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将的事儿夫

　　启元三年农历七月十五，这天，一场罕见的大雾弥漫了整个锦国。百姓们都传说这是在鬼节，被放出来的小鬼们所为，所以各家各户都紧闭窗门，父母们也禁止小孩出去玩耍。平日充满喧嚣与热闹的上京街市，此时行人寥寥无几，酒肆、商铺甚至是街边摊贩也早早地关了门。

　　而此时，上京街道却涌入了一批规模不小的人马，他们趁着夜色悄然而至、浩浩荡荡，步调整齐划一，俨然一支训练有素的精兵。为首的好一位俊朗的儿郎：银枪赤甲跨坐在枣色悍马上，一头墨色发丝高高束起，仅用一根朴素的红色布条牢牢扎紧，再无多余装饰，干净、利落；再细瞧模样，“不合时宜”的、秀气的鹅蛋脸上，生的一双撩人的桃花眼、宽窄恰宜的眼皮显得双眸水光潋滟，鼻梁挺拔，唇珠云润，虽然有些微微干裂，但不影响美观，反倒有种野性的美，倒是肤色算不上白皙，许是常年在外行军打仗的缘故，呈现的是健康的偏向麦色。越最近便越看得真切，这哪是儿郎，分明是位俏生生的姑娘！

　　再靠近，刻有黑色“谢”字赤红色旌旗高高悬挂于行军手中，这便是赫赫有名的谢家军。而为首的更是素有“铁血蔷薇”之称的大锦第一女将——谢长缨。

　　说起这位女将军的英雄事迹，整个大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毫不夸张的说，便是街上不识通智的三岁孩童也能说上两句。这位谢将军出生武将世家，在整个上京算得上是顶级勋贵豪族。不幸的是，三年前，正逢新帝登基、新旧朝政交乱，北方蛮夷趁乱而起，搅得民不聊生，谢家子孙单薄，嫡传一脉男子全部战死，谢家家主夫人也跟着一病不起撒手人寰。只余留一娇弱女娃。迫不得已，豆蔻少女披装上阵，从此过上的军旅生活，驻守秣陵。

　　传闻，谢将军初到北地便严整军纪，整肃行对，这才有了无往不胜的谢家军；传闻，北方蛮夷曾以数十万精兵强将围困仅有十万兵不到的秣陵城池，却被谢将军以一人之力强势突围，勇斩敌人首领头颅于马下，从此，北方贼寇对于谢将军，闻风丧胆，不敢再大张旗鼓公然冒犯；甚至更有人说，谢将军胸有大智，排兵布阵，奇门八甲、水利无所不通……虽皆是传闻或靠人耳语，真假不详，但百姓们都深信不疑，因为此番进京，谢长缨便带着敌国皇帝亲手签字画押投降书一封，可以说，谢长缨深受百姓爱戴，是整个大锦为人敬仰的保护神。

　　谢府管家谢伯带着下人在门口焦急地张望，对于还未到达的谢家军队感到心急如焚。

　　“来了，来了！”不知哪一小厮惊呼道。一群人开始骚动起来，府里大部分下人都是老将军在世时亲自挑选，因此，对于能即将见到的主子来说，十分激动。当然，更大部分原因是，谢姑娘……不，是谢将军，她可是整个国家的功臣，府里上上下下都很敬佩这位女将军。

　　军队人马越驶越近，“哒，哒”的马蹄声也越清晰，看着远处明显消瘦却不乏坚毅的谢长缨，谢伯顿时热泪盈眶。

　　小姐终于回来了。

　　谢伯激动地迎了上去，谢长缨勒住马，未及到跟前急忙下马，扶住谢伯微微颤抖的双手。

　　“谢伯，谢谢您三年来替我看管谢家！”长缨真挚地感谢道。这么些年，在谢长缨的心里她早已把谢伯当作自家人来看待。说着，便作势向谢伯长揖。

　　谢伯连忙弯腰，挡住长缨作揖的双手，流泪道：“小姐这是折煞老夫啊，谢府生我养我，我就是谢府的下人，怎能经得住小姐的谢。倒是小姐浴血沙场保卫大锦，禁得住我们这些黎明百姓的感谢啊！”说着，竟激动地要跪下。

