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

作者:叶千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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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8


      “我给你这个头发加个热,你等一会儿。”

      老板捣撮了一阵。

      “姑娘,你先加热着,我去给那两个小女孩把头发剪了,她们一会儿得上晚自习去,你看行吧?”

      老板看见两个女生已经洗完了头,跟陈宴商量。

      陈宴抬了抬眼:“不加热行不行?”

      这染发膏味道过于刺鼻,老板还知道戴个口罩,陈宴只能坐在那里,无奈地受“毒气”熏绕。

      老板说:“也行,那我给你裹一下。”

      说完蹲下腰,从柜子底下抽出一把保鲜膜,撕开,裹住陈宴头发。

      就算完事了。

      陈宴想着,也成,起码那呛人的味道变淡了。

      陈宴百无聊赖地坐在镜子前,看着那个叫小茵的女生坐到另一把椅子上,老板把裹住她头发的毛巾拿掉,草草地梳了几下,就拿起剪刀开始上飞下舞。

      小茵说:“老板,打薄就行了,别剪太狠啊。”

      老板说:“你这发梢有点乱了,还修不修?”

      小茵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摸了摸头发:“修一下吧,主要是扎马尾别显得太奇怪就行。”

      “好嘞!”老板得令,剪子动得飞快。

      小茵在剪发的时候,那个叫樊菲的女生就坐在沙发上,睁着那双哭红的大眼睛,跟森林里的小兔子一样,巴巴地盯着小茵。

      盯一会儿背影,再盯一会儿镜子。

      偶尔也装模作样地盯一眼陈宴。

      镜子够大,陈宴看着镜子,什么都瞧得一清二楚。

      偏偏她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老板几分钟就给小茵剪完了,换樊菲上来。

      樊菲坐在椅子上,那双大眼睛红红的,越看越像无辜可怜的兔子。

      她有头海藻一样浓密的头发,带点天生的自来卷。

      老板把毛巾给她拿走,问她:“妹妹,剪薄剪短?”

      樊菲吸了吸鼻子,闷闷地说:“剪薄一点,给我修一下发梢,不要给我修短了,垂到腰际就好。”

      老板答应着,看着她那双哭红的眼睛:“妹妹,跟男朋友闹矛盾啦?”

      闻言,樊菲泄气似的瘫入椅子中,憋憋嘴:“要是我男朋友就好了……”

      听见她这么说,站在后面正扎着头发的小茵瞪她一眼。

      “还想着呢!”小茵大声说她,“赵子飞这茬你没忘吧?”

      樊菲一愣,弱弱地说:“你、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太花心了……但是你不是也说觉得许静生好看吗……”

      小茵在镜子里翻了个白眼:“你自己算算还有几个月高考吧!高考完说不定就再也见不着了呢!”

      樊菲据理力争,焦急道:“怎么会见不着呢,我们可以考同一所大学啊,就算不是同一所大学,以后也可以去同一个地方工作呀!”

      小茵想了想,坚决地否定了她:“你说的这个太不现实了。”

      “小茵你没谈过恋爱,你不懂的啦!”

      “算了吧,他那个成绩上不了大学。”

      樊菲被怼得一噎,委屈地嘟着嘴:“……反正我也说不过你,我不说啦。”

      ****

      两个女生剪完头,付了钱,听见教学楼的铃声打响,忙不迭地掀开帘子就跑出去了。

      陈宴慢悠悠地染完头发,洗净吹干,一掀开帘子,外头一片雨雾。

      春天的雨,说下就下。

      叫人猝不及防。

      跑是跑不回去的,她也不想淋雨。

      陈宴找老板借了把伞,想说等雨停了就出来还伞。

      老板很豁达地一摆手:“什么时候再来理发,什么时候还吧!一把破伞,我这还有好几把,不着急!”

      说完,粗糙地收拾了一下屋里,又缩回沙发里看电视去了。

      陈宴走出了理发店,打着伞,沿着马路牙子往学生公寓走。

      雨淅淅沥沥的,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马路两边积了不少的水,脚边的水洼一踩就泛起波纹。

      陈宴打着伞走过,倒影出现在水面上。

      雨滴再落下来,倒影就摇摇晃晃,很快融成了一片圆圈。

      有店家的小狗从门口跑出来,蹲在马路边上喝水。

      二十二中已经关上了校门,门口的亭子亮着灯,教学楼也亮着灯,虽然在雨雾中更显破旧,但看着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整个街道一片寂静。

      耳边只有雨声,滴滴哒哒。

      像电影里的场景一样。

      陈宴走过了学校,走到一侧老旧的居民楼前。

      往前迈了一步,她怔住。

      窄仄拥挤的楼与楼之间,有一处贯通两个马路的小巷,漆黑,只有路灯昏暗的灯光,微微照出楼前倾斜的一角。

      楼房是老式建筑,一楼地下室凹进去半层一角,是个能避雨的好地方。

      马路旁一株桃花斜着长进来,似将屋墙顶起一般。

      花瓣红艳艳的,在雨雾中分外显眼。

      雨水顺着屋角流淌下来,密匝地连成一串,墙体上的黑色缝隙像是蜿蜒的小河。

      屋角下,两把伞倒在那里,一把红的,一把黑的。

      桃花旁,两道身影正暧昧地拥叠在一起。

      耳鬓厮磨。

      唇齿纠缠,难解难分。

      桃花被他们压在身后,碾落,凋零,落入坑坑洼洼的水渍中,很快被雨水冲散。

      路边停了一辆车,红色,车牌号并不是当地的。

      陈宴略有好奇,停住脚步。

      昏暗中,少年一身挺括的衬衣,正被一双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撩拨牵弄,褶皱在雨雾中泛着寒白。

