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罪一果一生不换

　　“你的事我们已经商量过了。最终达成的意见与我昨天说的差不多。”
　　周一晚上八点钟，晚饭过后，颜奕果陪着我回到房间，然后就留下来传达颜家的决定。
　　此刻，我俩并肩坐在起居区的同一张长沙发上。
　　“未来三年你还是继续留在颜家吧。”一开始他就特意强调这一点。
　　“你们不怕有人会把此事传扬出去？”我感到有些不能理解。
　　“不怕，就让他们误会好啰。反正三年后我们也是计划要离婚的，孩子或许可以成为一个很具说服力的理由。但这样一来你肯定会因此背上骂名，不过别担心，颜家定会尽力控制好事态，绝对不会对你的名誉造成太大的影响。不过为了你和孩子考虑，你们需要暂时离开荭芫一段时间。”颜奕果不紧不慢地同我细说，“以上这些就是颜家的决定，如果你接受不了，我们再另想其他办法。”
　　“……”
　　没想到他们竟是如此打算的。三年后佯装意外发现孩子不是颜奕果亲生的，并以此充当离婚的借口。这样一来，他们就能理直气壮地请我离开了，而我则成了大众眼中不守妇道、红杏出墙的坏女人。嗯……怎么说呢，他们果然只会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考虑问题。
　　“如果……我现在离开呢？”思索片刻，我问他。
　　“如果你现在一声不吭地消失，只会引起更多不必要的猜测。最怕有人趁机造谣，瞎编什么豪门血案啦啦啦，那后果就会更加难以预料了。我们一致认为，完全没必要冒这种风险。”
　　跟我说这些话时，颜奕果一脸诚恳，这应该是他尽最大努力帮我争取到的吧。他似乎担心我会有意见，就用他的两只眼睛紧紧盯住了我的脸。
　　哎——好吧，我还能说什么呢！
　　“行，我可以接受，毕竟是我红杏出墙在先，也是我单方面违反了协议。你们没有翻脸不认人，进而向我索赔，就已是仁至义尽啦。”我凝视着那张没有一丝多余赘肉的英俊脸庞，不冷不热地说，那语气听起来很像是在电影节上发表获奖感言，“而且，你们仍然愿意收留我三年，还打算安排人照料我与孩子，这对我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恩惠了。我很感谢颜家，也很感谢你。颜总，这一定是你用尽全力帮我争取来的。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话表面上听起来是在感恩，实际上却显得疏离与冷漠。
　　聪明敏锐如颜奕果的自然听得出那弦外之音，也能感受到我心中的怨气，可他却没办法搞清楚我到底是在生什么气。在他的认知里，在这件事情上，颜家不是过错方，而且也已经表现出了最大的宽容。为什么我的心中仍有埋怨，并且显得不那么开心呢？
　　颜奕果费解地看着我，一头雾水。
　　我不忍心他继续烦恼下去，只得开口说明：“其实……我只是怕大家难堪。如果我现在搬出去，大家就不必天天见面了，彼此都会轻松许多，还能避免不必要的摩擦。这样不是更好吗？”
　　听完我的解释，颜奕果明显松了一口气，随后语重心长地劝我：“你一个人在外面总是有些不方便。你留在颜家，万一发生了什么事，颜府的人都能照应得到。不管事实是什么，目前你仍是我的妻子，我们颜家就有义务照顾你。我们是不会让你和孩子出任何事情的，否则我就真的对不起苏董的临终嘱托了。”
　　这个时候在我面前拍胸脯打包票的颜奕果哪能料想将来发生的事。就连火眼金睛的孙悟空都没办法提前预知，那位注定倒霉的唐僧师傅到底会在哪个山头被哪个妖怪抓走。
　　好吧，既然他搬出了我的父亲，也罢，就暂且依了他，以后的事还是留待以后再说吧。
　　“明白了，就按你说的办。”我点头应了下来。
　　“真的吗？太好了！”
　　没料到我竟答应得如此痛快，尖尖的眼角边马上乐出了长长的笑纹，像金鱼的尾巴。
　　“嗯，不过呢，你必须答应我一个要求。”
　　“快说！”他乐呵呵地叫道。
　　“三年后，颜氏官宣时必须嘴上留情，不可以毫无底线地抹黑我，让我名誉扫地。”
　　“这是自然。我们绝对不会做那么没品的事。”他一连点了好几下头，向我保证。
　　“哦，对了，我需要签什么协议吗？”我突然想起这件事来。
