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飞升

　　飞仙门。长临峰。通明殿。

　　曾雨墨等人回到宗门，多少有些灰头土脸。

　　尤其想起离开郦水镇时，诸宗门弟子看他们的眼神，还有背后的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

　　飞仙门，成了“狼来了”故事里面的小孩子了。

　　通明殿上，掌门风瑾年，和诸位峰主都在。

　　风瑾年收到曾雨墨的传讯符，知墨渊情况有变，于是召集众人前来，听曾雨墨几人细述情形。

　　灵脉将竭，百年大比，和魔人出现，对飞仙门来说，每一桩都是头等大事。

　　座上，曾雨墨几人的师尊们，还有明煜，尤其听得仔细。

　　待听毕，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风瑾年先开口，安抚几个弟子道：“此事，与你们无关，不必垂头丧气的。”

　　“同为修真界中人，我们如实相告，尽到了我们的责任；至于结果如何，就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了。”

　　“我们飞仙门自上而下，唯有尽力而已。”

　　“若是我们知而不言，因而导致什么不可预知的后果，不但愧对修真界众人，也愧对我们自己，届时怕是会追悔莫及，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你们做得很对，你们的师尊们也把你们教得很好。你们应为自己所做的，感到自豪才是。”

　　曾雨墨几个闻言，脸色好了不少。

　　苏斐慢条斯理地摇着折扇，“掌门所言极是。你们几个不必沮丧懊恼，更不必自责留影球的事情。”

　　曾雨墨几个第一次去墨渊发现魔人的时候，是用了留影球的。结果回来之后发现，在墨渊那一段，留影球里面除了黑漆漆一片，什么都没有。

　　曾雨墨突然抬头道：“师尊，掌门，若是需要，可以抽取弟子的神识，以证我飞仙门清白。”

　　抽取那部分记忆神识，作用跟留影球一样，甚至更有说服力。

　　苏斐面色一冷。

　　杜方厉声喝道：“胡闹！”

　　风瑾年摇头叹道：“没到这种地步。你们每一个，都是我们飞仙门未来的希望，我不希望你们任何一个，有任何的损伤。”

　　“尤其抽取神识这种事情。以后切记不要再提了。”

　　“我们这些老东西再无能，也不至于护不住你们。”

　　苏斐闻言，脸色舒缓了些，继续道：“上次留影球不能留像，这次又毫无发现；这两次情况结合来看，应是当时魔人早有准备。”

　　“我们去的时候，便露头给我们看；我们带各宗门一起去的时候，便隐匿行迹。”

　　“又让我们手里没有证据证明魔人出现过……”

　　“听起来倒像是……”

　　蓝秀秀秀眉一挑，冷声道：“魔人专给我们飞仙门设的圈套，特意针对我们而来！”

　　苏斐“哗”的一声，折扇一合，“对！”

　　“此计是针对我们的，让众人以为我们为了保住十大宗门的地位，不择手段，一会儿灵脉将竭，一会儿魔人来袭，混淆视听，转移视线……”

　　余笙忽然抬头，愤愤地嚷道：“苏师叔，月华宫的冰琴师妹就是这么说我们的！”

　　杜方脸色难看：“是吗？一个小女娃子怎么可能想这么深？想必这就是月华宫的意思！”

　　冰琴可是月华宫宫主君临天最小的嫡传弟子。虽然众所周知君临天最看重林轻尘，但冰琴的身份也不低啊！

　　众人沉默不语。

　　若真是这样，月华宫就太令他们失望了。

　　苏斐冷静地分析利弊道：“利益所趋，我们也不要对月华宫抱太大希望。若是我们被逐出十大宗门，对月华宫有利，他们袖手旁观，不落井下石，已经是好的了。”

　　众人愈发沉默了。

　　风瑾年的眉头拧了起来。

　　杜方恨道：“这帮忘恩负义的家伙！”

　　没人接话。

　　几千上万年了，怎么可能还让人牢记恩惠？何况这世上，忘恩负义之人，本就只多不少。

　　明煜道：“可惜如今，便是我们努力解说这是魔人的阴谋，也没人肯信了。”

　　“怕是枫儿遇袭受伤，都会被认为是我们自导自演的苦肉计。”

