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飞升

　　灵脉小筑里。

　　明煜安然而坐，烹茶煮雨。

　　苏斐摇着折扇轻叹：“月华宫后继有人了。燕归是个能人啊，听听这口才……”

　　又瞥明煜一眼，“你可真坐得住。燕归这些话，字字在刃上，洛枫怕是受不了。”

　　“你就不怕他从此一蹶不振，废了吗？”

　　明煜眼皮未抬，给苏斐倒了一盏滚滚的茶，“道理他都懂。”

　　“他若迈不过这个坎，辜负了我们对他的期望，真要走到那一步，我也没办法。”

　　苏斐轻笑：“你这个师尊，当得可真省心。”

　　“怪不得师尊当年就说，咱们这几个师兄弟里，最不让他老人家担心的，最自在无为的，就是你了。”

　　明煜闻言亦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若不省着点心，单一个小鱼苗儿，就够我操碎心的了。”

　　“你看看，我让她去凡界找如意，她能去了鬼域；让她跟着师兄师姐们去找叶坊主，她能去了魔界……”

　　“哪家女娃娃，能像她这么能折腾？”

　　“你不知道，你到之前，她还在那跟我叽叽咕咕，讲她的魔界奇闻呢。”

　　“就像小时候她跑出去玩，回来跟我讲风景一样。”

　　她到底意识没意识到，那是魔界哎。杀了他们很多人的魔人的魔界哎。

　　明煜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嘴角含笑，眼里却仍不免有一丝担忧。

　　苏斐笑道：“你还说，方才掌门师兄让我留下，还问起小鱼苗。你可做好心理准备。”

　　明煜笑道：“那你来，算是来通风报信的？”

　　苏斐笑道：“通什么风报什么信？我不来你也都知道了。”

　　两人似乎都想到了什么，空气突然变得安静。

　　片刻，苏斐开口道：“掌门师兄应该不会让小鱼苗去吧？”

　　明煜沉吟道：“不会。但是他有可能将那些事情告诉小鱼苗。”

　　苏斐沉默片刻，方道：“便是掌门师兄不说，小鱼苗早晚也会知道的。”

　　明煜：“那倒是。”

　　众所周知的事情，没道理小鱼苗会不知道。早晚而已。

　　苏斐：“你担心，小鱼苗……会去？”

　　明煜苦笑了一下，道：“你说呢？她都能为了如意去了鬼域，这次又牵扯这么多人……”

　　苏斐：“我看她对鬼域有些发怵，对魔界倒是津津乐道的。”

　　明煜没有作声。

　　小鱼苗儿长大了，有危险的事儿，怕是也不会说出来，让他担心。

　　灵脉小筑外。

　　悠游峰半山处。

　　林轻尘：“燕师兄，你知道乔师兄这一次，是如何受伤的吗？”

　　“记得我们在西北域的战争吧？几乎从战争一开始，我们与外面的传讯就被切断了。”

　　“那时候，我们有多想知道外面的情况，别的战场的情况，飞云山的情况，云不落的，亲人的，朋友的……”

　　“但是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乔师兄伤势刚好，就去西北域给我们传递情报；他见到了夜师叔，也传了讯。”

　　“结果呢？”

　　“夜师叔要把他交给魔人，换取那天夜里的停战！”

　　“南宫泽是叛徒，那夜师叔这种呢？算什么？”

　　燕归满面赤红：“这都是乔洛枫一面之词！我不信！”

　　林轻尘：“你看，燕师兄都不相信，乔师兄更是没有防备。”

　　“什么被魔人袭击？分明是夜师叔下的手！”

　　“燕师兄，夜师叔若是对你下手，你能抵抗得了吗？会不会也会觉得自己无能，是个废物，是个笨蛋，然后，只能束手就擒？”

　　燕归面色阴沉。

　　林轻尘：“燕师兄，要不要我再跟你说一说，乔师兄第一次为什么会被偷袭？”

　　燕归脸色骤变。

　　林轻尘：“听说乔师兄和燕师兄，在风满楼喝了一席酒，然后就去了墨渊，接着就被袭击了。”

