状态,感觉像坐在沙发上那般自在。身边是一柄未打开的黑伞,斜靠在枝干上。一只风筝正倒挂在他头顶不远的树枝上。

      整棵树冠沐浴在早晨的阳光中,朦胧的光晕在那人身上缓缓流动,飞絮绕着他飞舞,如同毛茸茸的星光。

      这个场景牢牢扎根在钟意的心里,在此后无数个时间的罅隙中,被她反复摩挲翻看,一遍遍回看,以为这样就永远不会忘。

      许是抬头太猛,她感到一阵眩晕,便收回目光,定了定神,待要再度抬头时,身后的老太太一下迈步到她跟前,仰面对树上人喊:“说你呢,快点把我风筝扔下来。”

      语气还挺不客气,现在的老人真是有点倚老卖老。钟意心想。

      扭头又看了下着老人家,她比钟意想象的年轻许多,银白头发整齐盘起,脸色红润,几乎看不见明显的皱纹,双眼澄亮有神,一手扶着腰中气十足地向树上喊话,说不出的精神抖擞。

      如果不是她头发尽白,钟意都要把她当年轻人了。

      她也一起抬头看树上那人。那人也正向下望着她俩,看不清表情。不知为什么,钟意心跳突然加速。

      他是怎么上去的呢?这么粗的树看起来不好爬啊,为什么还要带一把伞上去?大清早的也太奇怪了吧。

      老太太又气势如虹地催了一遍,她的耳膜都跳了一下。心想,中气比我还足。

      想起自己还有正事,决定远离这种诡异的氛围。正要迈步,却见那人伸了一下手,他头顶斜上方的风筝就飘忽到了手上。

      动作太快了,钟意睁大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明明伸手够不到的距离,怎么一瞬间就跑到他手上了?

      她提着电脑包,像一颗铅锤立住,心脏怦怦的跳动。

      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人不急不忙的打开了伞,好大一把伞!

      然后他身形微晃,跳了下来。

      在他跳出的那一刻,钟意吓得抽了一口冷气,嗓子里“啊”的差点喊出声音。这么高,跳下来非死即伤啊。

      诡异的是,他不仅没有或死或伤,甚至都没踉跄一下,而是一手撑伞一手持风筝,飘忽忽地飘了下来。

      是的,“飘”了下来,速度慢得像电影慢镜头。

      钟意像被施了定身法,一声都不敢出,心里却颠簸的像地震。

      她掐了掐自己,难道按掉了闹钟,现在还在睡梦中?可大腿上传来的痛感和周围的真实感让她不得不确认,现在发生的是真实的。

      她缓慢回头看向老人家,想寻求同伴。那老太太竟然毫不惊奇地走过去,仍用洪亮的声音说:“动作真慢。”

      然后,从那人手里接过风筝,大摇大摆地走了。

      走了!

      钟意震惊得无以复加,转头看看周围,有跑步的年轻人,有溜达的老人,还有推车里的婴儿,大家神色如常,有的行色匆匆,有的悠然惬意。

      天哪,这是什么事?一个大活人在那么高的树上——得有十来米吧——像身负绝世轻功似的跳下来,竟然没人感到稀奇!?

      上下打量那人,那人正站在她前方三四米远的地方,也正在打量她!一股寒意爬上她的后背,心跳的更快了。

      两人静静对视,这时钟意才看清他的脸。

      他个子很高,窄瘦脸型,眉目清朗,鼻梁高直,嘴巴轻轻抿着。如果是平常,钟意见到如此英俊的脸一定会多看两眼,但是现在她只从那俊脸上感到一股凌厉之气,令人不敢直视。

      他的眼睛正在钟意脸上游走,黑亮的眸子里像有一丝疑惑,眉头微微蹙起。

      钟意稳定一下心神,给自己打气——“别怕,大白天的怕啥”。终于颤巍巍迈开步子,眼神飘向虚无的前方,装作不经意的从他身边路过。

      擦肩而过,提着的一口气正要放下,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清冽的声音。

      “你……能看见我?”

      她脚步一滞,没敢回头。

      什么?他是在跟我说话吗?什么叫能看见他,别人都看不见他吗?不要回头,太恐怖了。

      没给那人再多问话的机会,钟意艰难地把脚从地心引力的束缚下拔了出来,高频摆动起来,不要命地向公园出口方向奔去。

      顾不得直往鼻孔和眼睛里钻的柳絮,她一口气奔出公园大门,人流交织的大道闯入眼帘,裹着安全感一把拥住了她。她这才敢停下,剧烈喘息,终于回过头望去。

      没人跟来。

      斑驳的公园铁门缩在浓密的树影下,内里幽深晦暗,与门外这边磊落的晴日相比,有种荒诞的可疑。

      此时的钟意不会想到,大门另一头的那个“人”,会给她的人生带来无法意料的转向。

      ……

      公园里,那人仍站在树下,早晨的阳光覆在他身上,削薄的嘴唇微张,眉头蹙起:“怎么会有五个人?”