　　“魔人是想让飞仙门成众矢之的；然后大比时，若我们胜出还好，若是落败，必起纷争。人们只会记得我们穷途末路使的伎俩，没人还记得飞仙门数万年的传承和他们曾经受过的恩惠。”

　　“修真界内讧将愈演愈烈，再加上灵脉将竭的危机来临；到那时，才是魔人正面大举进攻的时候。”

　　苏斐冷笑一声，道：“不是他们不信我们，是他们不想相信我们。”

　　众人顿时感到后背冷飕飕的，连风瑾年都悚然一惊。

　　选择不相信飞仙门之警示，不相信魔人之蠢蠢欲动，各宗门才能同仇敌忾，共同对付他们飞仙门。

　　飞仙门，已经沦落到人人喊打的地步了吗？

　　数万年的传承，就要毁于一旦了？

　　此刻通明殿上诸位，每人都觉得自己头上明晃晃悬着一把刀，随时都会临空斩下。

　　凡界。

　　唐若鱼的轻功学得好。

　　这不，就用上了？

　　学点东西总是有用的。

　　蒋如意仰望着一眼看不见顶的落木崖，“小师妹，能行么？”

　　落木崖底面积太大，唐若鱼嫌四处找出口太费时间，出主意说，干脆飞上去。

　　飞上去？

　　有灵力还能御剑，现在怎么飞？

　　唐若鱼从储物镯里捞出一条绳子。

　　然后，蒋如意又看她拿出那把小巧的短剑。

　　还没搞明白小师妹要做什么，蒋如意就被她绑了起来。

　　绑到自己背上。

　　蒋如意先是讶异，后是感动，接着是狐疑和担心。

　　“小师妹，这会不会太重了？”

　　小师妹一个人，她都怀疑能不能上去，现在还带着一个她。

　　唐若鱼：“先试试，反正摔不着。”

　　可别再摔了。

　　鬼域，她可不想再进一次了。

　　绳子是绑蒋如意的；短剑么，万一飞到滑不溜秋、没有抓手的地方呢？扎进去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这么高，一下子轻功飞上去，是不可能的。得分几步。

　　蒋如意只觉空中风声呼呼作响，看小师妹敏捷地腾挪跳跃，心里不禁有些羡慕。后悔没跟小师妹学武技。

　　落木岭崖上。

　　这是一个令人伤心的地方。

　　唐若鱼不欲多留，连绳子都没解，继续背着蒋如意，使轻功疾行而去。

　　蒋如意却不由回了头，看了看落木岭，落木寺，还有不远处的落木村。

　　蒋如意悄悄地拿手揩了揩眼睛。

　　唐若鱼感觉到了，愈发运起“轻风渡”，加快了速度。

　　蒋如意赶忙清了清嗓子，努力让人觉察不到异样，这才道：“小师妹不急。我没事。”

　　唐若鱼笑道：“这不急着见师尊么？云不落那么多好吃的，师尊和大师兄肯定都买给我了，净等着我回去呢。”

　　蒋如意听她说得好玩，想起小师妹小时候的事儿，不由也笑了。

　　是啊，她还有师尊，有小师妹，有大师兄……

　　人生，好像还不是那么绝望。

　　云不落。

　　大比在即，各宗门已经率弟子，陆陆续续到达云不落城。

　　尤其那些在城里没有宅子，只能住客栈的中小宗门，更是早早就到了。

　　今年的云不落，人尤其多。客栈三天前就已经满了。

　　这么热闹的景象，城里百姓自然是喜闻乐见；但是，对飞仙门，却不啻于即将敲响的丧钟。

　　已经连续两次垫底，这次再排末位，各中宗门就可以挑战了。

　　是以，今年来云不落的中宗门，稍有实力的，都会上飞云山碰碰运气。

　　而十大宗门的重新洗牌，自然也影响着他们各自所依附的小宗门的利益和命运。

　　是故，很多小宗门也蜂拥而来。

　　云不落，顿时成了个人山人海、摩肩擦踵之地。

　　凡界。

　　“小师妹，”蒋如意在呼呼风声中叫道，“放我下来罢。这样你会很累的。”

