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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虽然是在梦境里，幸村晴斗依旧做了梦。
在深一层的梦境中央，他的父亲抬起手臂，在面前一人高的画布上涂抹。
继承了母亲发色的幸村晴斗坐在他身后，画布倒映在略显稚嫩的紫色瞳孔里。
“晴斗，喜欢画画吗？”
父亲温和的嗓音响起，他停下手中的画笔，回过头冲着幸村晴斗微笑。
当时的心情如何，幸村晴斗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大概是没有肯定的。
他的父亲若有所思，提提画笔，在画布上留下轻轻的一笔。
“这样啊。”
梦境的窗户外被浓雾弥漫，他看不清原本种在院外的花植，只是鼻尖隐约能闻到花香。
幸村晴斗睁开眼，第一层梦境里的公寓天花板苍白单调。
陈年往事啊。
幸村晴斗在镜子前刷牙，吐出嘴里的漱口水。
他洗完脸，抬起头，和镜子中的自己对视。
要是儿时的自己站在这里，会对自己说什么？
得偿所愿的愉悦吗？
还是寂寞？
他关上卫生间的灯，拉上校服的拉链，背上书包。网球袋被放在了衣柜最深处的夹层。
清晨的电车庸庸碌碌。
幸村晴斗把书包挪在身前抱着，背靠在电车门边的扶手上。
车上的人们随着惯性摇动，慢慢地变成灰色的布景。
“good morning，晴斗。”
在某个车站，高桥自由上了车。
又是一个车站，高桥自由紧张兮兮地凑近他，用自认为隐蔽的目光示意不远处的少年。
“哝，柳莲二，网球部的。”
他的声音小的接近气音，轻易被嘈杂的电车掩盖。
幸村晴斗头也不抬，“我又不是网球部的，给我指有什么用。”
“真冷淡啊。”
嘴上这么说着，高桥自由依旧兴致勃勃。
“其实我观察他好久了，我俩几乎在一趟车上谁也不认识谁的过了两个月，我其实对他特别感兴趣，你想想，以下克上，王者之师啊。”说的是网球部去年的丰功伟绩。
“so？”
高桥自由拉住幸村晴斗的胳膊就往柳莲二的方向走。
“等——！”
幸村晴斗来不及拉住高桥自由，被他强行扯着走过去。
过了几站，电车上的人不是很多，两个穿着立海大校服的少年便尤其显眼。
原本低着头看笔记本的柳莲二抬起头，明明没有睁开眼睛，却准确无误的看向两人的方向。
“有什么事吗？”
“你好，柳前辈。”
高桥自由率先开头，背在身后的手拉住幸村晴斗的衣角，不让他走。
“我是一年级的高桥自由，其实我早就想来和你打招呼了。”
柳莲二冲他点点头，“你好，我是二年级的柳莲二。”
随即，他把目光投向了在高桥自由身后躲着的幸村晴斗，明明闭着眼睛，幸村晴斗却立刻感受到他询问的目光。
幸村晴斗张口，又闭口。
高桥自由的右手背在身后，竖起一个大拇指，给他加油鼓气。
最后，幸村晴斗张口，终于憋出了一句：
“……柳前辈，在摇晃的电车上看书，视力下降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九十八。”
高桥自由：……
柳莲二：……
第一个笑开的人是高桥自由，他并不在意幸村晴斗的反应，拍着他的背，哈哈大笑。
“前辈，这个是我的同班同学，有意思吧。”
柳莲二的笔记本翻开到前面的某页，上面密密麻麻地记了些什么。
“雪晴斗，幸会。”
幸村晴斗抿着唇，不自在地侧身，抱紧了书包。
“……”
高桥自由挡在幸村晴斗前面，不留痕迹地岔开了话题：“前辈，你们不是有晨间部活吗？今天怎么和我坐了一班早车，平常我都是下了训练才和你一起坐晚上那班的。”
“今天的晨间部活取消了。”
为什么取消，柳莲二没有说。
高桥自由也不问，接下来的一路堪称安静。
明明是高桥自由拉着他来打招呼，余下一路却不是太在意地戴耳机听歌。
浑身上下都不自在极了，幸村晴斗抢过高桥自由的一只耳机，戴在自己左耳上。
悠扬钢琴声传进内耳，曲声温柔而缠绵。
“德彪西。”
高桥自由头靠在玻璃窗上，眯着眼睛接话：“最有名的那首。”
悠扬的钢琴声一直伴随着两人进教室。
