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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 章（上、下）
（第十九章）
朱炎是凌晨抵达寒山关的。
只带了两个侍从，一脸的风尘仆仆，甚至连那英武的气势都夹带了丝狼狈。
大概是已经准备好了要打一场硬仗，可是拼了老命地赶过来，却没看到一点硝烟。
所以即使是朱炎，估计也是有些发愣了。
他过来的时候，其实我也没睡，所以倒也没多耽搁，披了件披风就走出了房。
腾远山拿了火把，合衣陪我往屋外走去。
巍峨的城墙下，朱炎握着马缰，一身游龙轻甲，身旁站着几个副将和兵士。
他皱着眉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抬头一见是我来了，勉强露出了一个客套的表情，行了一礼道：“王爷。”
“朱将军这是酒醒了？”我皮笑肉不笑地开口。
“王爷这是什么意思？”朱炎皱眉道：“说起来，末将在云雀楼醉倒，这事情还真的有些蹊跷。倒真的有些像是有人刻意为之。”
“是么？”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凌苍叶呢？”
“他还伤着没法赶路，我来得着急，就让他带人在后面慢慢赶过来的。”朱炎下意识地回答。
“是嘛。那朱将军对凌公子还真是关心有加。”我冷冷哼了一声，沉声道：“不过为了区区美色，置诺大寒山关为不顾，这是不是不太合适了？”
“王爷这话可有些牵强了。”朱炎强忍怒气，开口道：“末将这么多年来镇守北疆，虽说没有大功劳，可也有苦劳。这次的马贼动乱，实在过于突然，末将也是偶尔离开寒山关一趟，根本没想到居然会遇到这种事！”
“笑话！那难道是本王冤枉了你？”
我冷冷地说：“我们两人一起在云雀楼喝酒，我接了战报也不是没有试图通知你。只是你朱将军烂醉如泥地抱着人家云雀楼的红牌逍遥快活，倒是对这寒山关也不怎么在乎嘛。”
“哼，所以我说你为了区区美色，这美色二字，倒还不是全指凌苍叶啊。朱将军，你这日子过得倒挺是快活嘛？”
“王爷。朱炎、真的不懂你的意思。”
他抬眼看向我，神色凝重。甚至都不再自称末将，显然已经察觉出了事情不对。
“你还不懂？”我冷然一笑，提高声音说：“来人，给我拿下！”
身后的两个镇北亲卫不加犹豫，就径自上前。
“无、极、战、北！”
可是事情显然不能那么简单，朱炎一声高喝，双眼怒瞪向我。
他身后的几个副将也有些踌躇地上前，但是显然，我让人拿下朱炎，这个有些略显仓促的决定，的确不能让他们心服口服。
“其一，我朱炎是皇帝亲派边陲大将军，你虽然是当朝亲王，想要治我的罪，却也要有皇上的亲笔手谕才行。”
“其二，你想狼子野心血口喷人，我也未必便怕了你。这云雀楼一行，是你让我陪你去的，雾封城又是你的地盘，我朱炎平时豪饮十斤烈酒，都未必会醉倒，区区几杯霜花酿，却让我大醉不醒，失去神志，这难道不蹊跷么？”
“其三，就算我朱炎真的大醉云雀楼，那又何错之有？马贼发兵突然，我又不能未卜先知，就算是皇上真的要治我的罪，我朱炎说不得也要理论理论！”
我眯起眼睛，慢条斯理地拍了拍掌，转头微微看了一眼腾远山。
我们两人的表情竟然出奇的相似，带着一点点的饶有兴趣的笑容，显然这也表达了同样的意思——你朱炎，倒也不是真的蠢得像头猪。
我顿了顿，淡淡地说：“倒是挺牙尖嘴利的嘛。不过我既然身为府天镇北王，那我就要为我府天的百姓负责。今日，你这个边陲大将军，我定要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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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不明白你何罪之有？”
