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窗

作者:李庸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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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探望


      我住院的期间来探望我的人有不少,不过我冻坏了变得嗜睡,一阖眼就能睡,只是心里不安稳睡得不算深。
      我最初朦朦胧胧睡着的时候,察觉有人一时吊儿郎当站着,一时叼烟懒坐在床边,这道人影没何祖升那样白亮细腻,他块头大些,轮廓强壮得像关勇,肤色没他之前那样黑,是明亮点的麦色。
      他似乎捋过我睡乱的发丝,我睡眼惺忪渐渐发现真是关勇,我还以为自己在做白日梦。我看见他的时候,他半弯着腰正在替我掖被角边沿,面面相窥那刻,他身影微停顿,逐渐僵着绷着不太自然地坐了回去,跌坐到了附近的椅子上,不过床边已经有了一块儿被坐过的窝陷痕迹,他便随意伸手理平了。
      我睡昏了,木讷望着人半晌,他最先开口:“好点没有……”
      粗朗的声音唤醒了我,我受宠若惊点了头。
      他低头从裤兜里摸索出烟盒,窸窣忙碌点烟前,握拳咳唔了一两下,“那就好。”
      点了一半他又停止了,按耐下了烟瘾说这里是病房算了。
      我老看着梦一样神奇出现的关勇,他便自顾自环视病房,偶尔搓头摸腿,也有一点不耐烦问我看什么看。
      “……你不生气啊,还来看我。”
      他嗤之以鼻嘲笑说:“你是老油条了,我再气都把自己气得得不偿失,又掐不得你,真是一颗金贵的老鼠屎,老子嫌脏臭麻烦,不跟你较劲了。”
      我随他而笑:“所以你现在对我好点用软呢?”
      “你还有脸笑。”他皮糙肉厚的脸是真冷了些。
      我自然不敢造次了,抿着嘴止住了笑。
      “三哥……我饿了。”我这么叫的时候,他怔然愣了好半晌,神情缓缓像我睡懵时看见他的样子,他缓过来后微微颔首,顺着我的话絮叨道:“嗯,你二哥来的时候给你买了不少你爱吃的,你还睡着,他有事就先走了,托你的福,他现在大忙人啊忙得很,被隆哥派去忙着补各种漏洞。本来我是不想来看你这个小白眼狼的,他以德报怨硬拉我来,我看他糟心勉为其来了呆着,他见病房里一时片刻没人照顾守着,又叫我留下来看顾你……”
      “小龙哥么?”
      “废话。”
      我看向了关勇打开床头柜上打包来的食物,是我和先龙以前常在老伯茶餐厅里吃的那些,这几样食物清淡点,有我爱吃的招牌海鲜粥。
      因为我的手被挂在水牢里过受伤不太举得起来,还有一只手也在吊盐水。关勇撇撇嘴服务到底,他动作粗鲁搅着海鲜粥,喂前的动作搅得跟喂猪喂狗一样,但他舀起一勺粥的时候呼呼吹了吹才送到我嘴边来,我心满意足把第一口吃得一干二净。
      关勇一边嫌弃喂着我吃粥,一边说:“跟狗咬勺子一样,有多饿啊这是……你那颗牙没掉啊?掉了晃了的话,我经验多介绍一家牙科给你去看看。”
      我摸动下面那颗舔着还有点血腥味的牙,“还好,没掉,就是牙龈起了些,好好养护就成了。”
      我缓和着关系与他闲聊,问他关于曾经补牙的过程,听得我吃着粥牙都开始发软了,他却无所畏惧,对于躯体上的疼痛如今似乎没有一样惧怕的。
      不过关勇喂粥的手老有点颤,大约是干不了这种精细活儿,违和感浓,自觉不习惯。他喂女性吃食应才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要是给场子里那些姑娘们看见,准大跌眼镜。关勇舔着干燥的唇也说,他连他妈都没喂过,最多喂过流浪猫狗,他喂的第一个人类是我,所以他照顾不来,哪里不合适了就自己说出来。
