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洛

　　“这些时日可有异常？”木松低声问道。
　　“自从不再做夫子之后，除了给国子监两个书童外并无异常。倒是那日您走后，公子分发了糖饼与众邻，其余的小的都跟着伺候。
　　素问管着公子的起居，研磨陪读之事倒是没有让小的做，说是在家里习惯自己独自习书。
　　寻常到不见得公子出门，这次茶叶酒水之事是公子亲办的，小的随着公子去了西市坊，沿途上是有两三个打招呼的只是对着素问，公子并没有露面。
　　奴才打听了酒坊管事说是素问姑娘是大主顾，隔段时间就会来沽酒。奴才避了人倒是喝了那酒，只比寻常的辛辣些，并无不同。
　　奴才这回带来的是公子亲自勾兑的，倒是赏了奴才一口，确实比之前的好上很多。”张泉回道。
　　木松拿起一块梅花饼，咬了一口。满口花香，甜而不腻，倒是很合胃口。
　　看着木松的神色，张泉把这梅花饼的事情也说了出来：“西署巷里有一家是做香露生意的老两口，家里种了许多花树，有这红梅，公子买了些让素问做饼。这茶是茉莉花熏蒸了之后清炒的，有一股花的味道。”
　　木松点点头，喝了一口茶，叫了莫管家把鲜花饼和花茶送与郡主尝尝，酒放在清风院，剩下的归拢库房。
　　木松让张泉起来，问了句：“他什么时候回乡？”
　　张泉回道：“明日一早。”
　　“你可跟着回去？”
　　张泉擦擦汗有些忐忑：“公子并不让奴才跟着，说是奴才有家人，留在京里陪父母过年是正经，不必跟着，还说国子监里学子都放假了，他给奴才也放个假，明日过后到正月二十，只需提前一日把屋子打扫就好。”
　　木松沉默了一会，让张泉下去。
　　木松查过商洛的底，商洛原名宋臻，黄册上，去沛州府查询的人回确有此人此事，身份不假，西市坊也去问过，只是商洛平时并不出面，一应事物皆由素问应对，之前经营过一间酒坊，因归乡卖与别人，这也是官府有备案的。
　　几乎商洛所有的买卖都有官府的人作证，并无漏洞，只是越是没有没有问题，木松便感觉有问题，但是这也是直觉，并无证据，也无可奈何了。
　　木松着人把张泉一家的卖身契给商洛送去，并着商宅右边的院落。
　　有些事只能探查一次，否则便伤情感了，商洛是吃软不吃硬的，胁迫威胁会适得其反，这一点木松清楚。
　　张泉带着木松的回礼到家的时候，正巧看着商洛带着素问抱着一摞书回来，便知道从祭酒家回来的。
　　张泉回了木松的回礼，连着太子的礼一起的。然后掏出一封信交给商洛。
　　商洛当面拆开，看到是一份房契，还有四张卖身契。商洛一思索，便把卖身契与张泉看。
　　张泉看过后直接跪在商洛面前称主子。
　　商洛点点头：“明天你找个车把父母并着妹妹接过来吧，就住在西宅吧，我会把过年的钱给你，这个年便在这里过吧。
　　我这里的规矩，只一条忠心而已，养不得身在曹营心在汉的白眼狼。
　　每月一两银子，假期两天，工期是十五年，十五年后放契，到时候会给你们一笔安家费。
　　当然另谋高就者我不拦着。”
　　张泉听着商洛说的规矩，在木松把他指给商洛的时候心里就知道自己早晚会是商洛的人。如今踏实下来一家人都在一处，虽然工钱不如在侯府丰厚，难得是如今自己是商洛身边第一人，公子是有大前程之人，俗话说宁做鸡头不做凤尾。
　　张泉对于自己的日子自有计较，商家人口简单，相对的事情就少，虽然清苦些，日子比侯府要好过的多。
　　张泉定下心回道：“奴才明白，奴才定然谨记。”
　　商洛晚上给张泉一张十两的银票，算是第一个月的工资和年赏。
　　收拾好车，商洛便睡了，第二日辰时驾着骡车便和素问一起归乡。
　　张泉送完商洛，便去西宅收拾一通，这处宅子比商宅要大一些，房子挺新，有个二进院子。张泉知道些，这本是世子置办下给商洛的，只是后来一直没有送出去。
　　所以屋里的家具都是新的，只是有些浮尘，张泉打扫完并不敢在主屋住，只在东西稍间理出两间烧好炕，才急急的雇了一辆车去侯府。
　　下人院里，父亲母亲和小妹都收拾完了，他们是昨天得到的消息，今日一早郡主世子恩赏后便没有做活，收拾好在家等着。
