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岁如歌

　　隔着百叶窗的缝隙，秦歌努力踮起脚去，隐约看到了袁晓单薄瘦削的背影，落寞而又坚定地背对着她站在办公桌前，面前是辅导员高大的人影，正在焦躁地来回踱步，办公室内的氛围几乎是压抑到冰点。
　　“想好了？还是打算转？”辅导员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想好了。”
　　袁晓的声音里似乎带着微微的颤抖。
　　“砰！”辅导员一掌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你不要以为你转专业的目的我不知道，我不说出来是给你留面子！你们这些小姑娘，自以为自己很高尚很伟大，为了个男孩子就能牺牲前途断送未来的，等再过几年回头看，肠子都能悔青了，也没有后悔药留给你！”辅导员到底没有耐住性子，最后一句话提高了嗓音，几乎是吼出来的。
　　袁晓的背影似乎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秦歌的心也跟着漏跳了一拍。
　　“转专业有多难我就不多说了，”辅导员看袁晓半天不吭声，语气稍微和缓了些，“你是提前招生考进来的，是个聪明孩子，再过两天的市青赛志愿者推选，下个月的全国英语竞赛，还有今年暑假的欧洲交换生，报上去的名单里都有你，这些才是你真正应该关注，好好准备的事，这些你都打算放弃了？对得起这些器重你的老师吗？”
　　“老师……我……”
　　袁晓迟疑着抬起头想说什么，却看到辅导员疲惫地冲她挥挥手，她怔了怔，只是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向门口走去，辅导员盯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
　　掩上门，袁晓抬起头就看到秦歌站在她面前，一脸担心地望着她，两个人什么话也没有说，从彼此的眼神里已经互相知晓了对方的心迹。
　　“真的不后悔吗？”离开教学楼好一段路，并肩走在操场上，秦歌忍不住轻声问。
　　“……不后悔。”
　　“真的？”秦歌停住了脚步。
　　“以后会不会后悔，不知道。不过现在，不后悔。”
　　两个人面对面相视一会儿，忍不住都笑了出来。
　　“秦秦，你说我这次是不是胆子很大？”袁晓抬手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
　　“大，真的胆子大。”秦歌发自内心地说，记忆中，袁晓一直是那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从来没见她这样一意孤行过。
　　“刚才被骂的时候，一开始很难受，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到后来我心里反而踏实了。反正骂也骂过了，我反而更坚定了决心。”袁晓眼神亮亮的，脸上泛起了潮红，“秦秦，我真的是第一次这样叛逆地去做一件事情，感觉……挺开心的。”
　　“你这个叛逆期，来得好像有点晚啊。”秦歌笑得前仰后合。