　　“哎，这是要去哪里？凡门不在这边……”

　　唐若鱼：“先去个地方。”

　　一刻钟后，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出现在面前。

　　唐若鱼径直而入。

　　蒋如意惊呼：“小师妹，你要闯皇宫？咱们现在跟凡人差不多，莫让守卫抓住了。”

　　唐若鱼安抚道：“无事。我速度快着呢。且抓不着。”

　　就见皇宫内热闹非凡，皇室和大臣们正在给一个小婴儿办满月酒。

　　蒋如意忽然泪流满面，“那皇后怀里抱着的，可是我转世的父亲？”

　　唐若鱼缄默不语。

　　蒋如意颤声道：“小师妹，我想留样东西给我父亲，可不可以？”

　　须臾，御花园内突然变得安静，紧接着惊喜感叹之声，不绝于耳。

　　“皇上，蓝光乍现，天降祥瑞啊！小殿下定是福泽深厚，方得上天眷顾……”

　　“皇上，快看，麟儿这里多了块玉佩！”

　　“皇上吉祥，皇后娘娘吉祥，小殿下吉祥！这是神仙所赐，上天恩惠！小殿下乃是大运道之人！此乃我朝之福啊！”

　　“哈哈哈！朕心甚喜，此立嫡长子蒋玉麟为太子，明日上朝即颁诏书！”

　　蒋如意含泪欣喜道：“谢谢小师妹。”

　　两人已经躲在枝繁叶茂的高树上观看多时了。

　　唐若鱼飞身而走，在空中笑道：“不知你还有玉佩否？”

　　蒋如意一怔，定睛一看，两人已经来到了京城里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上有牌匾曰“林府”。

　　蒋如意不禁砰砰心跳，激动道：“还有。那月牙玉佩本是两块，合在一起便是一轮满月。原是父亲给我母亲的定情之物，后来母亲给了我……”

　　更巧的是，这家也在摆满月酒。

　　又是一道蓝光闪过。

　　“相爷！相爷！方才一道蓝光，双儿怀里多了块月牙玉佩！”

　　“果真？！我刚从皇宫里快马加鞭而回，太子也刚得了块月牙玉佩！”

　　蒋如意潸然泪下。

　　半晌道：“小师妹，走吧。”

　　唐若鱼一怔，“不再等等？”

　　等等看皇帝赐婚。

　　蒋如意：“不必了。”

　　知道转世的父母都备受家里宠爱，蒋如意已经心满意足了。

　　更何况，她留给他们的玉佩，已经不是原来那般简简单单的玉佩，而是注满了飞仙门精纯灵力的。它会保护着他们此生身体康健，无病无灾，福寿延绵。

　　唐若鱼顿了顿，道：“如心不在京城，此时也尚未出生……”

　　蒋如意一顿，笑道：“小师妹，我已经很知足了。师尊一定等着急了，我们赶紧回去罢。”

　　唐若鱼纵身而去。

　　蒋如意：“哎，小师妹，方向不对！”

　　唐若鱼笑道：“既然来了，就看看再走。”

　　这次离开凡界，下次不知什么时候再来，唐若鱼想让蒋如意看看她所有的家人。

　　两人又飞了一刻钟，到了一处繁华之地。此地所在，应是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唐若鱼一个纵身下来，落到了一座府邸前。

　　府邸花园里，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年轻美妇，正由几个丫鬟婆子搀扶着，慢慢地赏花走路。

　　唐若鱼笑道：“这回留什么？”

　　蒋如意也笑了，“总不能留她一把剑。不如就留我的储物镯吧。”

　　储物镯也是充满了灵气的，对凡人养身健体甚有好处。

　　当然，玉佩也好，储物镯也好，有灵气归有灵气，对凡人滋养身体效果甚佳；但这点儿灵气，对他们修士修炼就远远不够了。是以，落木崖时，唐若鱼和蒋如意都没打这些灵器的主意。

　　唐若鱼闻言笑道：“这个主意不错。也许她戴久了，能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呢。”

　　蒋如意眼睛一亮，“那敢情好。”

