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猪伎

作者:宋樊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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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10 章


      我看着姐姐依然疯魔的模样,隐约中感悟,原来天下的事都似成相识,我坐在一旁,看着姐姐熬红了眼,发狂着在纸卷上写下万里诗篇,从上到下,由东至西,似乎她与青林的情缘,不只是这七年间的时光,而积攒了几百上千年的故事。我想起在《花鸟冢》无聊时看到的句子,“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映霁天不屑一笑,“你倒抬举她成了李白,那也能留下千古诗篇、扬名后世!可她偏偏就困在海棠阁和青林府上这几寸地方,纵然倾付一生,也难起风云。”

      眼看姐姐写满了整个宫殿,映霁天一招手,浸满墨汁的纸卷收起,又展开一幅幅崭新的洁白纸卷,好让姐姐肆意发挥。

      我不知等了多久,只是姐姐下笔的节奏越来越慢,终于,她冲着空中大喊,“以后我便再也不在了!”

      像是一道偈语,然后倒在地上,陷入沉睡。

      我走过去,蹲在姐姐身边,摸了摸她满是汗迹的小脸,鹅黄的光晕下似乎又小了一圈。像是那一日剥皮抽筋的重现,我问映霁天,“姐姐是不是好了?”

      “是的。”映霁天站起身,一身轻松,“虽然比我想象的时间更长些,但好歹熬过来了。”

      姐姐虽然呼吸平缓,却依然不能醒来,我问映霁天,“为何还是这样昏迷?是不是陷入了别的无法平息的梦中?”

      映霁天将之前消失的花鹿又变回来,在门口伫足,说,“没事,让这鹿送你们回去,等着花鸟城的天光亮了,她也许就好了,或者半夜醒来也未可知。”

      我问,“那这厎阳之魂再也不能侵扰我姐姐了?”

      映霁天急着送客,“那我办不到。那是你姐姐与他签的契约书,我可没本事将那名字抹掉。我只能治标,而不能治本。她自己要成为恶魔,谁也拦不住呀。”

      我看着姐姐苍白的脸,映霁天小拇指一勾,姐姐就飞上那鹿背上。接着极不耐烦地捏出一朵云,送我们回到这花鸟城中。

      这城中依然悄无声息,而那走之前的湖也不知所在何方,别提渚烟阁姑娘们、甚至青林的踪迹。花鹿放下姐姐,然后又绕着微光走回头顶的云朵。

      姐姐突然抓紧我的衣服,喃喃说语,“珠花,你在吗?”

      我以为她已经醒了过来,赶紧抓住她虚弱的手,“姐姐,我在这里,你别怕。”

      姐姐说,“我时常反思,我偷走的是不是你的璀璨人生,你的风花雪月,你的良辰美景。可是每当我饱受艰辛、寸心如割的时候,虽然煎熬,但想到还好受苦的不是你,我的心情就好了那么一点点。”

      我不知该说什么,宽慰谈不上,人间沧桑历变,我更难以分辨,正如病昏的胃口,任何佳肴都说不上口味。

      一阵幽蓝的风刮过,本来春夜的凉变成了天寒地冻,各屋各舍纷纷停止了丝竹之声,不知哪里伸出的手,悄悄地关上了这抖搂风声的门窗。我扶着姐姐走在路上,还好皮糙肉厚,竟不觉得寒冷,看姐姐半痴半醒地哆嗦,将身上的短袄脱下披在她身上,走了两步,东南方有些许的烟火之声,我顺着光亮和声音寻去。看见独有一方天地的欢愉热闹。

      这无人而萧条的街道,迎面竟然走来三个提着灯笼的女子,还未看到面容,却亮起闪烁光亮的发钗,在黎明来临之前楚楚动人,像迫不及待早开的花。

      这三个女子走近的时候,我终于认出来了,纵然妆容清雅冷逸,却还是那样亲切的姿态,直到这一刻,我才终于相信,姐姐说她将逝去故人的种子,送去鹿吴轩的故事。我激动地要哭了出来,大喊,“岩桂!金蕊!水华!”

      她们终于注意到我,却一脸茫然,面面相觑,左顾右盼,终于问我,“姑娘是在喊我们吗?”

      我似乎唐突了,只能上前问,“你们不会不记得我了吧?”

      岩桂摇了摇手中的扇子,说,“好像在梦里见过。”

      水华也打起扇子,“你又做什么梦了?你上次还说梦到天上扔火球下来,你带队领着我们逃跑,后来金蕊笑话你,说你肯定是平日里嘴巴太毒,行事又刁钻,梦里火辣辣地报复你呢!”

