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岁如歌

　　“他现在说话很费力气。”严乔站在床头柜前倒了一杯水，小心地扶着老人抿了几口，低声对秦歌说，“其实他有很多话想跟你说，见到你，他很开心。”
　　老人的手掌在她的手心反复摩挲着，那一瞬间，秦歌忽然想起自己去世的奶奶，生前也是时常这样攥着她的手，粗粝的触感却总能让她觉得亲近和安心。她紧绷着的神经忽然泄气了一般，临行前设想过的各种场景，现在早已烟消云散。
　　有温热的液体从上方滑落，跌在她白皙的手腕上。秦歌怔了怔，抬起脸，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也泪盈于睫。老人深深地注视着她，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沟壑的皱纹滚落。
　　“父亲，这是好事情呀，咱们的孩子终于找到了……”严乔的语气也有些哽咽，慌忙从床头柜上抽了纸巾，老人却摆摆手，指了指最下层的抽屉，严乔心领神会，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文件夹，还有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递给秦歌。
　　“这是外公给你的礼物，打开看看。”
　　秦歌打开了文件夹，映入眼帘的是一份赠与合同，她扫了一眼就愣住了，外公留给她的除了一套市区的豪华别墅，还有价值不菲的公司股份和存款，加在一起，几乎是个天文数字，她惊讶地抬头望向严乔：“给我的？”
　　“孩子，外公说了，这些年，他内心一直很煎熬，觉得对不起你。这些东西只是给你的一点小小的补偿。”严乔郑重地打开面前的小盒子，“存单和股权转让书都在文件夹里，这里面是别墅的钥匙，另外这块玉是我们严家的传家宝，每个子女人手一块。好孩子，跟我回家吧，我们全家人都欢迎你回来……”
　　秦歌呆呆地望着面前的这些东西，心脏突突跳得很快，她转头望向病床上的老人，老人正殷切地望着她，眼神中充斥的都是期待。
　　“这，这太贵重了，我不要！”秦歌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
　　“傻孩子，什么贵重不贵重的！”严乔看了老人一眼，尴尬地笑了笑，“收下吧，这些都是外公的心意，看在他病重的份上，希望你能原谅他之前的错误……。”
　　“之前的事情都过去了。”秦歌站了起来，深深地冲他们鞠了一躬，“但是我现在只是个平凡的学生，这些东西，我实在受之不起。”
　　老人神色瞬间黯淡了下来，接连咳嗽了好几声，直咳得气喘吁吁。严乔慌得连忙扶住他，轻轻拍打帮他后背，看着老人终于气色和缓下来，这才转过脸，有些责备地看了一眼秦歌，声调也加重了一些：“你看，你不收下，外公都不安心了……”
　　看着老人灰败的侧脸，秦歌有些内疚地低下了头，严乔趁机将东西塞到她书包里，拉着她重新坐回老人床边：“这些本就是你应得的，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来，陪外公说说话，他喜欢听你说话，说什么都可以。”
　　秦歌余光瞥见书包里露出来的文件夹一角，不知为何，总觉得内心忐忑，像是偷拿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般心神不宁。她陪着老人说了一会儿话，告别的时候，趁着其他人不注意，她迅速从包里抽出那份文件夹和小盒子，塞到了沙发底下。
　　走出医院门口，严乔招手让司机送秦歌回学校。秦歌正刚拉开车门，忽然看到医院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出来，竟然是许久不见的袁晓！
　　“严叔叔，你们先走吧，我看到一个朋友在这边，我去跟她打个招呼！”严乔还没反应过来，秦歌已经一个箭步蹿出好远。
　　“这孩子……”严乔笑着摇摇头。
　　袁晓其实老远就看到秦歌冲她跑过来，她正在犹豫是假装没看到继续往前走，还是若无其事地跟她打个招呼时，秦歌已经冲到她面前，一双杏核眼大大地望着她，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惊喜：“袁袁你怎么来这里了呀？”
　　“今天我妈她们医院来这边交流，我过来给她送点东西。”
　　“哦……”
　　两个人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袁袁，那个……好久没见到你了，我……”秦歌忽然有些张口结舌，想解释上次的误会，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你怎么会在这里？”袁晓仿佛刻意回避一般，突然问道。
　　“这件事情，说来话长……”秦歌四周张望了一会儿，“咱们找个地方坐坐吧。”
　　“什么？！！”袁晓惊呼，见到咖啡店其他人投来好奇或不悦的目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压低了声音，“你真的见到你亲生父母了？”
　　秦歌点点头：“真的，而且他们说，我外公病重住院，就在这家医院里，我今天才会来这边看他的。”
　　“怪不得，前两天听我妈说，你爸妈给她打电话打听一个病人。”袁晓恍然大悟，随即有些好奇，“你亲生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呀？”
　　“我也不知道，看上去像是有钱人。”秦歌想了想，“对了，今天他们还给了我一份文件，好像是我外公名下的一些资产，别墅和股权什么的，说要给我。”
　　袁晓再次瞪大了眼睛：“别墅？股权？！”
　　“嘘——”秦歌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我没要。”
　　“啊？”
　　“他们硬要塞给我，我走的时候，趁他们不注意，又给塞回去了。”
　　“你还真是……”袁晓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为什么呀?”