　　谢伯身后的一众下人听了这番话，也是个个心有所感，效仿谢伯的行为，齐齐跪下。

　　谢长缨眉眼一跳，大手一挥，示意起身。内心不禁叹气，自己日夜兼程并特意挑选夜间归程，就是为了防止百姓们热情的问候，自己一人着实承受不来。

　　谢长缨亲自扶起谢伯，注意到天快亮了。急忙岔开话题：“谢伯，我饿了，咱们还是吃饭吧！”

　　谢伯这才认识到小姐一路风尘仆仆，肯定是饥肠辘辘。“对对，看我这老糊涂，府里早就备下饭菜，快进屋！”

　　只是……谢伯看了看谢长缨背后黑压压的军队，个个将士虽不至于凶神恶煞，但也是面色严肃。只得弱弱地问了他家小姐：“小姐，这，您的……手下，不，将士们怎么安排？”

　　谢长缨眼神缩了缩，回道：“无妨，宫中已安排谢家军营地，只留少部分近卫就可。”谢长缨语气淡淡，但言语间已颇具威严，有“大锦第一女将”的风范。

　　言毕，谢长缨缓缓转身，抬头凝神望了望谢府的牌匾，郑重地抬起脚，大步跨过驱晦气的火盆，时隔三年再次踏入谢家家门。

　　谢长缨坐在自己闺房的黄花梨木椅上，望着这满屋子粉色幕帐子，再看看书桌上磊着的各方名帖，并数十宝砚，又瞧瞧斗大的汝窑花囊，内里插着满满一囊仙粉色月季。

　　谢长缨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又默默地注视了一会儿，许是屋内打扫的婢子也察觉到了这股子热切的视线，急忙放下手上的扫帚，问：“姑娘可是有什么吩咐，您看得奴婢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谢长缨眼神缩了缩，抖了抖翘起的二郎腿，慢悠悠地道：“把那牢什碍眼的花和笔墨，还有那粉色的帐子迅速撤下来，老子看得眼疼！”

　　婢子被这“老子”吓得晃了晃神，没想到这归来的小姐变得这么……不拘小节。

　　谢长缨吩咐完，也没心思听些小丫头反驳或拒绝的话，丢下句“出去走走”就出了房间。

　　谢长缨走出门后，遛弯遛到了后花园的墙角边，见四下无人，谢长缨提溜一口气，“嗖”的一下，翻出了墙头。

　　“哼……哼！”谢长缨唱着小曲心情颇好地在上京街市溜达，一会儿摸摸街边卖着的泥塑小人，一会儿又花两个铜板买两个刚出炉的鲜肉包子尝尝鲜，好不惬意。

　　谢长缨没想到，三年没回来，上京倒是比以前更加热闹和繁华了。

　　走着走着，谢长缨倒是给自己逛饿了，从旁边随便抓了个人，一看是个书生，直接询问道：“请问，我们这上京最好的酒楼是哪个？”

　　小书生一瞧自己的肩被个俊朗的公子碰到，耳尖红了红，小声怯懦道：“花吉楼，那是我们上京最好的酒楼！”

　　花吉楼？这名儿怎么那么像青楼名，谢长缨撇了撇嘴。

　　“那公子可知这酒楼怎么走？”

　　那书生随手指了个往东的方向。

　　“谢了！”谢长缨抱拳，转身潇洒离去。

　　那书生望着谢长缨的背影望了许久，无法回神，。待到转身回家，才拍了拍脑袋，坏了，那是花锦楼的方向。花金楼……可是著名的青楼，那公子不会认为我是个不正经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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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边，早已饥肠辘辘的谢长缨才没心思去管小书生的想法，只是奔着他给的方向就走，因着特意用轻功提速的原因，不到两炷香时间就看见了“花金楼”的牌匾。

　　原来不是“花吉楼”，而是“花金”。

　　这老板挺有意思啊！敢情就是个销金窟。

　　谢长缨看着那“酒楼”门口红灯高悬，热闹异常，门口衣着过分清凉的女子们巧笑轻盈，内心不禁感叹：这酒楼可真会做生意！

　　“哟！公子，您这面孔看着生啊！第一次来？”谢长缨被眼尖的老鸨看见了，老鸨热情地招呼道。

　　“来吃饭！给我准备一桌好酒好菜就行！”谢长缨躲过扑面而来胭脂香径直越过老鸨，朝楼里走去，并甩给了老鸨一锭金子。

　　手里捧着金子，老鸨眼睛“唰”地亮了，这可是个大主顾！这得好好伺候！

　　老鸨紧紧跟在谢长缨的身后，还想向她推销一下自己的好闺女们。

　　“公子，需不需要来个姑娘唱个小曲，放心，我们这的姑娘个个干净得很，弹出来的曲子虽然没法和我们上京第一才女石吟相较，但也是人间哪得几回闻了！”