　　袁晓的决心不是说说而已，她向秦歌借了第一学期她们的专业书，每天除了上课，就是去图书馆恶补金融专业知识。但是周五下午，她会雷打不动地出现在篮球场上，只是现在她的目的已经不是为了陪秦歌，而是为了球场上的另一个人。
　　秦歌正在跟其他几个队友练习传球，忽然听到正在场边休息的人群里传来一阵异样的骚动，有人不怀好意地吹了两声口哨，抬眼一看，袁晓穿着淡灰色的毛衣外套和格子裙款款走了过来，黑色的长靴衬得小腿格外修长，发型也是特地编制过，两条细长的辫子温柔地垂在如瀑的秀发间，眉眼温柔地注视着场上的孙旭杨，在周围一众穿着臃肿的羽绒服的人群中越发显得清秀亮眼。
　　孙旭杨显然也注意到了袁晓的到来，但他只是微微皱了皱眉，神色如旧。常规练习做完了之后，终于轮到他们这组下场休息，袁晓捧着一堆饮料走到孙旭杨身边，语气中带着微微的羞赧和甜蜜：“我买了矿泉水，红茶和橙汁，你想喝什么？”
　　“不用，谢谢。”孙旭杨眼神眯了眯，顺手从站在身旁的秦歌手上抽走了她刚拧开瓶盖准备喝的矿泉水，仰头一饮而尽。
　　“喂！这是我的！”秦歌毫无防备地被人半路拦截，眼睁睁看着孙旭杨把水喝得干干净净，气得瞪大了眼睛。
　　“你？！”秦歌咬着牙瞪着孙旭杨，看着他一个潇洒的投篮动作，瓶子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精准地落入角落的垃圾桶，方才摊开手笑得一脸无辜：“习惯了，就爱喝这一口。”
　　袁晓脸色白了一瞬，立马反应了过来：“秦秦，我这里有，你想喝什么？”
　　秦歌气得想跟他理论，无奈嗓子已经要干涸的冒烟了，只得先赶紧从袁晓那里拿了一瓶水，咕嘟嘟开始大口吞。
　　“秦歌，你知不知道，”孙旭杨歪着头饶有兴味地看着大口灌水的秦歌，“你喝水的样子，特别像一只鼓着腮帮的金鱼。”
　　“噗——咳咳……”听到这句话，秦歌差点没被一口水给呛死，这个孙旭杨，今天不知道怎么搞的，像是专门跟她作对。
　　“慢点慢点。”看着秦歌咳得脸色发红，袁晓连忙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帮她慢慢缓过气来。
　　“这个孙旭杨！实在可恶！”回去的路上，秦歌仍然在忿忿不平，“真不知道你看上他什么了？”
　　“他一向是这样的性格……”袁晓脸红了红，看了眼秦歌满脸嫌弃的样子，终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喜欢他什么呢？说不上来，或许就是这样随意里带点玩世不恭的性格深深吸引了她，尽管有时候他漫不经心的态度会刺痛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能被孙旭杨的一举一动牵绊得移不开眼神，哪怕不惜代价，也想能够和他靠的更近。
　　袁晓这样想着，神情有点恍惚，直到秦歌看看手表，大呼晚上的选修课要迟到了，两人匆匆告了别，袁晓想起自己书包还放在图书馆，于是从旁边抄了小路，慢慢往图书馆走去。
　　“我以为那天晚上，已经说的很清楚。”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却带着几分陌生的凉意。
　　袁晓怔了怔，心跳突地加快了好几拍，几乎不敢转过身来。
　　孙旭杨面无表情地从背后的树影中走了出来，仍是一贯插着手的随意姿态，语气却是出人意料的凝重：“为什么要转专业？”
　　“你……是在关心我吗？”袁晓拼命抑制住内心的波涛汹涌，声音却还是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只是想提醒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孙旭杨懒懒地仰起头，注视着藏匿在云层间若隐若现的弯月。
　　袁晓转过脸咬住嘴唇，泪水却还是没能忍住夺眶而出。
　　她一向是被众星拱月般捧着长大的，内心多少有些带着优越感的自信与骄矜。从小到大，虽然不说是有求必应，但是别人对她说不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追她的男生更是前赴后继数都数不过来，很多时候，她一个眼神，就有人愿意为之赴汤蹈火。
　　从来只有她婉拒别人，可现在，却被同一个人接二连三拒绝了好几次，这对从小顺遂惯了的袁晓来说，她的自尊几乎被碾压进尘土里。
　　“为什么，是我哪里……不够好么？”
　　沉默了许久，袁晓低低地出声。
　　“上次我就说过，我已经有了心动的人。”孙旭杨没有看她，却回答得很干脆。
　　“可你也说过，她已经有男朋友了！”袁晓急切地抬起头，紧紧注视着孙旭杨好看的侧脸。
　　“所以呢？”孙旭杨转头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她有男友，并不意味着我会接受你。”
　　“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她？”
　　眼底似乎又泛起酸意，袁晓的手攥住衣角，语气中透露出深深的不甘与失落。
　　“这个问题，”孙旭杨笑了笑，“我比你更想知道答案。”
　　沉默，又是令人难堪的沉默。
　　“你并没有放弃她，对不对？就像我现在这样，那你更应该能理解我的感受。”袁晓苦涩地垂下眼。
　　“你愿意坚持还是放弃，与我无关。”孙旭杨淡淡地避开了她的问题，“只不过，劝你一句，不想让别人厌烦你，就不要做这些自我感动的付出和牺牲。”
　　袁晓怔住。
　　黑压压的云层几乎遮住了整个月亮，只留下一层淡黄色的轮廓。寒风吱呀着穿过空荡荡的树枝，像一声又一声叹息，沉沉地叹进袁晓的心底。

　　“她又不准备转了吗？”余鑫诚很惊讶，“怎么突然又改变想法了？”
　　“我也不知道。”秦歌摇摇头，袁晓再没向她提起过这件事，只是听费雨甜说，她本来非常坚定，突然主动撤回了转专业申请，随即就投入了世青赛的志愿者选拔赛当中。
　　“我早就觉得不现实，转专业哪有那么容易。”余鑫诚咂咂嘴，毕竟是大学，如果可以，他还想转学去D大呢。
　　“就你马后炮。”秦歌不轻不重地锤了余鑫诚一拳，“你那四级，复习得怎么样了？”
　　“那，那肯定没问题！”余鑫诚说得有些心虚，再过两个多月就要考四级了，如果是按照一年前高三时候的水平，四级肯定不在话下，但是现在已经过去了快一年，他们理工科专业平时又从来不用英语，他心里还真是有些没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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