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麦浪

　　徐立庭果真天天下午骑着摩托车到楼下接邱麦上班。
　　“徐立庭，你的这个安全帽好丑啊。”
　　“你喜欢什么样的？”
　　徐立庭给邱麦买了一顶浅蓝色的安全帽，在厚厚的安全帽的衬托下，邱麦的脸显得更小了。
　　“扶稳了啊。”徐立庭笑。
　　街头巷尾，在呼啸而过的风里，邱麦想，但愿前路漫长，车永远不要停下。
　　徐立勋把徐立庭抓到酒吧帮忙，其实并没有给他安排多少活，主要是留在身边照看。而邱麦来到这里，徐立勋也只把她当成徐立庭的玩伴，自然也没有安排重活累活给她，平时就做些帮酒吧里的工作人员买买东西跑跑腿的活。此外空闲的时间，徐立庭开着小摩托载着邱麦，在老城穿梭。
　　高考放榜的日子越来越近了。邱麦跟徐立庭在一起时，竟未曾感到时间流逝，没有一天天数着放榜的日子，也没有想着要报考哪里的大学。对她而言，没有什么比当下的时间更重要。这些天她如坠云端，云里有充实的纯粹的快乐，还有同样快乐的徐立庭。
　　余青舟的电话在高考放榜前两天的傍晚打来，邱麦正跟徐立庭坐在院子里，打算欣赏将至的黄昏。
　　“邱麦，你在哪里呢？”
　　邱麦心想完了，假装咳了一声，“哦，我在酒吧呢，打暑假工。”
　　“好啊，你跑那里去了也不告诉我，你等着，我这就去修理你。”
　　邱麦低低地笑，“你过来吧，今晚有你想看的演出。”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才传来余青舟轻轻的叹气声。
　　余青舟化着淡妆，亭亭站在门口，笑着捏迎上来的邱麦的脸。
　　“你这段时间不联系我，原来是来这里了。老实交代，你来这里做什么？”
　　余青舟佯装生气，邱麦也是难得一见抱着她的手臂撒娇求饶：“对不起，没有告诉你，我来这里打暑假工，你原谅我。”
　　“那你可得请我喝东西，我才会不生气。”
　　“好，你想喝什么，我都买给你。”
　　余青舟的越过邱麦，看到了站在邱麦后方的男生，他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也没有看她。
　　“这位小帅哥是谁？”
　　“你忘了，那天我们被混混堵了，是他救了我们。”
　　那天晚上，余青舟害怕到脑子一片空白，等回过神来时，心里脑里全是卓越，其他人也就被她忽略过去了。
　　余青舟有些抱歉地笑笑，冲他伸出手：“忘记谢谢你，我是余青舟，你叫什么名字？”
　　徐立庭依旧面无表情，穿着松松垮垮的黑色短袖和深蓝色的牛仔裤，整个人松弛地靠在门框上，像以往一样，看着邱麦。
　　“他叫徐立庭，”邱麦转向徐立庭，“这是我的朋友，余青舟，上次和我一起的那个女孩。”
　　余青舟觉得他非常不礼貌不绅士，女孩都主动跟他打招呼了，还爱答不理的，但她也懒得跟他计较。
　　酒吧逐渐繁忙，工作人员忙得脚不沾地，便让邱麦去后院把杯子洗了。
　　徐立庭和邱麦围着一个塑料大盆，专心洗着杯子。余青舟在酒吧的角落里，等着演出开始。
　　水从水管里不间断流出来，在水面下，邱麦感受到水流在自己的皮肤上涌动。
　　“徐立庭。”
　　“嗯？”
　　邱麦依然埋着头，认真细致地擦拭各式各样的玻璃酒杯。
　　“你觉得，余青舟好看吗？”
　　话一问出口，心里就后悔了，她觉得自己的脑袋一定被什么罩住了，以至于总是问些无聊的问题。
　　徐立庭茫然地看着邱麦，“没注意看，怎么了？”
　　“没怎么没怎么，快洗杯子。”
　　“邱麦，等你高考成绩出来了，我们去旅游好不好？”
　　邱麦顿了一顿，“徐立庭，我都忘记问你了，你不上学吗？”
　　仔细数来，徐立庭休学近两年了，这两年病情缠绵，时不时就从学校被送往医院，徐立勋干脆让徐立庭休学，给他请了家庭教师，白天上课，不至于落下功课太久。
　　“嗯，不上，不想去。”
　　“为什么？你不喜欢吗？”
　　邱麦才发觉，尽管这些日子天天跟他在一起，对他仍旧知之甚少。这段时间，他们谈论老城，谈论周遭的人和事，谈论生活的琐碎，但是对于过往，从来就是如果她不问他就不提，而她生怕问了什么不该问的问题伤害他。
　　半晌，徐立庭把从水里捞出来的手的五根手指聚在一起，趁邱麦不注意，在她脸前弹开。
　　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干活了。”
　　酒杯很快被按照位置归置在调酒台。
　　邱麦的肚子有些瘪，才想起来刚才的空当忘记去领饭吃了。不知为何，嘈杂的人声里，徐立庭偏偏能听见她肚子一阵一阵的抗议。
　　“我带你去吃饭。”
　　邱麦有些为难：“待会儿可能会有其它活要做，而且余青舟在这里。”
　　余青舟的视线从未从酒吧门口挪开。
　　“见色忘友的家伙。”
　　邱麦跟余青舟打了招呼，问要不要一起去吃饭。余青舟两只手放在邱麦的脸颊，“去吧，我吃过了。”
　　徐立庭：“……走吧。”