      他蓦地抬头,像想起什么似的,对着钟意离开的方向:“难道,她是……”

      眉间更深,双眸突然收紧。

      ……

      离开公园后,钟意继续全速朝前奔。

      管他神啊鬼啊,她只知道,比起那些灵异之物来,更让人闻风丧胆的还是主编大人。跟他相比,什么神魔妖异都不是对手。

      她所在的杂志《Mface》隶属最大的传媒集团飞阁传媒旗下,近两年在人物专访领域声名鹊起,于纸媒式微的当下很是难得。

      只是,五个月前创始人兼主编辞职,新任的主编不论是业务、能力还是格局都无法与之相比,更是心眼小爱报复,大家叫苦不迭。

      还差五分钟到十点,她终于气喘吁吁地坐在会议室。慑于主编淫威,采编部人马齐齐整整,可见其威慑。

      玻璃门打开,叽叽喳喳的声音停下。

      主编娘娘驾到。

      娘娘其实是个男的。他四十多岁,中等身高,微胖,但因脸圆且大,以及肚腩高挺,总给人一种肥头大耳的油腻质感。他嗓音尖细,心眼比嗓音更为尖细。大家笑称在他手下干活有如在后宫苟活,故背地里称其娘娘。

      娘娘进门后,扫视一圈,对今天的出勤率非常满意。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扶了扶眼镜,尖细的嗓音开始凌迟在座的耳膜:“我知道你们都习惯夜间赶稿,所以我很体贴的将开会时间定在十点。你们本来工作时间就有弹性,我也没要求打卡坐班,但是例会还是要开的。嗯,不错,都到齐了。怎么?你们没有人出差吗?”

      这时,有人回复:“主编,我昨晚刚出差回来。”

      “嗯,不错。”娘娘话音一转,“你们几个为什么没出差?嗯?都在干嘛?写稿吗?”

      一个记者弱弱地举手:“我的采访对象在北京。”

      娘娘推推眼镜:“北京?你们几个的呢?也在北京?全世界的采访对象都在北京吗?是给你们的差旅费不够吗?还是太懒?”

      “钱花的不少,效果呢?我跟你们说过,别总抓着没什么爆点又无聊的企业家采访,你们是能采到马云、马化腾,还是马斯克?要抓人眼球,多采些话题人物。”娘娘说完,低头喝了口茶。

      钟意趁机跟同事对了一下眼神,心想,差旅费够不够你自己心里没数吗?自从他上任后,住宿交通标准各种降级,大家也敢怒不敢言。还要人去采访话题人物,杂志干脆转型为八卦小报吧。

      娘娘喝完茶抬头,正巧与钟意的眼神对上。

      她心下刚惊呼不妙,就听娘娘尖细的声音问:“钟意,手上的稿子改得怎么样了?”

      她忙答:“哦,那边已经回复了,没问题了。”

      “我还没看,就没问题了?”

      果然有坑在等着,她想。如果他真的是娘娘,我在宫斗剧里必然活不过第一集。

      由钟意开始,娘娘的扫射正式开始,后宫佳丽一个都未能幸免。

      终于,12点20了,早朝结束。采编部同仁仿若上了一场酷刑。

      福大命大又保住一次小命,大家决定大吃一顿庆祝。

      ……

      钟意下楼前先去了洗手间。正值中午饭点,杂志社又不用坐班,所以整层楼有些空阔,没什么人。从洗手间出来,走在走廊里,钟意突然觉得一阵风从身边掠过。

      她回头看,写字楼的窗户个个紧闭,楼内也没开空调,哪里来的风呢?她转头问陈洁:“有没有感觉到风?”

      “风?”陈洁边走边问,“哪来的风?外面风倒是不小。”

      钟意满腹疑惑,又不好再说什么,便随大家去坐电梯,电梯里满满当当的一厢人。她挤在最里面的角落。

      站在钟意面前的是小武。有人对他说,小武你往里点。

      小武向后挪动了两步便停住了。他面带疑惑地回头,与钟意的眼睛对上,两人之间有二十公分的距离,可是小武却怎么也退不动了。

      好在前面空间够了,没有人再催促。小武略感奇怪,也没多想,转回了头。

      钟意心怦怦地跳,原来刚才的感觉是对的——她和小武中间有人。

      坐电梯时,钟意喜欢先抢进角落。可是这次,等她站定后,突然有一种感觉,除了她背后的厢壁,她面前有很大一个空间。

      这个空间不是空荡荡的感觉,而是像被人占据了。有一种压抑的感觉,熟悉的清凉的感觉,对,是清凉,就像……就像刚才的风。

      原本她告诉自己想多了,毕竟电梯里有这么一块地方,空气确实会好一点。

      其他人自动站在这个空间的周围,没有再向钟意挤过来。直到小武那疑虑的眼神,她突然明白,他有可能根本过不来!

      心怦怦跳动,她鼓起勇气伸出手,触碰面前。手可以轻易穿过,但感觉完全不同,不是穿过空气的感觉,而是像一层浓浓的雾或云层。

      她没有摸过雾也没有摸过云,但她感觉,面前的就是雾就是云。

      一定是那个人!今天早晨站在她几米之外与她对视的那个人。当时他的身上就传来这种清凉的、如雾似云的感觉。

      那个人现在就站在她面前!他一直跟着她!更可怕的是,他不仅能从树上飞下来,还能够隐形!?

      她呼吸急促起来,以为经过娘娘的酷刑,跟大家热闹打闹的,已然忘记了早晨的荒诞奇遇。

      可现在才明白,她根本没有摆脱他。

      ……

      不记得怎么跟大伙儿一起出了电梯,怎么一起去常光顾的粤菜馆吃完午饭,又是怎么跟大家告别的,钟意站在大马路上,正午的阳光照的她眼睛有点睁不开。

      她眯着眼睛想减少阳光的刺入,突然间,便看见马路对面站着一个白衣黑裤的人。一眨眼间,那人又不见了。

      春日负暄,热闹和气温尚未盛放,钟意的手心却已满是汗水了。

      他在跟着她!这不是幻觉!

      她用满是汗水的手,拿起手机,拨通好朋友白远风的电话:“喂?”

      她看向路对面,那里再不会出现那个人了吧。可是刚才那一瞬间,她看清了,白衣黑裤和那把长伞。

      虽然只有一瞬,但她知道,在那瞬间里,他也在看着她。

      钟意隔着喧嚣的马路,与无法预测的未知默默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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