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霜柳

　　早年的唐拂浑身上下只有才情和一点小钱，羽翼未丰，又出身商贾，苏清阳就是因此那年在雍州初遇之后才向唐拂抛出橄榄枝。
　　苏清阳背后是整个苏家，若得苏家推举，对于唐拂这种出生商户却想考取功名的仕子确实是天赐良机，但对于唐拂而言作为苏家门生的弊端太多。
　　当年拒绝，如今也不可能同意。
　　可以苏清阳才性，当年之邀更多的确实出于疼惜人才之举，而今日之举，虽废话良多，但恐怕都不是肺腑之言，只是试探她是否还有当年的性情。
　　倒是煞费苦心，难为这清冷世子与她说了这般多的话。
　　唐拂边想边绕着书院的路走，就见前面花团锦簇，绿叶繁茂的地方站着穿着一身青袍脸上笑眯眯头发胡子花白的李铭骏李夫子，他将那一张堆满笑意的脸对着唐拂，惹得唐拂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远处那老头完全不知自己有多么猥琐还一脸得意，乐呵呵地说“思往，老头子我今天可是帮了你一把，你家中那些上好的杜康酒怎么也得分老夫一瓶吧？”
　　李夫子话里的这帮了她一把也不是胡扯，大梁商人地位极低，她那些同窗不是王侯将相的子孙就是世家大族的子弟，她虽入得书院看似与他们平起平坐，但私下里难免看轻她。
　　但前有李夫子课堂论诗，她一首《剑客》惊艳四座，在场之人对她也是再也不敢有轻蔑之举。
　　心下被人纠缠的火气消散，缓了一神，就见那李夫子缓步而走，嘴里却还在叮嘱，“思往，你既入得书院倒也不必因为你的出生而妄自菲薄或者低调行事，你的才华里头几个比得上？有才之人有傲气实属正常不过！”
　　唐拂轻步跟在他身后，心想她想低调并不因为她出生商户而且因为她身为女娇娥却一心想走仕途，还女扮男装进书院。
　　可这等子话便是刀架脖子也不能说出口，心下虽感激李夫子的关怀倒也只能应付了事。
　　聊了数语，便到了书院大门，唐拂行礼告退，临走罢那嗜酒的李夫子自然不忘提醒他心心念念的杜康酒，唐拂嘴角一抽，只能应下。
　　唐拂几年前就在京都买了一套宅子，位置极佳，但不大，好在她家中人口简单，只有她与祖母两人以及一堆奴仆住着这院子，人少倒也宽敞舒适。
　　这宅子是她几年前心血来潮亲自设计倒也典雅小巧，处处透着精致。
　　月升日落，星河滚烫。
　　唐宅的安康堂内一位老太太正端坐在食桌前，精神矍铄，慈眉善目，神采奕奕。
　　身边的嬷嬷见天色越来越黑，提步向前，弯腰低头，劝解道“老夫人先用饭吧，小公子见了怕是会心疼。”
　　“不妨，我等等。”
　　老太太语气温柔，却是个不容置疑的主，嬷嬷见此也没有多劝，再等了片刻就见一身月白袍的小公子竟是没换衣裳就匆匆赶来。
　　“祖母，还未用饭？书院事多，人员也复杂，下次若孙儿迟了祖母无须再等。”
　　“我老太婆一个人吃也是寂寞，等你也是为着自己，无妨。”
　　老太太如此坚持，唐拂对此事却也不肯让半分，“往后同窗之间偶尔也有宴请，孙儿不回来也是常事，祖母不能再这般了。”
　　“知晓了，知晓了！你以前做生意不也是如此，祖母晓得，快用饭吧！”
　　忙碌一天，早已饥肠辘辘，祖孙两人也不多说大快朵颐了一番。
　　用了片刻，老太太斟酌一番还是将心中担心问出了口，“今日可顺利？可有意外？”
　　这话里是关心她是否露馅，唐拂心下也怕老人家担心，答道 “并无，祖母放心。”
　　老太太放下心来，两人顿时也无话。
　　用完了饭，唐拂也未久留，恭敬告退，到了房中，热水早已备下。
　　躺在浴桶里，温热的水浇灌着她的肌肤，整个身子渐渐放松，靠在浴桶边缘，唐拂手里握着一枚牌头刻着祥云，牌身正面刻有神龟反面刻有驯鹿的玉牌，那玉牌底料干净通透，细腻油润，轮廓舒适协调，雕工与打磨都极为精美细致，上头的神龟与驯鹿栩栩如生，似乎马上破玉而出，和璧隋珠 ，不过此也。
　　玉牌躺在唐拂手里，两面皆刻有一个往字，她看着那字，想起自己十三岁时改头换面一般女扮男装，如今竟然已有五年。
　　亏得她自幼习武身子不似平常女子般娇弱，身量又挺拔高峻笔直，与寻常男子站在一起也无异，至于脸蛋虽清新秀丽有女相，但打扮一番后倒也说得过去，再者京都有苏清阳和柳玉回这个两个男生女相的世家子在前，她的样貌也没有那么瞪目结舌，夺人眼球。
　　而这五年来她明里经商暗里阔势，为的就是能以男身无懈可击的进入象乾从此青云直上，一展宏图。
　　然今天她却迟疑了，她并未故意迟到，甚至在院门未开的时候就已经到了，他看着象乾书院那白墙黑瓦，那御笔书写的“象乾书院”四字的匾额，那“夫善国者，必先育才”的八字楹联，她不是第一次见，但在这马上要作出决定的时刻她只觉得这些前所未有的沉重。
　　轻轻摩挲着玉牌上的纹路，她看着那个“往”字，不知不觉地说“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了，长生，再也不会了。”
　　再也不会犹豫了，再也不会。
　　她闭上眼，手指却不由收紧。
　　那个晚上唐拂辗转反侧，寝不安席，在迷迷糊糊中她看到了一个她日思夜想的人坐在一张椅子上，她想冲过去抱他，但却被推开，她失语道“长生！”，那坐在椅子上的人，一张苍白的脸上浮起了笑意，他说“姐姐，你做到了！”，她不顾一切想冲过去却突然惊醒，凉凉月色，只剩下一身冷汗和一颗心跳加速的心脏在不断跳动。
　　而彼时的京都柳家、陆家以及南坪江家的探子谨遵主子命令都悄无声息的递了暗寻唐拂消息的命令。
　　密信在短短几个时辰内，层层而上，曰：唐拂，字思往，常州人士，三年前买定城东一宅，于去年携祖母搬迁而安，人口简单，唯一祖母，幼年贫困，十一岁发家经商，产业多而杂，遍及布匹、茶叶、酒馆、饭馆等，平日里处事圆滑干练却不失读书人的气度。
　　柳玉回收到这信时，眯了眯眼，手一挥，下属便低头请示，“公子，可是还要往常州那边查？”
　　“嗯，去吧。”
　　不咸不淡的声音从他的嘴角溢出，不苟言笑的脸多了几分玩味，下属听罢自是赶忙告退。
　　柳玉回看了眼那封信封，心里更加觉得唐拂有意思。身负奇才，多年来，却不显山不露水，埋头经商，富甲一方不说，还可进得象乾书院这种地方，早前更可能就认识李夫子、陈夫子甚至于苏清阳，真是人才！
　　这京都未来真是会越来越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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