　　一起去主家磕过头后便坐车回了西署巷。
　　张泉直接领了他们去了西宅，进了暖烘烘的屋子，说了商洛的规矩。张父听后沉吟道：“主家放契之事在勋贵之家也偶尔有之，通常都是有了天大喜事才会恩典。这般钦定年限倒是没有听说过。不过无论如何既已入了商家门，侯府便是过去，咱们张家不做一仆二主之事。
　　“你娘和我身体还硬朗，你也是个明白的，我们如今虽不能如侯府一样富足，但是胜在有盼头。言行举止不可因为侍过侯爷郡主就轻慢主家，你们可记清了？“
　　张泉和妹妹张淼都点头应下。
　　张母摊开包袱，拿出侯府封赏是二十两银子并着一些衣物材料，特给了张泉一副文房四宝，说道：“这是给你的，你虽在世子面前有幸识得几个字，但听说公子是博士大人，世子给这个你大约也是让你多听多学的意思。你收着用吧。”
　　张泉接过：“娘有所不知，之前公子身边有两个书童，没跟在公子身边几天，因公子要读书科考用不上，竟是得了造化被公子安排进了国子监做了例监，那可是商人子弟。
　　我不求别的，公子待人宽厚，我随侍身旁估计比耳濡目染的学的比蒙学里的还要多。”
　　张父听了喜的拍手：“如此看来，公子是个大度能容的，你可要好生当差，能读书识字便是正经人家都难得，万不得卖弄巧心思让公子厌恶，否则我打不死你。咱家以后如何，就看你的了。”
　　张泉应下：“爹爹放心，我明白的。”
　　张母听着他们说话，领着张淼把东西收拾停当，拿着带来的果子给了女儿一个，张泉看到，忙打开自己的食盒说道：“这是昨日素问做的卤肉，公子特地给赏给咱们的，说是年夜饭不在这，便提前给，还有鲜花饼，吃着比外面的香甜，还让我在库房里拿着一张火锅，说是冬天吃的暖和。”
　　说着把火锅桌子都摆好端着生火的炭盆并在土豆白菜，不一会儿热哄哄的菜就做好了。
　　张氏夫妇早就有些饥饿，边吃边说道：“咱们来的第一天什么都没有做，便享起了福气，想来就有些愧疚。
　　这在侯府主人用的吃食份例，公子随手就给了咱们，到有些不踏实。”
　　张泉听到：“阿爹阿娘不必惶恐，就我这些时日看着，外人在时公子行事不差分毫，没有外人时，一处用饭也没有主子的架子，仿佛并不在意。”
　　张父想的多些：“你只说公子不在意，做人家奴才还需要主家提醒吗？主家越是大度，咱们就更加的谨小慎微，否则养着你心大了，用不起，还有别人，主家又不傻，你也别给我犯糊涂。”
　　张泉一听立马站起来听是。
　　张父说道：“万不可松了心思。这顿饭既是公子赏的我也不说什么，咱们家有手有脚，院子里有厨房，公子给了赏银月例便不能再沾公子的分毫。不能做眼皮子浅的。”
　　张母应道：”这才是，如今我们不做活已经是恩典，不能猪油蒙心。”
　　张淼点点头：“娘，淼淼知道，晚饭淼淼帮您。”
　　张父让张泉坐下吃饭，不提。
　　车马辘辘，因着年关回乡的人不少，时常能在路上遇见个，走的是官道，一路上到安稳，遇到该打尖的客栈不需多少钱住的都是上房，所以也没有太累。
　　还有一日的功夫就到怀县，路上的积雪倒是深了不少，这是新雪商洛嘱咐素问慢些，不着急。
　　素问行了一段路倒是停了下来，对商洛说道：“公子前面有人昏在雪地里，要看看吗？”
　　一路上也遇到不少乞讨者，商洛给的命令是不问。这年头好人当不得，所以相安无事。
　　这天已经晌午了，商洛挑开帘子看了一眼，原来不止是一个人，那人怀里还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只是窝在雪窝里冻得哭声都细细的。
　　商洛下车检查了一下那个昏过去的人，面像上是个男人，身量上倒是纤弱些，商洛一思索摸向这人的胸膛，顿时明白。此人腿上有伤，右手有茧怕不是个一般人，那孩子衣着普通，看不出什么。商洛嘱咐素问拿来花饼和热水，还有精酒。
　　先是喂孩子吃了些东西暖和，又用热水精酒清理了她的伤口包扎，看着她要醒，便留下一包点心一块二两的银子塞在她怀里，披上一块毯子，远着瞧倒像是歇脚的不打眼。
　　商洛回到车上，素问递上手炉热茶，商洛轻笑一声：“可是满意了。”