      岩桂不服气,“梦是我能控制的?你们婆口慈心地做好人,也没见修炼成菩萨啊?”说完又看着我说,“真的,这姑娘看着面善,特别是她不笑的时候,好像看到过她靠着窗边,盯着落满天际的四月雪发呆。”

      金蕊问,“什么是四月雪?”

      岩桂答,“就是流苏。”

      她们停在一处屋舍门口,还未敲门,那门竟自己开了,是那天黑前的陆姑娘在门口。她似乎和岩桂水华们都认识,牵起她们手中的灯笼,一同进了屋。

      那岩桂转回头看了我一眼说,“屋外冷,两位姑娘也进来坐吧。”

      水华进屋刚落座,便笑着说,“刚刚坐船过来,波澜地月色摇得我们一顿乱晃,倒是岩桂说,她的底盘是整个花鸟城中最稳当的,可是话还没说完呀,她就摔了下去,回去等她换了身衣裳,这才耽搁了。”

      陆姑娘娇嗔地说,“真是胡来,让我家公子都等着急了!”

      岩桂羞红着脸,我跟着进了屋,那门竟然自己关上了。里面歌舞生平,陆姑娘领着她们在西侧厢房坐下,我仔细一看,那酒桌上坐着的,不正是青林吗?

      姑娘们不顾其他各处的热闹,陆续坐在青林两侧,显然并不是第一次见面,而是长久以来的熟客,就像曾经她们嘴里的黄主簿、童公子、唐公子一般。陆姑娘贴坐在青林一旁,轻轻靠在他肩膀上,软着上身喝了杯酒,青林看着我,一脸木讷,倒成了陌生人。

      我一下肝火烧了起来,转头看姐姐还睡着,气得一跺脚,真是不中用!将姐姐放在旁边的海棠躺椅上,冲到青林面前,将他一把拎起来,即便他是个男人,在我这天界猪棚第一胖的手中,还不跟小鸡仔似的。

      我将他扔在地上,他倒不忙着起身,只是方才手中的酒撒了一身,他伸舌头舔了舔手上的几滴,看着我说,“珠姑娘何必这么生气?”

      “你是被人下了药还是中了蛊,这会儿怎么沉迷在这酒色之中?姐姐你还管不管了?”

      他并不起身,似乎卧在地上也自在,又看了看睡在躺椅上的姐姐说,“她不是好好的,怎么了?在鹿吴轩不好好地待着,这会儿来盘查我?”

      我甚是心寒,原来他早就知道,“你倒是知道那云朵之上是鹿吴轩,看样子你平日里都是作假给别人看的,现在巴不得姐姐立刻死了,你好在这风流之地潇洒快活!”

      说完手中变出一把剑,指着他,我从来没想过,我多年攒下的一点入门的法术,竟然会用在姐姐的至亲身上。但我现在就希望像杀死映山梦境中表哥那样,将他杀个痛快淋漓。

      可是还没等我比划过去,青林两指一捏,我这里的剑就消失了。倒是惹得旁边那些姑娘笑了起来。先是陆姑娘过来说,“青林是琉璃光的弟子,就你这点破落门似的法术,也在这里撒野?”

      我气得跺脚,可是除了变出一盘卤牛肉的本事,我再无能力去挑战眼前这个负心的男人。依葫芦画瓢我又变出一阵针雨飞过去,还没等青林动手,陆姑娘袖子一挥,那些针就化成了雨,撒湿了屋中之人,平添了她们的浪漫。

      曾经海棠阁上上下下为我出头的姑娘们,此刻也成了青林的脚下之人,从酒桌迁徙至地上,岩桂将一牙蜜瓜递到青林手上,可他还看着我,问,“珠姑娘气得跟个猪头似的,怎么了?要烹饪一碗麻辣猪脑给我们尝尝吗?”

      青林挑起眉毛轻浮的那股英气,一瞬惊奇,难怪姐姐为他沉沦。水华靠在陆姑娘身边,在青林后侧一个台阶坐下,“我可不吃那玩意,怪腥的,上次岩桂偷偷吃了一碗,我闻得直反胃,吐了一天。”

      岩桂嘟个嘴翻白眼说,“瞎说,我可不吃那玩意!怕脏了我的舌头。”

      我一转身将自己变成一块巨石,向他们滚去,结果还没撞上,青林一踢,我直接狗趴地飞起,摔砸在门口,又变回人形。我一转身,看青林一脸的欢喜,他轻轻一勾,我的手脚都被地上长出的荆棘束缚住,丝毫动弹不得。

      我真是天下最没用的猪,最没诡计的妖。

      岩桂不理睬我这边,只顾摸着青林的脸说,“公子,你手上的蜜瓜,到底是吃还是不吃呢?”