　　辗转几条满是飞舞的蚊虫的小巷，一块布满油渍的门帘出现在眼前。
　　近些年小城旅游业蓬勃发展，各式老式本地特色美食小饭馆深得游人青睐，而这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小饭店夹在在周围络绎不绝的饭店之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小饭店里堪堪只有一盏吊灯，发出并不明亮的灯光，店里只有十平米左右，零零散散坐了几个人，大多是附近打工的工人。老板在角落的灶台利落炒小炒，许是因为温度过高的原因，老板卷起衣服，露出肥腻的肚子。邱麦生怕他满头油汗低落在菜里。
　　“我以前经常来这里吃饭。”
　　邱麦将擦拭完的筷子递给他，笑：“好吃吗？”
　　徐立庭点点头。
　　点了三个菜，芹菜炒肉丝，番茄鱼，和焖茄子。烟气滚滚，在眼前氤氲开来。
　　在黑乎乎的环境的衬托下，徐立庭肤色看起来比平时更白。邱麦觉得他应该多吃一些，整个人瘦削到看起来只剩下一把骨头，就像伞只剩下伞骨一样。之前跟小乐聊天时提过一嘴，小乐惊骇：“哪有这么夸张，我最近觉得他长肉了。你呀，跟其他女人对男人一样，这是当妈的心态，真的要不得，女人不能把男人当儿子。”
　　邱麦觉得她说得颇有道理，但仍然总是忍不住往徐立庭碗里夹菜夹肉，徐立庭也不甚乖巧，照单全收。
　　华灯未上，小巷深蓝色的上空一轮月亮，在交织的电线割成碎片里，圆满地悬挂在那里，如同一盏天然的街灯。
　　徐立庭穿着一双板鞋，走在石板路上的时候，鞋底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邱麦双手背在身后，仰着头，问：“徐立庭，你看过《武林外传》吗？”
　　徐立庭：“小时候看过。”
　　“《武林外传》里，杨惠兰对李大嘴说，月亮是她拥有的最干净的东西，于是将月亮赠予了他。徐立庭，月亮不是任何人的所有物，但抬头望时，月亮落在每个人的眼睛里，所有人的心情都是一样的纯粹。”
　　横竖相交的巷子像五子棋盘，被老旧的房屋围成一个隐秘的空间，与外面的车水马龙相隔绝，邱麦和徐立庭就是其中两颗紧挨紧咬着的棋子。房顶不知名的茂盛的枝叶顺着墙体，同月光一道倾泻而下。
　　邱麦埋着头，说不清是不是在自言自语：“我就要上大学了。”
　　“嗯。”
　　“不管去哪里，都离这里很远。但我肯定是要离开这里的。”
　　“我知道。”
　　“你去上学，参加高考，好不好？”
　　后半句话哽在喉咙里，吞吞吐吐，就是吐不出来。
　　半晌过去。
　　“好。”

　　成绩放榜的前一天晚上，邱麦把姑姑的房子里里外外彻彻底底地打扫了一遍。一种莫名的情绪从心底里爬出来，缠缠绕绕，不绝如缕。
　　打扫完，邱麦累得瘫在床上，想着给余青舟打一个电话，不知不觉打了一个多小时。
　　撂下电话时，望着空荡荡的天花板，听着窗外滴水的声音，像是坠入一个悬空的梦，梦里一片混沌。她在虚无的空间里游动，四下无人，唯有阵阵热浪朝她扑过来。额头上满是热汗，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抓不住。
　　梦里有父母亲模糊的脸，他们没有看她，在开心地逗弄已经是顽皮男孩的邱愿。她喊他们，却只有回声钻入自己的耳朵。奶奶呢？奶奶向着一条最长最遥远的路，越走越远了。奶奶也不曾理她，她眼看着奶奶佝偻的背影渐渐被浓雾隐去。她想起了徐立庭，他的脸越发清晰，朝她微笑。她蹲在他前面，头埋在膝盖里痛哭，哭得撕心裂肺。
　　“徐立庭，我只有一个人，我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
　　“徐立庭，你能不能多陪我一会儿？”
　　“徐立庭……”
　　醒来时天刚泛出白光，许是半夜淅淅沥沥下了一场雨，生了锈的镂空铁窗台滴着水，空气倒是清新了不少。
　　手机微信传来消息。
　　徐立庭：
　　“昨晚给你打了几次电话，都是正在通话中。”
　　“明天我带你去吃早餐，然后我陪你等成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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