　　若是蒋如心能将储物镯里的东西拿出来，说明她确实与修真有缘；到时她再请师尊下凡，收阿妹为徒，岂不是好？

　　凡门前。

　　为了赶时间，一路使轻功到这里，唐若鱼才将蒋如意从背上放下来。

　　蒋如意犹沉浸在方才与亲人见面的情景里。

　　而唐若鱼此刻，正望着凡门。

　　发呆。

　　凡门在凡界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鱼龙门。

　　取凡界的“鲤鱼跳龙门”之意。

　　跳过这道门，便是鲤鱼化龙，凡人化仙人了。

　　在凡人眼里，修士就是仙人了。他们没见过仙人，也不知道有修士和仙人之别。

　　仙界从不管凡界的琐碎。凡界遇有天灾地动，偶尔会有修真界的修士们出手相助。在凡人眼里，在高空中腾云驾雾、眨眼间移山填海的，自然就是仙人了。

　　凡人们，有仙缘的，或有眼力的，在修士们来凡界的时候，偶尔会看到他们整整齐齐，衣袂飘飘，一个个从鱼龙门鱼贯而入。

　　各种服饰、法宝、灵器，琳琅满目，五颜六色，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修士们看起来如坠七彩云间，堪为凡界奇观。

　　能见到的，也只是少数有缘之人罢了。

　　鱼龙门，说是门，其实只是一个门框；只有框，没有门。只要从凡界跳进门框里，那边就是修真界了。

　　听起来似乎很容易，做起来，好像应该也没多么难。

　　只要，你能跳起那么高。

　　是的，鱼龙门在空中，在缭绕的云雾里，若隐若现。玉色的门框，闪着玉色的光芒。在凡人眼里，应与周围环绕的白云无异。

　　但两人是看得见的。那玉色的光芒，闪瞎了蒋如意的眼，闪郁闷了此刻眼巴巴的唐若鱼。

　　空中哎。

　　下面又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哎。

　　还有海哎。

　　修士从修真界到凡界容易，从凡界回修真界，也容易。

　　高空中御剑都是平常，穿个门框算是什么难事？

　　可如今她跟如意师妹两人，都不算是什么正儿八经的修士了。没有灵力了，还算什么修士，还跳什么鱼龙门？

　　“迂腐！你不是学了‘穿云纵’”？

　　哈，救星来了。唐若鱼听到久违的声音，暗自心喜道。

　　她是学了轻功“穿云纵”，还有“轻风渡”。这两种轻功，各有所长。

　　穿云纵，上下厉害，速度奇快；而轻风渡，则偏重于横向，纵向可以腾跃，但横向速度更快。

　　她从落木崖下上来，就是用的“穿云纵”。这两日奔波，则主要是“轻风渡”。

　　穿云纵是厉害，可是，“行吗？”

　　这也太高了。

　　楚离恨铁不成钢：“穿云纵，穿云纵，顾名思义，怎么不行？”

　　唐若鱼摸摸脑袋：“呃，难道那不是一种夸张的修辞手法吗？”

　　楚离一怔：“何为修辞？何为夸张？”

　　唐若鱼：“呃……就是小的夸成大的，大的夸成更更大的……”

　　楚离立刻活学活用：“夸张不夸张，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唐若鱼要暴走。

　　这能试吗？这是能试的事情吗？

　　比落木岭还要高哎。

　　这要摔下去……虽然她也很想念孟婆他们，但，着实不想再见面了啊！

　　楚离“哼”了一声，不理她了。

　　唐若鱼突然想到，对哦，楚离还在这呢！她若是去见孟婆了，楚离还不是要一起？

　　可见他所言不虚啊。哈！

　　唐若鱼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蒋如意看到吓坏了：“小师妹别急。也许师尊看我们久去不归，就来找我们了。那时不就回去了么？”

　　嗯，师尊。

　　还有几天就大比了，飞仙门今年凶多吉少，不知师尊他们怎么煎熬呢。哪能让师尊费心来找她们？

　　在这干等着，不但她们急，师尊不是更急？

　　唐若鱼：“如意师妹，你在这里等我会儿。我去去就来。”

　　说着，纵身而起，直奔大门框而去。

　　蒋如意在下面急得直跺脚。眼泪都急出来了，眼泪汪汪地望着眨眼变成一个小蓝点的唐若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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