      我吃着食物渐渐味同嚼蜡,倒不是觉得味道不好或者没胃口,而是随着果腹微饱,情绪莫名低落下跌,觉得自己连吃饭都不配,愧疚始终在身体里厮磨跳动缓慢的心脏,我一时宁愿被所有人仇视相待,被打被骂,总好过旁人一对我好,自己心里负担沉痛加重。
      我闷闷不乐别过头不打算吃了,关勇皱起茂密而直挨眼睛的粗眉,继续端稳碗递着勺子在我嘴附近,调儿门高劝道:“吃这么少难怪你瘦得光骨头,这点就饱了不像话,快,再吃半碗。”
      “我饱了,吃七分饱就够了。”
      “别让我再说第二遍,我没隆哥心情好了那么耐心。”他一沉声威胁人,我只好妥协继续吃喝,他几乎喂我喝完了整碗,撑得我肚皮圆润微突。
      吃饱喝足我昏昏欲睡,关勇走之前,我嗫嚅嘴唇问了问隆哥怎么样了,他鄙夷我没有资格过问,但踟蹰关门之间还是告诉我:隆哥很不好,本就焦头烂额,又和白道的爷杠上,接下来的日子能顺风顺水就怪了。
      我渐渐意识到大赌场被我捅篓子的情况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那像是一盘人际结盟错综复杂的围棋,被从中作梗瓦解,还是互惠互利,端看他们互相怎么维系了。
      我稍微泛起思虑愁闷,没先前容易睡着,且不多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和关勇一样让我感到意外。是上次订婚宴随向滨隆出席的女人,我记得她常被叫作周小姐,原名没记错的话应该叫周慧媚,她在财务公司帮隆哥洗黑钱,我们仅仅只是打过几个照面,不算熟悉。因她花枝招展的芙蓉外貌以及做事还算出众,我从以前开始便记得她一些。
      初时周慧媚礼仪皆到,来看人买齐了东西,不管是花束礼物还是水果与营养品,一应具备。她坐下来说话也很客气热情,不过……她说是替隆哥来看望我的,声称自己怎么说现在也算是隆哥的人了。
      她若有若无露出自己脖子上紫红暧昧的痕迹,又假意遮掩着嗔怪隆哥这人就是……便笑笑不多话了。
      她并拉关系亲切问我原先还有个名字叫慧娴是吧?真有缘分,我们像两姐妹。又提起隆哥近来喜欢唤她阿媚,爱抚摸她的头。
      我捏着指甲表面笑笑,不过草草应付,也打哈欠露出疲倦的样子,她会意过来有眼色道别不打扰我了。
      她出去之后,我因为喝多了粥下床去上厕所,路过门缝的刹那,不经意用余光注意到整衣敛容的隆哥也在外面。
      周慧媚风情万种立在他面前透露:阿妹睡了不想见你,连头客我也不待见。
      隆哥身影顿了顿,神色自若拉起她的手,缓慢相握扣合十指,低笑说:“谁来看她这种喂不熟的白眼狼,你这么懂事,我是来接你的,我晚上还想喝你煲的汤。”
      周慧媚羞涩踮踮脚,他便捋了一下她的发丝别到耳后去,和颜悦色唤她走吧。
      她听话跟随之前,蹦着促狭往他脸庞上亲吻了一口,他们互相就清笑了下。那是他第一次允许别的女人亲他。
      从头到尾,我没有出声,终于是断了才好。
      我推开了一点门,凝视向滨隆慢条斯理牵周慧媚走的背影,先前端着的手不知不觉垂了下去,针扎处水肿了些,那股冰凉的经脉也肿到了心里去似的冷涩,刺得我回过神举起不太抬得了的手。我磕磕碰碰很麻烦地上了趟厕所,因为过程太费力曲折,眼睛有点酸涩。
      还好娇妮来探望我了,她放下买来的礼品,便来帮我的忙,仔细送我回病床上。
      她过来大约是见着了那两人,撇撇嘴提及了不见经传的周慧媚,“你一不在,她钻了空子骚得十里飘味儿,穿着个短裙丁字裤就往隆哥办公室里跑,我在楼梯间看见她把毛都剃光了装白虎,见着隆哥一天到晚嗲得跟被空气操了一样,骚起来比干我这一行的不遑多让。”
      她看看沉默的我,拨弄起不知何时新做的明艳指甲,又讪讪说:“不过不晓得他们干没干那事,时间不长不短的,隆哥那玩意厉害着呢可没那么快缴械,应该没理这骚货。她啊还煲汤送来送去,隆哥不厌其烦喝了几口,她还真当回事了。”
      我看向前面无声播放的电视机,“别提他们了,跟我无关。”
      她继续八卦地说:“你心里是不是觉得难受也不高兴?说真的,你可别糊涂了……”
      “我说了别说了!”