　　“我也不知道，”秦歌笑嘻嘻地啄了一口眼前的咖啡，“我就觉得，这些是不属于我的东西，拿了总感觉怪怪的。”
　　“怎么就怪了，”袁晓拿起搅拌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秦歌的额头，“你傻不傻，这是他们愧疚补偿你的，不拿白不拿，反正我想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呀。别的不说，光是那些股权分红，都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可是他们现在对我来说，还是像陌生人一样呀，你想，一个陌生人平白无故突然要给你一大笔钱，你会拿吗？”
　　“这倒也是……”袁晓想了想，忽然心里一阵激灵，“对哦，他们怎么会现在突然来找你？该不会是有什么别的目的吧？”
　　“啊？会吗？”秦歌倒是完全没想过这一点，“可是……可是我只是个学生，他们能有什么目的呢？”
　　袁晓双手握住咖啡杯，却始终没有送到嘴边，而是陷入了沉思。
　　“这件事的确很奇怪，”她抬起头望向秦歌，语气也变得异乎寻常的严肃，“虽然具体哪里不对劲，我也说不好，但是我总觉得，他们这个时候突然找到你，不仅仅是像他们说的那么简单。”
　　“或许吧……”秦歌耸耸肩，“反正我也没想过跟他们回去，也不想要他们家一分钱，看他们还能在我身上打什么主意。”
　　“话是这么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还是要小心一些。”袁晓忍不住提醒她。
　　秦歌的手机就在这时响了起来，是余鑫诚打来的，问她什么时候结束回学校。挂了电话之后，她才发现袁晓看她的目光有些微妙。
　　“你们现在……还在一起？”
　　秦歌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袁袁，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觉得我是那种脚踏两只船的人吗？上次的事情，纯粹就是一个误会，我们什么也没发生。”
　　袁晓怔了怔：“可是，可是那天晚上，你们明明都已经一起……”
　　“那真的是个意外。再说了，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孙旭杨。”秦歌眼神一如既往地清澈。
　　袁晓凝视着秦歌的眼睛，过了许久，终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秦秦，其实我早就感觉到，他对你的态度，和对我是不一样的。”
　　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举手投足，眉梢眼角，那些细枝末节中不经意流露出的关心和紧张，她不是没有注意到。只是那时她太过自信，再加上秦歌身边已经有了余鑫诚，她相信孙旭杨一定会知难而退，从而看到她的美好与守候。
　　可是渐渐地，她忽然意识到，孙旭杨身上有着与她如出一辙的执着，只是这份执着，却不是为她。
　　她忽然就泄了气。
　　就像一个人一直追逐着月亮，以为自己足够努力足够优秀，攀登到巅峰，就能踮起脚尖触碰到它，却不知道，月亮并不会停在原地，等待她的到来。
　　她终于明白，有些东西，不是她坚持了，努力了，就一定会如愿以偿。孙旭杨曾经含蓄地提醒过她，但是那时候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比起怎么去拥有，有时候更应该学习的，是怎么放弃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只是这门课对她来说太过陌生，花了很长时间，她才终于慢慢领悟。
　　“袁袁……”秦歌看着她落寞的眼神，只觉得胸口也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她伸出手拉住袁晓的手臂，“相信我，你值得更好的。”

　　“小秦，你到宿舍了吗？”刚走到宿舍楼下，秦歌就接到了严乔的电话。
　　“我到了。”
　　“谢谢你今天能来医院看外公，我真的很高兴。”严乔顿了顿，小心翼翼地开口，“孩子，如果你明天下午有时间的话，我们能不能……去做一个亲子鉴定？”
　　秦歌愣了一下，没有开口。
　　“你千万别误会！”严乔慌忙解释，“我们找到你之前就确信，你肯定就是我们的女儿，只不过……想着以后如果有鉴定书，以后万一有些事情可以派的上用场……”
　　“是啊是啊，”于梦莹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好孩子，你不要有任何心理压力，就是个形式而已，不会有任何影响的，只是怕没有这个鉴定，以后可能会有些不必要的麻烦。”
　　“好吧，我去。”秦歌心想，去做个鉴定也好，白纸黑字，总比口说无凭来的有说服力。
　　第二天做完鉴定之后，秦歌本想直接回学校，严乔和于梦莹却开车带着她去了市中心商业区。
　　“这家，还有这家，”严乔指着不远处写字楼上的铭牌，“再加上那边四五家，都是我们的家族公司。外地也有几家我们的分公司，最近也在开展一些境外的项目和产业。”
　　秦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些在阳光下巨大耀眼的招牌，在她看来只觉得遥远而陌生。
　　“秦秦，你现在学的是什么专业？”于梦莹突然问道。
　　秦歌有些疑惑于梦莹怎么突然问这个，但还是坦诚地回答她：“金融学。”
　　“D大金融啊，是好专业。”严乔点点头，“不过，要想充分接手企业管理，最好还是去国外再进修几年，小秦，你说是不是？”
　　“进修？”秦歌有些没反应过来，“我不打算出国啊。”
　　“孩子，你现在长大了，”严乔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我们眼看着也老了，我们商量着，等到下学期，先安排你去国外进修几年MBA，这样回来之后，你可以接手这几家分公司先历练历练，为以后的管理打好基础。”
　　“啊？”秦歌完全没想到严乔会这么说，“可是……我完全没有想过这些……”
　　于梦莹冲着严乔轻轻摇摇头，拉着秦歌的手，语气和蔼：“我的好女儿，我知道，你之前没接触过这些，所以一下子也没个准备，但是你放心，爸爸妈妈一定会帮你安排得妥妥当当，你到时候只管安心去留学就好。以你的学习能力，这些东西对你来说，根本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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