　　“公子大德，救人一命生造七级浮屠。”素问拍马屁。
　　“快些赶车吧，公子我不信佛。”商洛回道。
　　佛修来世，但是自己却不知道如今算是什么，前世今生这些都已经虚妄了。
　　进了怀县城已经是夜幕降临，若是迟一点就进不了城。素问倒是自觉，打尖住宿安排晚饭一应都没有让商洛动嘴。商洛瞅着她倒是没说话，自从家迁回辛眀府，日日跟在自己身边，素问的性子倒是松泛了不少，不再一味的拘谨漠然。
　　商洛喜欢她这样改变，人生活在这世间，总是要入世的，一味的排外不合时宜。
　　次日一早，商洛便出发往村子里赶去，适逢集会，路上碰到了不少乡亲，说了一些吉利话耽误些时候，到家都已经是未时末了。
　　素心领着随心在杀鸡，只是一地鸡毛还没有把罪魁就地正法，素问一个箭步上去，就掐住了鸡脖子。
　　看的素随心满脸的崇拜。
　　素心看见商洛忙往屋里喊了一声：“夫人，公子回来了。”
　　随意扶着商氏出来，商洛急忙迎上去跪拜，待起身坐下，素心便领着其他人拜见。商洛喝茶问过后方是全了归家礼。
　　商洛嘱咐素问把置办的年货都搬进库房，把那个橡木匣子和红木匣子拿进屋。
　　商洛先给商氏二百两银票做过年礼，接过橡木匣子打开，里面是一个翡翠玉镯，这是商洛在罗翠街里买的，看着水头足，难得的是桃花椿色。
　　商氏看着喜欢，但是知道如今家里没有多少银子，便不要。
　　商洛笑着说：“母亲只管收着，这颜色很是衬您，如今确实没有多少钱，不然凑上一套才好看。”
　　商氏容商洛戴在自己的手上，这淡紫色是极为吉祥的颜色，又寓意尊贵，搁在往日哪里敢想。
　　如今套在腕上颜色清亮透实，感觉自己都年轻了不少。
　　果真都说要有个儿子好傍身，只是终究是个伪男子。
　　商洛不去看商氏忽喜忽悲的脸色，打开红木匣子，里面是两个金钗两对镶着珊瑚的金耳坠。
　　金钗素心素问一人一个，耳坠随心随意一人一对。几个人欢欢喜喜的磕个头谢了恩，相互的戴上。
　　商氏看着也高兴，这几个女孩子当半个亲生的养的。
　　素心领着丫头出去做午饭，留着夫人和公子说贴己话。
　　待屋里的人都走个干净，商洛便把京城里的种种不要紧的事情说与商氏。
　　商氏听着终究没忍住问了一句：“侯府如何。”
　　商洛沉默了片刻，便把自己的听闻说给了母亲：“郡主闭门不出，茹素抄经。京城里流言纷纷，不是很好听。倒是没有起疑的。”
　　对于郡主这位嫡母，商洛倒是没有多少想法，真正的皇亲国戚性子都高傲些，母亲虽不是自愿，但是这样的事情终究是打了脸。她还能一不为难立规矩二不克扣月银管吃食，已经是难得了。
　　而且说真的，郡主大方，给的月例是每人每月二十两，若非这样恐怕商洛也别想金蝉脱壳还能买屋置地开酒坊。
　　商洛心里是很感激她的，若换位思考，商洛自认为自己做不到。
　　这般结局委实不是商洛所愿，终究是连累了她。
　　商氏也沉默，复又看着商洛说道：“两条人命啊！”
　　商洛低头：“这是我做下的，虽非本意，但是我不悔。那样的人留着才是祸害。若有什么报复冲着我便是。母亲不要再提了。”
　　商氏看着商洛固执的脸，深吸一口气，半晌才说道：“子不教，我之过，终究是我见识浅薄害了你。郡主终究被我们所累。以后若有机会这个恩情是要还回去的。若没机会，也只能下辈子做牛马了。”
　　商洛抬头看着母亲：“母亲忘了那些事吧。那人手里怕是沾了不少人命的，我那般做，她们若没有害人的心思，又怎么会钻进我的圈套里送了性命。
　　郡主之事是我考虑不周，来日若有机会会还的。
　　至于侯爷……”
　　商氏倒是干脆的接了一句：“侯爷便是侯爷，与你我没干系。”
　　商洛笑了：“是呢，我爹是死的人。”
　　商氏没忍住打了商洛一巴掌。
　　这事就此也是丢下了。
　　商洛把京城里开客栈的事情说给商氏听了：“如今祭酒和世子管着我的学业，看得出来一心让我入士，只是我终究不是男儿身，一旦事发便是欺君之罪。
　　孩儿不想入仕只是如今不得不进行科考，然而这终究不是归途，我想着即便中举我的年龄还小，过个一二年便寻个不是离开京城。
　　我如今遮掩一番倒是无人起疑，只是再过一年便不能这般便宜行事。