　　“等到孩子平安生出来再说。”
　　“那……到时候需要做亲子鉴定吗？”
　　“嗯嗯，我不认为有这个必要。”
　　也对，他自然能笃定那个孩子不是他的。
　　这正合我意。昨天主动提出做什么亲子鉴定，回来后简直后悔死了。说那句话的时候，我真是猪脑子了！竟完全忘了元笙身上也同样流着颜家的血。万一鉴定出来的结果证实颜奕果与我的孩子是旁系亲属关系，那岂不是不打自招！笨啊，真是笨死了！哪有这么主动送上门去，上赶着告诉所有人。
　　现在，既然颜奕果已经态度坚决地否了这件事，那便是再好不过啦！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
　　“焕月，你尽管安心住着，不用担心任何事情。你完全可以当自己肚子里怀的就是我的孩子。”为了进一步消除我的疑虑，颜奕果和善地笑着说。
　　“啊，那个，其他人都知道了吧？”我心虚地眨了眨眼睛。
　　“对，除了筱珧与元笙。筱珧那边二姐会自己找时间跟她说。至于元笙嘛，就得等他从国外回来吧。”
　　“咦，元笙又出国啦？”之前竟然没有听到半点消息。
　　“是啊。欧洲那边出了点状况，颜氏派他过去处理。他已经去了有大半个月了，看情况估计还得再呆上一段时间。”
　　大学本科毕业后，元笙就一直呆在颜氏总部工作。他是颜氏三个副总经理之一，分管海外事务，因此经常出国，但每次停留都不会超过一周时间，看来这次真是遇到大麻烦了。
　　“哦，这就难怪了。”
　　“嗯？”
　　“没事。就是很久没在家里看到他，还以为他不打算回家住了呢。”
　　“他不回家住！他敢不回家住！”随口的一句话竟让颜奕果突然变得暴躁起来，可把我吓了好一跳，“我就知道他有这个打算！哼，除非颜家真的没人了，否则他想也别想。他的年纪也不小啦，成天没个正行。既不肯认认真真地谈恋爱，也不打算找个好人家的女孩结婚，一天到晚就知道在外面浪，身边的女人跟走马灯似的！大姐早恨不得到哪里找根捆猴绳把他牢牢地栓在自己的腰上。如果同意让他搬出去住，那就是放猴归山。谁还管得了他！”
　　第一次听颜奕果如此疾言厉色地声讨元笙，忍不住感到有些好笑。
　　“哎呀，你这么说他，只怕有点不妥吧。”我抚着胸口，含笑问他。
　　“怎就不妥啦？”颜奕果颇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
　　“你自己不也是……”我抿着嘴唇，憋着笑。
　　“我和他怎会一样！我至少洁身自好！”颜奕果马上提出异议。
　　“可是，你是他的长辈，比他还大了几岁，又是颜家的独子。你自己都没有真正娶妻生子，怎么反倒数落起元笙来。难道催婚竟是所有长辈的通病，并且不分年龄大小。”
　　脑海中随即生成一个画面，一个小大人叉着腰正理直气壮地指责另外一个小大人。这下子，我是再也憋不住了，便用手背挡着嘴，“咯咯咯”连着笑了好几声。
　　颜奕果自觉理亏，脸刷的一下涨红了。谁知那个面带羞惭的他竟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一直不肯移开视线。
　　“焕月，你笑起来真好看！以后一定要多笑笑，最好天天笑。这对你和孩子都好。”他有点傻乎乎地对我说。
　　我心中一惊，慌忙敛了笑容，把头撇开以躲避他的目光，然后胡乱应了一句：“有开心的事我自然会笑。总不能明明没什么事却成天笑得像个傻子吧。”你现在就特别像个傻子！当然最后这句话我是不可能说出口的。
　　“也对，嗯，要不这样吧，我以后天天给你讲笑话，争取把你给逗笑了。”他歪了歪头，仔细考虑了一下说。
　　“……”这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殷勤真是让人有点招架不住啊！
　　“用、用不着啦。你每天都那么忙，没有必要为了我浪费你的休息时间。”我赶紧拒绝。
　　“这怎么会是浪费时间呢。把你逗开心了，我自己也会跟着开心。不是都说笑一笑十年少嘛。说不定连着几个月下来，你我都能因此年轻好几岁呢。这分明就是一举两得的事。”颜奕果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为了说服我他又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来，“再者说，将来我肯定会有自己的妻子，而她也会怀上我的孩子。焕月，你就当做做好事吧，提前给我一个生活实践的机会，让我学着怎样做一个好丈夫，怎样照顾怀孕的妻子，等宝宝出生后，我还可以学着照顾他呢。”
