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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锦
“张澜可是有影响力的人……”
面前人恶狠狠地说:“越是这样的人越要干掉!”
“……是公开的还是秘密的?”
“这种事儿他妈的怎么能公开!”面前人拍拍他的肩,示以委以重任的信任眼神。他垂下眉睫表示服从,欣然领命下车,不忘谨慎小心地关好车门。
他独立在瑟瑟秋风中,看着远去的车子,若有所思。
那个人一向谈笑之间便杀伐决断,从没有半点拖泥带水犹豫不决。
想不到一日之间,自己已经从最初的闲棋冷子变成了一步要着,组织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而卒子一旦过了河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这一次,自己该早作决断。
“明天晚上你们要不……先避避?”他执了笔袖起手来写信,行云流水的墨迹淋漓在纸笺上,宛如开了墨梅点点。
“唔。”专心烹茶的人回答得含糊,不知是不是没有听清楚。
“我走以后,有人来问我的情况,你务必小心周旋。想法子带上孩子和这封信去杨公馆。杨司令和夫人会看顾你们。”他吹干了纸笺,小心翼翼地折起来,塞进信封里,又用小楷恭敬具名。
宛若奉了茶上来,看着他只是静静地说话:“你放心,我省得。明晚依我看还是不要避为好。一旦家里被发现有异动,对你的行动更不利。”
“可是……你和孩子,我总不放心。”他皱眉,宛若的坚持也不是没有道理。
“别担心我们。只管放心去做你的事。”宛若说着替他把军装上的毛领整理好:“天气渐凉,北边风起云涌,你出门在外要小心。”
“嗯。”他轻轻把她拥进怀里,又用力搂紧了。下颌在她披散的头发间摩搓,手间的墨香和发间的清香混在一处,引得他不饮自醉。
家里有她在,他怎能不放心。只是这几日眼皮子跳得厉害,不知道明日之事可能顺遂?
带着亲信随从,他冲进医院,行事作派还是一如既往地嚣张。有人不知轻重地上来阻拦,他出手便一掌罩了那人的面门,推在一边。疾如风火撞进了张澜的病房。
“谁是张澜?”他不是没见过表老,心中一向更是敬重有加。眼下身份所限,问得无比傲慢。
张澜虽然卧在床上,精神却很好,看着他警惕地发问:“你想干什么?”
他并膝一个敬礼,墨镜下的眼睛波澜不兴,发音虽不敢响亮,吐字却清清楚楚:“我受中共地下党委托协助你们逃出去。”
他看到张澜欣喜的眼神一闪而过,说声:“得罪了。”令亲信把张澜赶紧架出病房,大摇大摆地架上车扬长而去。想不到最难突破的医院竟疏于防守,那个人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救了张澜出来,按着事先跟组织的约定,他奔向杨公馆。甫一进门,他就看见门厅各处都对他举起了黑洞洞的枪,子弹满膛,扳机含而不发。
他下意识地将手扣住腰间的枪匣,果真动枪,他手上的速度能有那些人的枪快吗?
室内的暖气开得足,令人不知道流的汗是冷是热。他只感觉到自己血管里正有一股怒意在奔流,面对阴森森的枪管只是沉默。
敌不动,我亦不动。
“啪啪啪”有鼓掌声破空而出,他看着楼梯下有个人影缓缓而下,趁着那些枪手转移了注意力的机会,慢慢脱下军帽掩住自己的右手,拔出自己的左轮手枪,那里早压上了六发子弹,一旦开战,借着杨公馆客厅的家俱,也许能抵上一阵。
皮衣猎猎,下来的人浅笑:“锦文,多年不见。我们奉北边的命令来接应你。兄弟们,大家都是自己人。”
枪杆子闻声纷纷落下,他也瞬间松了扳机,微笑:“表老在车上,我们快走吧!”
车出上海,有军岗不能不过。他戴起墨镜,施施然下车给查岗的小队长递上一枝烟,掏出一个打火机,替小队长把烟点上,随意闲扯:“出城公干,顺便……办点私事……家父还在车上。你职责所在,该查的还是要查。”
小队长素来跟他要好:“阎队副,看你这话说的。”话虽这样说,小队长还是转头向车里望了望,他的手夹紧了烟,笑意却更深了,若无其事地侧身给小兵让出道来。
一阵风吹过,把领上的花狸毛吹得此起彼伏,仿佛宛若轻柔的触摸,连绵不绝,似乎要拂去他心里的紧张。
这一次的任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他这样想着,又一次把手伸向枪匣,随时准备与守兵一战。只要车子可以冲过去,自己如何无所谓。
小队长只是又看了一眼车厢,夜色中,隔着车窗显出里头老人佝偻的身影。
“阎队副,请吧!”小队长示意左右拉开拒马,放车辆过去。
他松了一口气,随性地甩着手扔了烟头,回进车里。
上海的轮廓已经渐行渐远,一直坐在车后座一言不发的张澜终于相信他是要带他离开险境,方才开口发问:“去哪儿?”
“北边。”他摘下墨镜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张澜,也最后看了一眼夜色中的上海,神情凝重。
宛若,保重。
接着电报,他一个人枯坐在宿舍的木床上,无知无觉。
窗外的北平城正下滂沱大雨,故宫的红墙金顶在灰败的天色下也不免黯淡了。
今天是建国前夜,尽管雨势甚大,却依然能听到各处天井、胡同里传来的花炮和二踢脚的热闹声响。
热闹是他们的,而他是孤寂的。
电报从他手上飘落,泪水浸润的电报纸上渗着寥寥数字:“文家属已被秘密处决。”
是夜,他梦见她牵了孩子的手站在故居的窗下,婉约一如从前。
他向她靠近,轻手轻脚,生怕惊动了她。像有感应似的,她转过身来冲他温柔地绽放着最动人心魂的笑颜:
“锦文,你回来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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