　　还是早寻退路的好。”
　　商氏说道：“生意上的事情我不懂，你既然有主意便去做。你自己莫要忘记你是女儿身就好。便是到了那万不得已的绝境。为娘过得这样的日子也足以告慰此生，你不必顾虑我。我已经想开了。你放心去做就好。”
　　商洛握着母亲的手：“母亲放心，孩儿不会让自己落到那般田地。”
　　外面素心传话说是午膳做好了。商洛扶起母亲去了客厅。
　　如今屋子里都烧炕暖烘烘的，饭菜都用砂锅炖好盛的，咕噜噜的冒着水泡，放着隔热垫在桌子上，热气腾腾，看着就幸福。
　　商洛自来到怀县入了村子，避免太显眼，吃饭的时候都是一桌子一块吃的，这样也热闹。其余的倒是尊卑有别。
　　过了午饭商洛便带着酒和其他礼品去了卫均的府上拜年。
　　卫均看着不过两月不见得小弟子，没有瘦到还胖了一圈，很是高兴，可见没有受欺负。
　　巧恰遇见太子和世子的送礼车队，商洛看着满满四车的节礼，碳酒糖茶，琴棋书画，还有各色奇珍异禽对着卫均说道：“师傅不能因着徒弟的礼薄就亲疏有别。弟子家底师傅是知道的，万不能厚彼薄此。”
　　卫均闻言笑骂道：“我卫氏百年名声就值这几车子年货，我还感觉廉价了呢，还需你提醒我。
　　还厚彼薄此，若不是为这你这个不省心的小子，师傅至于踏进这浑水里。
　　师傅我远远的瞧着都觉得心累，你倒是还好意思说。
　　还不速速开了你的酒坛子，我都等着这半晌了，你这没眼色的，收了你做弟子，我都感觉自己命苦。”
　　商洛忙打开酒坛，给卫视盛了一碗，又拿出花饼和卤菜。
　　卫师喝酒吃肉甚是满意。
　　卫均的夫人林氏指挥着人把东西规整，请人去喝了茶。
　　回头看见这师徒俩，命人上了果碟，笑道：“别听你师傅说，你师傅一见着你就这样，不见着你还日日顾念。胡子都愁掉几根。”
　　卫均很瞅了自个儿拆台的夫人几眼。气呼呼的喝了一碗酒，命商洛再满上。
　　商洛笑着从命问道：“怎么不见师兄师姐？”
　　林氏回道：“你来的不巧，他们去了外祖家还没有回呢。”
　　商洛又做了一会说了些话便回了家。
　　临走时林氏给他一套衣裳。说是自家的孩子都有，自己又是个最小的该偏疼些。
　　商洛谢过。
　　年前几日去了一趟怀县顺带置办年货顺带约了李存贺见了一面，就在从前的酒馆，李胖子请客。
　　说了临别之后，书院如何如何，夫子如何如何，学子又如何如何。正话反话表达一个中心意思。商洛此人文达于书院，是书院学子仿效的标杆，为书院争光增彩，列为书院贡献人物，上了书院史册为后辈英魂。
　　商洛一言难尽的看着李胖子越来越危险的体重：“你呢。”
　　李存贺说道：“如今还在丙班，不过今年年终算学考了甲等，夫子签了红字。”
　　商洛闻言满意的点点头。
　　商洛捡着不要紧的边边角角的事情给李存贺说了一下京城琐事。
　　知道哪怕同在京里住着，商洛也不曾与太子世子常见面。颇为感叹道：“那终究不是咱们这样的人。你自己对着我怎样都行，在他们面前还是收敛些脾性的好。
　　你这个人傲的很，但是别拿你的傲气和他们碰。他们都有身底在那。咱们是斗不过的。
　　你虽是他们的师弟，也就一个称呼而已。
　　那些人心思多窍的弯弯绕绕，你听着多想想，不要被牵连进去。
　　有些事，表面上好，里子未见得。你聪明，能看出来的。”
　　商洛喝了一口酒说道：“我知道，明年就要科考了，我要考上，才能有些底气，博士才能名副其实。”
　　李存贺点点头给他碰了杯：“你那么聪明，我相信你会考上的。”
　　商洛歪着头看他：“你其实也很聪明的。要不和我一起去京城吧，我把你安排进国子监。在我迷茫不决的时候帮帮我，我瞧着你挺会分析人物实事的。是个人才。”
　　李胖子挺此言一口酒闷在嗓子眼里，咳嗽个不停，手里打着拒绝，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别……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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