　　“呃——”我咧着嘴，想反驳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颜奕果则趁机卖起了萌：“好不好，好不好嘛？！”他扭捏着身子，眨着不算特别大的眼睛，忽闪着他的长睫毛。
　　我只能投降，再看下去就该吐了。
　　“三年后，你会与你的心上人结婚吗？”我犹豫了两秒还是问出了口。
　　“心上人？”颜奕果愣了一下。
　　“就是那天，在我的生日舞会上，咱俩初次见面时，你自己说的嘛。”我瞪着眼提醒他，“我一直很好奇。她到底是有多漂亮，又有多优秀，才能让你那么一往情深。”
　　听闻此话，颜奕果的双眸一黯，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
　　“哦，她啊，你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件事？……”
　　他一边喃喃，一边别过头去，把视线投向房门左边的那面墙，话音未落便已陷入沉思之中。
　　那面墙上挂着一幅画，而且是一幅现代派的抽象画。大约一平米见方的画布被一些粗细不一、横七竖八的黑色线条分割成了许多大小不同、形状各异的色块。就在画面的正中间有一大片特别醒目的鲜红色，看起来很像是有人拿着整桶颜料使劲泼上去的，远远望去就像一大滩尚未凝固的血。
　　这幅立意前卫的画与这间卧室的新古典风格明显格格不入，更让人猜不透其中的含义。谁也不知道这幅画的原作者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样的思想主题。
　　说实话，我很不喜欢这幅画。这里如果是苏家，我肯定已经把它拿下来丢到储藏室里了。
　　“我，不过是随口问问，你不回答也没关系。”隐约感觉到这个话题引起了颜奕果的不悦，我有些后悔了。
　　“呃，嗯……怎么说才好呢……她其实早就不在了……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啦……”垂下头把视线回落到自己的双手上，他显得很伤感。
　　“哎呀！对不起！我不该多嘴的。”没想到竟是最坏的结局，我慌忙道歉，“我不是有意勾起你的伤心事，真的很抱歉！”
　　“不怪你啦。那就是场意外。车祸。她当场去了，并未受什么罪……而且，撞她的那个人也已经得到了应有的审判，还赔了钱……我想，她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没能如愿成为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小提琴家吧……”说话间，颜奕果惨然地笑了一下，并未抬起头。
　　“……那个或许不是她唯一的遗憾吧……”我心有所感地说。
　　“什么？”他扭过头来，望着我的眼神显得很茫然。
　　“我的意思是，没能与你相守百年，这才是她最大的遗憾吧。”将目光凝注于那双乌黑透亮的忧伤眼眸，我轻且慢地说。
　　“……”颜奕果与我四目相对，不过他的目光显然没有聚焦在我的脸上，他似乎透过我看到了那位被他深埋于心的美丽女孩。慢慢地，乌圆的眼瞳边缘竟开始浮出丝丝血红来。
　　哎呀！竟然要哭了！好个深情的男子！只可惜……
　　这一回是真正的造物弄人啦！比我绞尽脑汁编出来的那个可是惨了不只一百倍。
　　古今中外的情爱小说都是一个模式的，“郎才女貌加两情相悦”的后面往往跟着“棒打鸳鸯加生离死别”。
　　颜奕果今晚的表现再次刷新了我的见识。导致我只顾贪婪地品味着眼前这道最美风光，却将本该有的矜持与内敛全部抛到了九霄云外。
　　结果就出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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