周一的早晨，老师还没来之前，教室里充满了学生们的嬉闹声。
高桥自由收回耳机，蓝牙耳机还没流行起来的时代，他把耳机线卷在随手拿的水笔上。
午休时间，春日早樱在教室门口等幸村晴斗。
幸村晴斗一愣，“部长？”
“喲，下课啦？我这节是体育课，下的比较早就过来找你了。有空吗？想和你说些事情。”
春日早樱一路把他引到了C栋的画室。
他们离人群越来越远。
C栋离教学楼比较远，画室的钥匙在门框上，谁都可以进来，但很少会有学生来这吃饭。
“抱歉，打扰你吃午饭了。”
春日早樱把椅子推过来，幸村晴斗把另一把椅子拉过来，摇摇头。
他们坐在一起，气氛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暧昧。
“晴斗君，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是引诱我参加比赛的迂回政策吗？”
“正解~”
“前辈……”
春日早樱不理他，自顾自说下去。
“曾经在立海大的美术部，有一个天才明星部员。天才明星部员是天才，自幼学画，每天都在刻苦的训练。一二年级参赛时只拿到了银奖，但没有人气馁，他三年里的努力大家有目共睹，所有人都相信他一定会在最后一年拿到金奖。
“部员有一个自幼一起学画的挚友，在某天的傍晚，挚友去部员的教室找他一起回家，偶然间得到了这届大赛的金奖选手会被无条件保送瓦里安皇家美术学院的消息，在教室里，老师对这位天才部员满怀希望。
“没有人知道部员第一次拿起画笔，第一次迈上画画的前路，都是他的挚友在旁指引。挚友在教室外，站了很久，直到天才部员走出教室。
“天才部员在所有人的鼓励下创作出自己呕心沥血的作品，所有人看了都赞不绝口，他们想，这次大赛的金奖一定是他。
“再然后，挚友偷走了天才部员的作品，和那副画一起离开的，还有挚友的学籍，挚友转到了附近的中学，以那副画作为敲门砖。
“立海大美术部焦急的众人无法，到处都找不到天才部员呕心沥血的那副画，只好匆匆再画了一幅，这一年的大赛，天才部员只拿了铜奖。
“最终，在大赛公开的获奖作品里，众人在金奖的地方找到了那幅画。
“就是这样的故事啦。”
幸村晴斗发问：“为什么不走法律途径？举报对方窃取自己的创作。”
春日早樱耸肩，“谁知道上任部长怎么想的，什么都没干。”
“总之，晴斗君，我有个请求，我知道这件事很莫名其妙，但这届大赛最有可能夺金奖的学校是明德中学……无论哪所学校拿到金奖都好，我唯独不希望是这所学校。”
幸村晴斗叹了口气。
“我明白了。”
与这个故事无关，也与少女部长心里憋着的那股气无关，只是春日早樱已经如此放下身段来的拜托他，他不能拒绝。
坐在公寓的书房里，幸村晴斗正对着画布。
私下里画画的时候，他喜欢听歌，但他喜欢的歌现在全都没有出现，别说出现，也许唱歌的歌手今年刚刚出生也说不定。
古早手机的收信栏里，春日部长的讯息发了过来。
《加油！：D金奖冲冲冲！》
坐在空白一片的画布前，幸村晴斗莫名想起了自己昨晚的那个梦。
父亲站在画布前，左手勾着五彩斑斓的画板，穿的是不容易弄脏的黑色衬衫，披着一件薄外套，左手手臂处的袖口挽起，露出带着弧度的手腕。
父亲的右手提着画笔，右手小臂处的肌肉些微鼓起。
毛刷的最前端，钴蓝色的颜料和画布触碰在一起，发生奇妙的化学反应，
眼前的画面淡去，空白一片的画布依旧在眼前。
现在想想，部长白天说的那个故事，如果说挚友是天才部员绘画前路的引路人，自己的引路人大概是父亲。
在他牙牙学语，还不蒙事，甚至对世界没有记忆的时候，也是他的父亲把他抱在身前，右手拿着画笔，在画布上涂抹。
画的大多是父亲在院子里养的花，小部分则是各处的风景。
巴塞罗那的河畔，威尼斯的海岸，巴黎的夜晚，富士山的山巅，伦敦的天际线。
那个时候的心情是怎样的。
不记得了。
大块的白色铺满画布，像是要掩盖住下面花瓣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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