      青林笑着说,“这不是给准备递给姑娘吃,只是姑娘一直在说话,我倒是误了递上嘴的时辰。”

      水华盯着岩桂的束胸说,“明明应该是你的蜜瓜送给男人吃,你又做作起来,去问客人手上的蜜瓜讨来吃。”

      岩桂笑着说,“哟,水华你的一对蜜桃不会发酸了吧!”

      金蕊在岩桂旁边也笑了,“那客人都不要吃了!只能偷偷顾影自怜啦!”

      水华被这话羞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不好发作,站起身来又去照顾其他客人。推开东侧厢房的门,另外几个姑娘公子欢愉唱曲,他们躺在酒色之中,如同一滩滩烂泥。一个半人高的小道士在旁边跺脚,金蕊起了兴趣,上前问,“小师傅,你在这里着急什么呀?是不是没有中意的姐姐照顾你?”

      “师傅在这里都醉了一日,这人间便一年没下雨了,已经民不聊生了!”

      水华听到这话,解释说,“小师傅,这你就不懂了,你回去看看自家的香火,是不是比往常更旺了些?”

      小师傅不懂,金蕊说,“凡人都是贱,不受点苦,怎么记得神仙的好处呢?”

      这话也把小师傅给说懵了,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金蕊继续说,“小师傅过来喝两杯酒吧。不然站在这里,过会儿风一吹,把你们这些神仙冻坏了该怎么办,遭殃的还不是人间的小老百姓嘛。”

      小师傅估计也就刚出师不久,正纠结呢,金蕊将小师傅的手握在手心,牵到旁边矮松前的花桌,说,“我这有桃花酒,喝一点,就满目桃花了。”

      小师傅本来坐着的,被这话吓了一跳,“那不是招了花妖?”

      金蕊说,“就算是花妖又怎么了?你看你师傅,旁边不是躺了个蛇妖吗?”

      我再看水华,此刻嘴里正吐着玫红色的蛇信,而那师傅也毫不害怕,只管用舌头去接。再回头看那个小师傅,被岩桂吹了一口气,这会儿也神魂颠倒了。青林拎着手中的酒杯,走到姐姐跟前看了眼,又走去东侧厢房的男女怀中躺着,带头哼起了歌。

      满目皆是荒唐,我看得头疼欲裂,这花鸟城不光是世外桃源,还是一片狼籍糜烂之地。

      此刻我突然想到了南石,指望他再教我一些法术,好让我一把火烧了这所谓的花鸟城。可是脑中突然有个声音飘过来,“我给你力量,你便轻松能将这个人给杀死。”

      这声音不是从这屋中任何一个人嘴里发出来,而是在崆峒山底,那厎阳之魂的声音。

      我说,“你就是厎阳之魂?”

      “正是。你姐姐不中用,我给予她力量杀死白蛇,她便这副撕心裂肺的模样,还能指望她成什么气候。”

      我看着姐姐,尚不知道她心尖上的青林,此刻竟如一个刚过花魁之夜的姑娘,流落在各色人的怀抱之间,甚至有点庆幸她不能看到这一幕。

      我说,“你将我姐姐害成这样,还想在我身上下手?”

      “那是你姐姐的一厢情愿。”厎阳之魂说,“可是她太傻,看来映霁天和琉璃光难以教会她的东西,我也不能点拨。”

      突然一阵响彻南北云霄的雷声,我转头看,原来天渐渐亮了起来。接着屋外开始有声声清脆的鸟叫,似乎要提醒这些屋中男女,准备开始一天辛勤的劳作,可是这些堕落之人尚未退却的迷离眼神,丝毫不在意这份清晨,而是眯着眼,搂在一起。

      “这里果然是男人的世外桃源。”姐姐从躺椅上站起来,如映霁天所说,跟着黎明醒来。她走到我身边,解开我手脚的荆棘,扶我起来,“妹妹你又何必这么生气,又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些飘在水面的男人。”

      她嘴上虽如此说,可是眼中又缠绕出无穷的黑烟,自然是那厎阳之魂又在侵蚀她的身体。还没见她靠近青林,突然一把剑从青林怀中刺出。

      原以为最难下手的人是她,竟来得这么果断而痛快。

      姐姐靠近青林,蹲下说,“刚刚我后悔了,应该花几百年时间教会珠花法术,这样她好歹能在我醒来之前就将你杀死,好免去我现在的痛彻心扉。”

      “为什么?”青林说,“你既要成全我,又要亲手杀了我。”

      姐姐莞尔一笑,像是醉在春风中,“因为我要证明,我是勇敢的。”

      此刻我的失落,竟不知是出于青林的背叛,还是来自姐姐的勇敢。

      姐姐回过头,看她脸上的血迹,像一片灿烂而没落的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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