　　谢长缨原本是没什么想法的，但陡然听到个熟悉的名字顿时来了兴趣：“是吗？那我倒要听听能和石家大小姐琴音媲美的音乐是什么样的滋味！”

　　两人一路上你一言我一语，聊得很是投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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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长缨开开心心地就被带到了厢房，但说是一间房，其实两个包间仅是用一黄木屏风隔开而已。然而，为了保护客人的隐私，在这里仅用正常的音调说话是不会被人听见的。

　　长缨点了一长串的菜品：玉带虾仁、花蓝桂鱼、七星鱼丸汤、麻辣子鸡、香炸琵琶酥、板栗烧菜心……各大菜系，楼上招牌，可谓是一样上了个遍。

　　谢长缨吃的很是兴趣盎然，她拿起个红烧肘子就啃，啃得满手是油，

　　香！是真香！

　　可啃着啃着，谢长缨就觉得越发不对，不对的当然不是美食，而是屏风对面的人。谢长缨不是有意要听他们讲话的，奈何谢长缨从小练武，听力本就优于他人，况且自己在他们之间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谢长缨终于放过手里的肘子，静下心，屏息听他们的谈话。

　　首先是一道较为粗犷的男声，喊了一嗓子：“听说我们大锦的女将军谢长缨回来了，看圣上这意思，这女子指不定要如何封官进爵！”

　　“可不是！”又一道较为温润的声音响起，接着他补充道：“说不定，还要为她下旨赐婚呢！我们这上京的俊逸男儿郎可任她挑选，你说是不是啊！子肃？”

　　那男子问完，静默了一阵。而后传来衣物摩挲的声响，貌似是那被问话男子动了下身子。

　　良久，一声“嗤！”打破平静。

　　“谁会娶那个老女人，年龄大不说，长期混迹军营，肯定面如如花，搞不好虎背熊腰、孔武有力呢！”毫不留情的嘲笑声自屏风后传来。

　　谢长缨紧了紧手里的筷子。

　　对面的交谈声还未停止，只听那粗犷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要我说，这谢长缨好歹也是谢家嫡亲长女，谢家那些旁系姐姐妹妹的长的小家碧玉、清水芙蓉的，我估计谢长缨也差不到不到哪去吧！”

　　“欸！熊兄，话可不能这么说，怎么说，谢将军也是保卫大锦的女英雄，就算是面容丑陋，就算冲着这份荣耀，我估计这媒人也能把谢家的门槛给踏破！”那道温润之声回道。

　　谢长缨被这一前一后、一粗犷一温润的问答弄得莫名其妙。她云英未嫁关他们何事？这两人说的话倒还好，谢长缨还能靠着微薄的自制力忍下去，关键另外那一人嘴巴着实恶毒了些，她年龄颇大？举止粗鲁？面容丑陋？这男子怕是把女子最在意的事往最坏了的说。

　　谢长缨内心还未腹诽完，只听那道慵懒的声音又开口了：

　　“若真有人为了名利去娶这母老虎，我也只能感叹句：兄台，好胆色。这般委曲求全，日后，必定是个人物！”

　　“啪！”谢长缨没能忍住，一个不注意捏碎了酒杯，一股无名之火瞬间从脚底涌上头顶。今天，她定要看看这三个“长舌男”长得什么模样！

　　谢长缨气势汹汹地朝屏风另一边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还差最后一步……

　　“叩……叩！”谢长缨房外突兀地响起两声敲门声。

　　“公子，奴家是清荷，是王妈妈叫我来为您弹曲的！”

　　谢长缨被这门外“矫揉造作”的女声，一下子打断了思绪，一时间倒是忘了自己还要找那三人算账……

　　“三位公子慢走！下回再光顾！”门口老鸨尖细的嗓音响起。

　　谢长缨顿时回过神来，她健步如飞，绕过屏风一看，哪还有个人影在？

　　立在屏风旁好半晌，深呼吸了好几口气，谢长缨这才把内心滔天的怒火平息。

　　三个毛都还没长齐的小屁孩，你们给我等着！……

　　正当谢长缨沉浸在打死小人的世界里无法自拔时，站在门口良久的琴妓看着谢长缨的眼神瑟瑟发抖：那公子的眼神，好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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