      她今日的喋喋不休一下被我唬得噤若寒蝉,过会子纳闷儿道:“不说就不说咯发什么火,这是你第一次凶我,那么凶干嘛,平日里你从来不发火生气的,你肯定……”她一时又闭嘴不说了,噘着个嘴默默削起了水果。
      我抚了抚胸脯顺气,“好了,对不起,不就声音重点,怎么是凶你,就是头晕嫌吵,我身上不舒服而已。你那些嫖客更大声也没见你委屈。”
      她娇哼说:“那不一样好不好,你一向对我们女人家温柔似水,照顾体贴,哪个小姐躲得过妹姐的恩惠啊。”
      我哑然发笑,她一边削着水果皮,一边切小瓣喂我,我不饿只吃了几口,剩的她自己吃了,因为我不让她浪费,隆哥生活里教我的规矩,我从小到大潜意识里基本记着。
      娇妮坐会儿看了看时间,跟着也要回夜来多了。
      何祖升这几日都调了早班,为了能早点来照顾我,他今日来身后跟着一些同事朋友,听说是大家热情要来探望我的。说笑一会儿,何祖升做礼安排着请他们去附近的餐厅吃饭,他们各自推拒,何祖升便出去送了送他们。
      不过他朋友里还有个叫吕梁辉的去上过厕所再次回了病房里,我提起大家都下去了,他虽了悟,一时口渴向我讨水喝。
      我指出纸杯所在的地方,他冲好茶水坐下来慢慢喝,倒是不慌不忙的,我只好打起精神与不熟的客人应酬。
      吕梁辉低头看着手上能播放视频的电子产品,传来的声音怪怪的,我闲话问他在看什么,他一下靠近坐到床边来给我看,我一看清上面的画面,整张脸霎时热冷交替,四肢变得失温无力。
      录的是订婚宴现场那天幕布上的视频。
      我呼吸急促失神间,吕梁辉露出猥琐散发精光的眼神,逐渐不怀好意朝我动手动脚,我恼羞成怒,他半搂着我非礼,让我不用装纯了,他从那场订婚宴开始就记了好久,我在视频里腿张那么开,他摸摸看还能不能张。
      我忙按呼叫器,也嘶吼尖叫乱打过去,把吕梁辉惊得愣了下马上阻止过来,他惊惧我的声音劝我小声点,又贱骨头隐隐兴奋销魂。
      门外有人听到我破音的尖声便急得匆匆张皇闯入,一见吕梁辉凑近我的举动,何祖升顿时发作冲过来愠怒拎起吕梁辉衣领,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吕梁辉不以为然反唇相讥何祖升跟黑势力来往,脑子被门挤了还想娶不知道几手的货,玩玩就算了,至于为了这种货色跟自己人闹矛盾那么激动。
      何祖升第一次在我面前骂脏话,骂姓吕的,我玩你妈!强/奸犯才跟你是自己人,黑势力都比你他妈的像个玩意儿!
      吕梁辉再骂不过几句,满目杀气的何祖升一言不发就将他连拖带爬拽了出去,我忧心起身的时候,何祖升第一次语气很重凶我,别过来!老实点躺回去!
      他们打没打架我没看见,何祖升回来后身上是挂了彩的,我不太有力气折腾着伺候人,劝他去护士那边儿上点药。
      他不肯,觉得这点皮外伤无所谓。
      不过有个眉清目秀的护士在外面见了情况,主动送药过来,也好心瞧了瞧我手上水肿的地方,叫我不要再乱动了。
      何祖升搓着头对上药无动于衷,他还觉得自己被打了心里要舒服点。
      问他为什么,他却不说。
      我不得已逆了护士的嘱托,下午手上力气蓄了些,试着帮何祖升擦药,他很配合地低靠到我腿上,似乎有了港湾而纵容自己歇息。
      他还自嘲我们这副落难模样这下真是情侣了。
      我觉得自己的存在令何祖升蒙羞,他告诉我,在他眼里我就是懂事过了头,他希望我不要再贬低自己,应该像他把攻击力放到人渣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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