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墙一梦

　　他穿戴完毕，正要早朝去。我一眼瞥见案几上的月瑶琴，嗔问珠玑：“你怎的把月瑶琴搬出来了？”
　　她会意含笑回道：“奴婢见娘娘昔日弹着甚好，想着娘娘前几日新作了曲子，揣度娘娘许要练练手，便自作主张给找了出来。”
　　他闻言驻足偏过头来，“顺仪还会弹琴？”
　　珠玑抢白道：“娘娘弹得甚好，昔日云大家也赞娘娘慧根甚好，一点就通。”
　　“云大家？可是云宾先生？”
　　“是呢，正是云老先生！”
　　他听着饶有兴趣，回过身来问：“云先生曾收过一个女弟子，十二岁才入的门，听说极富天资，将云先生的绝技学得十有八九。顺仪可见过……？”
　　入宫前，为博得云大家的好赞，我便日夜习曲，只为传出一个人人得知的名号，盼有天能在他面前弹奏以讨取他的一点喜欢。我谦虚推却：“不过外人谬赞，墨诗怎能学得云大家的曲艺！”
　　珠玑低头福下身子：“正是顺仪娘娘！”
　　见他双眼发亮，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既惊且喜。他曾派人去请云大家进宫奏曲被拒，云大家乃前朝遗臣后代，与父亲略有交情，我亦凭借上邪的身份向他求艺。于是他执意要留下听我弹奏一曲，我推却说朝堂众臣在等他上朝，他拗不过，只得同意下朝后再来听我弹一曲。
　　我早早命人准备了他爱的吃食，想起他昨夜咳嗽两声，于是亲自去了小厨房煮了冰糖雪梨。着人温热了几次，却还不见他来。便叫小德子去打探消息，不想却是恩圣夫人提早到了宫，半路截了他去长信宫。
　　正值心情烦闷，果然恩圣夫人便是他的软肋，他纵然不爱她，却永远离不得她。伊兰进来，谴退旁人，将一纸书信塞给我，低语道：“梁大人的家信。”
　　“请娘娘子时移驾锦德门。”锦德门，是通往宫外的一侧小门，守卫不是很森严，却常年挂着枷锁，也不好出入。义父有事倒是会着人在那门缝中塞一张条子，不写名姓，即使被人发现亦不难以查证是何人所为。
　　忙命人端了火盆烧了。心内不由揣测开来，义父有何要事竟非要相见不可？他送我入宫，见我孤蜂无翼，便将甫吟送入宫来，如今甫吟也不算得宠，他所做的也只能至此，实在琢磨不透他为何要我相见。

　　才用过晚膳，伊兰泡了一壶茉莉清茶来，一直喝至亥时，换了家常衣裳，披一身灰黑外袍，由伊兰引了路去锦德门。锦德门平日里来人就不多，但碍着怕宫人逃跑，仍是有侍卫守着的。伊兰上前打点后，那几个本就躲懒的卫侍自然乐得清闲，拿了银两就回去睡了。夜风吹得枝头颤动，在宫门上投映下硕大的黑影，总觉着有些不妥，一时又想不出是哪出了错，一心琢磨义父此行目的。
　　约摸半个时辰，宫外有布古鸟叫的声音，于是故作怒问：“来者何人？可知这是什么地方？”外头回道：“娘娘，是微臣。”
　　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义父深夜要墨诗来是为何事？”门后传来的声音陡地提高了“不是娘娘派人召了微臣来商量要事吗？”闻言已觉不好，确是不曾细想，不想竟落了人家的圈套。
　　外面一声尖叫，然后宫门大开，侍卫们一手举着火炬，一手握了配刀早已按部就班。看来，来人是早已安排妥当了。那火光刺得眼睛生疼，正在犹疑间，娴妃已带了人从后边将我围住……
　　娴妃对我娇俏一笑，“梁顺仪你可真是胆大包天，竟然于此深夜私会朝廷大臣。”
　　我故作镇定，上前依礼请安，“扰了姐姐好睡，墨诗实感抱歉。”幸好是她，原以为是恩圣布的局，如果是那样，我必死无疑，萧衍是深信她的。而娴妃，就如她害燕妃被禁冷宫一事亦是有许多的破绽的。可惜燕妃素日无深交之人，心直口快，连与她一齐进宫关系最亲密的娴妃亦要害她，想来得罪的人自然不少，更别提这宫里的其他人，是只肯向她踩上一脚，置她死地而后快的。而我，此时还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恩圣未倒，太后应该是不会希望多失去一个左膀右臂的。
　　娴妃将我送至皇后的昭阳殿中，又着人将义父送到刑部审问。
　　心内一时还没有主意，无论尹后问我什么，我只低头不语。此时若是说出那一纸书信，不仅拿不出证据，更是将我与义父素来多有联系之事昭搞众人，到时就算查清真相，他也不会再相信我；若我只是撇清自己，而义父又明明出现在锦德门外…….
　　娴妃是从何而知我与义父的联系？
　　记得有日太后召我去侍侯，名义上是与我闲聊，言行中已明确告诉我，固然我的性子可母仪天下，毕竟不是正室所出，尹皇后的病也拖不了几年的，若有天她先行去了，国不可一日无母……她言外之意是要我支持娴妃。难道娴妃是急不可待地想要清理出无阻的后位之路，早已派人盯着我？
　　次日一早，太后派了英姑姑将我先行带去寿安宫，只待他下朝来亲自审问。
　　刚踏入寿安宫前殿，恩圣夫人已被一行人簇拥着迤俪而来，她身后正站着她的侄女黎美人。那黎氏唇边隐一抹嘲笑，恩圣对我视而不见，从我身边经过，脂粉的香气阵阵扑鼻而来。心内知是不好，她听着风声而来，定不肯轻易放过我。
　　随后娴妃，甫吟，尹后也都赶到了。
　　我一反昨夜不言之态，上前向太后跪安。她命英姑姑扶我起来，斜瞥了一眼前来看戏的恩圣夫人，“顺仪是孝顺的孩子，前日丧母定十分难过的。”
　　我的生母在我小时已逝世，义母也在几年前病势，那她语中所指该是甫吟的生母。旋即会意，梨花带雨地哭起来。
　　恩圣夫人低头抚弄着镶了红蓝宝石的护甲，空洞的眼波微一流转，唇即扯出幽笑“梁顺仪大胆！”她一声叱呵，吓得我底气不足。“梁顺仪在太后宫中痛哭，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寿安宫在办丧哪！”
　　太后闻言，面上自然不好看。娴妃气煞，起身指了恩圣斥道：“你竟敢出语冒犯太后。”
　　萧衍正好进来瞧见这一幕，径直走向娴妃，反手给了她一耳光“母后面前，你就敢对朕的乳母不敬，可见你平日嚣张成性！”
　　娴妃见他面色不好看，忍着委屈向他解释“并非臣妾……”他一拂袖，将她甩在一边，走到太后身边坐下，也不再听她言语。
　　我在地上跪着，不敢起来。
　　恩圣夫人轻启樱唇，含了笑目光直接略过太后向他道：“娴妃对臣妾不敬事小，暂且稍后再议不迟。梁顺仪暗结朝臣，阴谋作乱，该受鱼鳞之刑。”她一双摄人心魂的眼睛一见他便呈媚态，向他送去粼粼秋波。让人不禁胡乱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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