我冷冷地笑了笑，低声说：“既然你是边陲大将军，那就应该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别提什么苦劳，这世上没有人不苦。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是最基本的道理，无所谓苦或不苦。”
“其次，你说你马贼突然发兵。但是我却要问，这段时间来，我一封又一封的折子递上燕云京，哪一次说的不是马贼肆虐，北三郡混乱不堪的事情？你朱炎镇守寒山关，相邻黑石寨，难道就一点也不戒备？”
“再者，也是我最不能容忍的一点。想我府天国边陲军，威震天下，雄踞寒山关。多年来，虽无战争，却一直以天下雄师自居。可是如今这一战，却真是让天下人都笑掉了大牙。”
“区区几万马贼流寇，甚至不是正规的军队，就让我边陲军慌乱不堪，险些就要溃败。这种实力，还敢说什么对抗沉冰国大军？笑话！我看届时沉冰只要一发兵，我们直接大开城门让他们长驱而入就好了！还打什么仗？！还守什么关？！”
“而你身为边陲大将军，却任由自己麾下的军队就这样堕落下去，难道还不是玩忽职守？”
“再看看凌苍叶的行为。在我雾封城尚且纵马伤人，霸道得难以理喻，就不难想象，他在你自己的地盘必然得嚣张跋扈到天上去！娇纵男宠，不问正事，朱炎，你军纪何在？！”
朱炎怒目瞪着我，却一时之间有些无法辩驳，脸色也有些发白。
而他背后，也随之响起了一些窃窃私语的声音，很显然，那些副将也忍不住议论起来。
其实我就是吃准了一点。
那就是边陲军打得不漂亮。
如果是对沉冰国打得不漂亮也就罢了，但是对上装备不精良齐全，一直被喻为不正规的流寇的马贼，如果不大获全胜，那就是奇耻大辱。
兵不行，将之过。
这点朱炎无论如何都是没有办法抵赖的。
再加上大战发生的时候，他却又因为男宠远离寒山关，再加上在云雀楼风流大醉，那就更是理亏。
其实能镇守寒山重关的边陲军，绝对不是我所说的那么弱。
只是边陲军防的是沉冰国的大军，可是数十年来没有战争的生活已经让他们都快要遗忘了征战厮杀的感觉。
再者，沉冰国人如果想要进入府天国，那是要仔仔细细地盘查的，所以就算沉冰国大军再厉害，也不太可能在城里也有所作为。
所以边陲军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应付内外夹攻的麻烦事，所以一时之间有些混乱那是难免的。
但是就是我没有来，大概过不了多久，他们也能立刻恢复正常的水准，马贼想要靠那么少的人数来攻城，那是十成十的痴人说梦。
朱炎倒霉的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马贼居然是我的人，绝不是一般的流寇所能比的，所以他们不仅计划周密，而且还能事先潜入到寒山城内部来闹事。
所以刚刚过来的朱炎，虽然心里也不明白为什么边陲军会突然间这么弱，但是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我冷冷地继续道。
“无极战北，你陷害忠良，就不怕遭了报应？”朱炎咬紧牙，一字一顿地说。
“就凭你这句无中生有诬陷府天皇族的话，我就可以斩了你。”
我慢条斯理，却字字冷酷地说：“你说云雀楼有蹊跷，却毫无证据，只是空口说我狼子野心，这未免太好笑了。我若想要陷害你，又怎会如此的巧，正好跟马贼进攻同一时间？难道我未卜先知？朱炎，堂堂大丈夫，如此推卸责任未免太让人齿冷了吧。”
朱炎只是咬紧牙，这次却是一言不发，只是恶狠狠地盯着我。如同一匹受了重创却再也无力反击的野兽，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我毫无恻隐之心，沉声道：“哼，皇上亲派边陲大将军，的确威风。但是你不要忘了，我无极战北毕竟是当今皇上的亲哥哥。拿了你朱炎，我还不信这府天的天就会变了！”
“把朱将军给我绑了！”