　　“后来，风满楼的一个跑堂，不见了……”

　　这都是当时唐若鱼查出来，告诉他的。

　　“等我送乔师兄回飞仙门，风掌门和明前辈很奇怪乔师兄为什么会去了墨渊。”

　　“他们只让乔师兄到郦水镇查探虚实，并且叮嘱过他不要去墨渊。”

　　“燕师兄一向聪明睿智，不如帮我想一想，乔师兄为什么会突发奇想、改变主意去了墨渊呢？”

　　“面对袭击，又为什么会毫无反抗之力呢？”

　　燕归：“哼！轻尘，你知道飞仙门一个传承时间最久的宗门，如今却每况愈下，险些跌出十大宗门吗？”

　　“一个只知道闭门造车、从不历练的宗门，养出这样眼高手低的弟子，有什么可奇怪的？”

　　“表面上是视弟子如命，实际上是害了他们！”

　　“乔洛枫在郦水镇遇到了我，又如何？莫非遇到我，我就要给他当随身侍卫吗？”

　　“他出了什么事，便要赖上别人，让别人为他担当吗？”

　　“这样懦弱、没骨气、一切只知道靠师门、遇事都不能为自己承担的废物，就是轻尘你想要的道侣吗？！”

　　林轻尘：“燕师兄，乔师兄再怎么未经历练、不谙世事，也不是三岁小儿！”

　　“但若遇到人百般算计，尤其还是曾经亲近熟悉的人，你难道还要怪他对你真心真意吗？！”

　　“我倒是想知道，当时在墨渊旁，乔师兄被袭击时，旁边站着的、月华宫的弟子是谁！”

　　这，也是唐若鱼跟她说的。

　　唐若鱼托林轻尘，将乔洛枫送回师门；出于对林轻尘的提醒，于是也把她所知的，一并告诉了林轻尘。

　　跟唐若鱼一样，林轻尘也怀疑到了燕归。

　　灵脉小筑。

　　苏斐：“没想到小鱼苗把这些也告诉了她。”

　　毕竟林轻尘与燕归是同一师门的，师兄妹情谊一向也不错。

　　明煜笑道：“小鱼苗鬼着呢。唯恐她师兄的道侣，被人抢了去。”

　　苏斐也笑道：“倒是看轻尘对洛枫还是有意的。她这么一驳燕归，洛枫的坎还容易过些。”

　　明煜：“是啊。不过，总还是得看他自己。”

　　“我想着，正魔之战，他也没做什么事情；不如墨渊布防的事情，飞仙门的轮值，就让他去吧。”

　　“有点事做，总归好些。”

　　“枫儿跟雨墨差不多年纪，枫儿修为虽高些，为人处事却不及雨墨多矣，性子又有些莽撞。”

　　苏斐笑着安慰道：“雨墨是不错。小鱼苗儿更不错，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去过的地方，我都没去过。”

　　他连凡界都没去过，也不知道跳鱼龙门，会是一种什么感受。

　　“关键是走到哪里，大家还都喜欢她。你看大比上，哪个宗门的弟子见了她，不喊一声‘小师妹’？”

　　明煜闻言也笑了，“她是占了年纪小的光了。这些个宗门的弟子们，差不多都见过她小时候的样子。”

　　“谁还好意思跟她过不去？”

　　“她人也机灵。她出门在外，倒是比洛枫让我省心。”

　　“倒是洛枫，若是能平安无事，一辈子待在飞仙峰，也是种造化。”

　　“可这眼下，先是大比，接着魔人来袭，就看出这世道不太平了。”

　　苏斐闻言笑道：“还说不操心，这远远近近的，都替他打算好了。”

　　明煜：“咱们也不过是引领一下，路还是要他自己走的。”

　　又叹一声，“枫儿也是个好苗子，若这么就废了，可惜了。”

　　二人又陷入了沉默。

　　苏斐突然道：“你有没有觉得，燕归其实说得不错？”

　　明煜沉吟道：“是啊。飞仙门以前不这样的；从来都是让弟子率性而为，不拘着他们。”

　　“在这一点上，月华宫倒是更像以前的飞仙门。”