      风恰到好处地扫过来,女人红色的裙摆从二人交叠的缝隙中喘息一般飘扬起来,暴露出大腿好看的形状。

      少年乌黑的发梢略有湿意,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

      他慢慢地用嘴唇触碰着女人成熟姣好的脸。

      从上到下,额头、眼角、眉梢、睫毛、鼻尖、脸颊、下巴、脖颈……

      再从脖颈往上、下巴、脸颊……

      最后,少年吻住了女人的嘴唇。

      雨雾中,他吻得缠绵,吻得缱绻,吻得无声无息。

      女人的声音从唇齿间漏出,很快被他含住,吞咽下去。

      一遍又一遍地吸吮。

      一遍又一遍地舔舐。

      半晌,少年抬起头,桃花眼里沉着一抹压抑的黑。

      那睫毛纤长,多情,虚阖下一片动情。

      光影斑驳,靡靡桃花,灼灼妖红。

      他好似桃花成了精一般。

      漂亮得人心惊胆颤。

      雨伞下,陈宴将伞柄捏紧,静悄悄地,后退了一步。

      她认出了少年是谁。

      今日,他的身边没有那辆KawasakiZ650,也没有那群呼风唤雨的同伴,路灯昏暗,雨雾朦胧之中,陈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许静生。

      ****

      雨越下越密,在路灯昏黄的灯下,像线一样密密麻麻。

      许久,女人求饶似的,轻轻将他推开,哑着嗓子,喘息着喊他:“阿静……”

      少年气息微乱,沉声问:“够了吗?”

      昏黄的马路上,有人蹬着自行车,披着雨衣,慢悠悠地骑过。

      有两三个下班的妇女,从马路尽头的小餐馆里嬉笑着走出,经过陈宴身边。

      没人注意到这个昏暗的一角。

      夜色和雨雾将万物都笼罩成朦胧朦胧的景色,水墨画一样。

      看不分明。

      陈宴眼前有过一瞬间的恍惚,前方的街道突然全部抽身崩溃成了肮脏黏稠的黑泥,正呼啸着朝陈宴卷过来。

      她眨了眨眼,又什么都没有了。

      雨还在静悄悄地下着。

      陈宴站在那里,停了几秒钟,然后下定了决心。

      她走到靠近马路的台阶上,抽出手机,点开了录像,对准。

      然后,手慢慢垂下,侧过身去。

      雨伞下,悄无声息。

      仿佛只是一个等人的路人。

      但她屏息凝神,将身侧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女人说:“我来云县出差,明天就走了,晚上不陪陪我?”

      “晚上有事。”

      他的声音,总是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慵懒,连拒绝都是这么轻描淡写,对何人何事仿佛都满不在乎。

      女人说:“小笨蛋,我说的是更晚。”

      “那也不行,约了人了。”

      “和谁?”

      “说了你也不认识。”

      女人笑了笑:“坏东西,长着这么一张脸,净干些不要脸的事。”

      “是比不上你高风亮节。”

      “呦,还学会顶嘴了?是哪个婊|子把我的小宝贝教成这样的?”

      “没谁。”

      女人不信,娇笑着说:“以前你可不这样,冷得跟个冰块似的,别人是花钱买乐子,我是花钱找罪受。以前你可没这么熟练。快说,是哪个婊|子教的?”

      “真没谁,熟能生巧了吧。”

      二人又黏糊了一阵,女人的声音娇滴滴的传来:“我早上5点半的车,你晚上两点过来呀,我给你做夜宵,东西我都买好了……什么都买好了。”

      “明天得上课。”

      “请假嘛,我给你请,这次冒充你姐姐还是你妈妈?”

      “……再请假,我得退学了。”

      女人的声音顿了顿,带着点娇嗔,埋怨道:“你们这个破学校管这么严干嘛。”

      “再破,也是个正经学校。”

      “真冷淡,”女人抱怨着,毫不客气地咬上少年的嘴唇,“不过,我就喜欢你这个劲儿。”

      过了一会儿,少年漠然地推开女人:“差不多可以了吧。”

      女人短促一笑,撕去娇滴滴的伪装,声音里带着点轻慢:“怎么,嫌我给的钱不够?”

      “不是。”

      女人又娇滴滴地笑起来,笑声娓娓动听:“我不管,你先勾|引我的,你得负责。”

      “说完了吗?”少年不为所动,凉薄地说,“雨快停了,你该走了。”

      女人不再说话,最后狠狠地扑上去亲了几口,拿起墙角的那把红伞,撑起,打开车门,收伞,上车。

      车窗上阖的最后一秒,她不舍地看了少年一眼,那一眼,带着七分怨念和三分留恋。

      少年的半张脸隐没在路灯昏黄的灯光里,薄唇殷红,像刚吃完樱桃,刚饮下人血一样。

      他神情淡然,仿佛那火热的视线毫不关己。

      女人发动了车子,扔下一句:“等着我下次来了收拾你。”

      车拐了个弯,一瞬间跑没影了。

      陈宴的镜头里,少年的侧脸好看得像陶瓷上精心刻画的釉像,冷淡,高傲,漫不经意,是镜花水月,一碰好像就会消失了一样。

      陈宴像被蛊惑了一样,忍不住将手机拿高,想拍出更清晰的图像。

      少年毫无察觉,弯腰拾起地上的那把黑伞。

      下一秒,他在镜头里转过了脸,桃花眼里还沉着一份旖旎艳丽。

      和镜头外的陈宴——正对上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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