我凤目微眯，冷冷地从一干副将的脸上扫过，语速缓慢地开口：“谁敢阻止，我今天就要谁死！我还不信了，我这个镇北王的命令，你们敢违抗？”
呛啷一声，腾远山的碧水长剑半出鞘，森冷的剑光在晨光中闪烁着。
他手握剑柄，沉声说：“谁敢上前，杀——无赦。”
本来已经见识过腾远山杀人的利落的副将们，顿时更是面面相觑，脸色极差。
“罢了……”朱炎摇头苦笑，脸如死灰，低声说：“你们都别折腾了。我，我认了。”
我扬了扬下巴。
镇北亲卫立刻上前，粗暴地把朱炎的双手缚在背后，推到了我面前。
而一干副将们，终于也没有再说什么。
“你们都退下吧。”
我摆了摆手，等他们都退出去了的时候，我坐在一旁的石椅上，看着已经面无表情了的朱炎。
“你是要我死。”他忽然抬起头，哑声说，一双深黑的眸子里已经布满了绝望的血丝：“为什么？我朱炎，从来，从来没有惹过你……”
“雄狮狩猎却未必是肚子饿，需要有原因么？”
我笑吟吟地开口。
“死便死吧……”他“哈”地一声轻笑，无神地摇了摇头：“没想到我朱炎纵横沙场一生，到头来却居然死得如此窝囊莫名。”
我看着他，忽然也有些感慨。
想必岳飞被秦桧陷害的时候，也是如此感受吧。
没想到，我在他朱炎眼中，是如此一个角色。
不过也无妨了，我苏烨一生，也不知扮演过多少让人厌恶的角色。
世界如此宏观，又有什么是绝对正确的。
最根本的，无非就是弱肉强食的规则。
每个人都是猎人更是猎物，被吃还是吃别人，那是运气，智慧，手段所决定的。
“王爷。”朱炎忽然抬头看我，竟然又叫回了王爷。
“怎么？”我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
“我认命了。王爷要杀便杀，只是我还是……还是想求王爷一件事。”
他脸上神色黯然，语言更是沙哑无力，仿佛一瞬间，便老了几十岁。
“你说来听听。”
“其实，王爷也没说错。这些年来，我是把苍叶宠得没了边。军营里，也有不少怨言。所以王爷说我玩忽职守，才会没什么人反对。”
朱炎微微苦笑，轻声说：“只是他毕竟是个孩子，也没犯什么大错，不该，不该跟我一样落得这个下场……他性子被我宠得太跋扈，以后我……我不在了，他孤孤单单的，必然要吃大亏，我，我实在是……不放心……”
“算我求王爷了。帮我照顾好他……我，我也就能安心地走了。”
我有些沉默，过了半晌，才低声说：“交给我你便放心了？”
“王爷……还不至于跟个小男宠过不去……更何况，我已是将死之人，想必，想必王爷也不会骗我……”朱炎看向我，一双带着血丝的赤红双眼里，满满的，都是恳求。
他是军人，性子更是刚直，即使是跟我对峙，也如不屈的野兽般不曾服软。
如今却为了凌苍叶，露出如此软弱哀求的神色。
这世间，‘情爱’二字，果然最是磨人。
“我答应你。”
我看向云雾弥漫的远方，过了很久才低声说：“只要他不做傻事，我的镇北王府会庇护他一辈子。”
凌苍叶的存在，极可能有威胁。
毕竟他跟朱炎曾有过那么亲密的关系，如若有一天他知道真相，那或许就会有麻烦。
我一向奉行斩草除根的雷霆手段，可是这次，我还是让步了。
或许是因为那份执着吧。
爱上你，便失了原本的洒脱和强大。
生生死死六道轮回，其实只想让你过得快活。
我曾经跟他一样，只不过如今，当年的那份执着最终已经消磨得只剩下稀薄摇曳的影子。
只是这世间，任何一个执着的人，都值得尊敬。
我又如何，能拒绝。
“谢王爷……谢王爷……”朱炎仿佛解脱般，脸色苍白，轻轻地重复道：“真的谢谢你，王爷……”
“走吧。”
我忽然站起身，淡淡地说。
萧索的冷风吹拂而过，翩跹的袍角带起落叶，原来……已经入秋了。
神武历849年。
府天边陲大将军朱炎守城不利、玩忽职守，镇北王一怒之下，斩其首级于寒山关。
自此以后，镇北王在北部三郡，成了真正如日中天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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