　　可后来，飞仙门人才越来越凋零，本来就拿弟子当宝贝，这下连外出历练也开始诸多限制。

　　就这么，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弟子们被保护得太好了。偶一出门，难免不适应，让人觉得幼稚，懦弱，没有担当。”

　　“可放出去了，又不放心。尤其出了端珏的事儿之后。”

　　苏斐沉默了。

　　端珏本是本门最优秀的弟子，资质好，人聪明，处事方圆有度，是修真界难得一见的人才。

　　年纪轻轻，还在炼气期的时候，就被当成未来掌门人培养；长辈们都对他寄予厚望。

　　结果筑基前，下了一趟山，就出事了。

　　身中剧毒，差点就没命；好不容易救回一条命，身子骨又折损太过，大多时间只能坐轮椅，修炼也勉强了。

　　到现在剧毒也未清除，时时发作。

　　然后，靠着飞仙门的灵丹妙药，生生培出了一个筑基，以延长寿命。

　　端珏大起大落，时时身受痛楚折磨，仍能不怨不艾，泰然处之；让长辈们更觉惋惜。

　　资质不错的人，有很多；但能有如此心性的，整个修真界能有几个？

　　长辈们每每在端珏背后，扼腕叹息。

　　外面半山处。

　　燕归：“怎么？轻尘，你怀疑是我害了他？”

　　“我实话告诉你，若不是我，乔洛枫早就死在墨渊了！”

　　“你以为袭击他的人，目的就是为了让乔洛枫筋脉寸断，然后有个拓宽筋脉的机会？”

　　“就是为了成就他，成就飞仙门？”

　　“白日做梦！”

　　“若是我想害死他，根本不用我动手，我只要不插手就可以了！有的是人想让他死！”

　　“现在看来，我救他反倒救错了，连轻尘你都怀疑我！”

　　“你还分得清，何为恩何为仇吗？！”

　　灵脉小筑。

　　苏斐：“你怎么看？”

　　明煜：“害人有他的份，救人也有他的份。”

　　苏斐点点头：“燕归此子，修为高，能力强，后生可畏，担当得起一宫之主的位子。”

　　“只是心机太过深沉了些。口才也太好了些。”

　　颠倒黑白是非的能力，比他的师尊，夜歌白，有过之而无不及。

　　半山处。

　　林轻尘：“燕师兄，你心思细腻，辩才好；我向来不如你。”

　　“我知道，师尊一直想让我，继任月华宫宫主；其实我一直觉得，燕师兄比我更合适。”

　　“飞云山我已经回不去了。我不觉得我欠月华宫的，我只欠师尊一个人。”

　　“所以，他老人家给我订的婚约，我是不会退的。”

　　“这是燕师兄的祖传之物，还请燕师兄收好。”

　　燕归：“所以，西北战场外围，那棵大树下，你跟我说的，都是假的？！都是在哄骗我？！”

　　林轻尘：“我不这么做，我是不是就要看乔师兄人头落地了！而我，是不是就要被你带回去，然后被你师尊杀了！”

　　“燕师兄，你对我的情谊，我感激不尽；但我对你，只是同门师兄妹。”

　　“而今，连同门都不算了……”

　　燕归：“你连你师尊都不顾了吗？”

　　林轻尘：“师尊？我都好久没见他了。夜师叔说他在闭关，不便打扰。”

　　“我想见他，都见不到。”

　　“我怕师尊的遭遇，可能比我好不了多少。”

　　燕归：“这不可能！”

　　林轻尘：“如何不可能？夜师叔心之所系，也就一个月华宫，一个你，而已。”

　　林轻尘一扬手，将燕归的玉佩扔到了他怀里。

　　“师妹我，就预祝燕师兄，早日如愿以偿，登上月华宫宫主之位。”

　　燕归：“……轻尘，为了你，我是可以放弃少宫主的位置的；不如我让给你，你来坐？”

　　林轻尘：“燕师兄，你不会的。你想的是人权两收。”

　　“你不会放弃少宫主的位子；想娶我，更多也只是一种手段，一种象征。”

　　“这一切，不过是想向所有人证明，你，燕归，不再是原来那个落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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