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看到的世界

　　手机振动的触感，将叶舒璇拉回了现实。
　　叶舒璇一阵恍惚，低头一看，却是翁凌婷。叶舒璇深吸了一口气，冬夜凉意从鼻腔传至喉咙深处直达肺部，接着她划开了接听键。
　　“喂，婷子，怎么？”
　　“哎呀，舒璇，瞧我这脑子，年纪大了可真不行，今天本来想问你的，可忘记了。还是我老公提醒了我，我才想起来。之前，不是给你介绍了个拆二代，你瞧着怎么样？”
　　想了一会儿，叶舒璇总算记起翁凌婷介绍的那个拆二代。
　　前段时间，翁凌婷组局，邀请叶舒璇过去参加。到了以后，叶舒璇才发现是个鸿门宴。饭桌上就四个人，她、翁凌婷、翁凌婷对象，以及那个长得不错略微有些胖的拆二代。
　　互相加了微信后，叶舒璇想着不过就是通讯录了多了一个“僵尸号”。
　　可没想到，是多了一个“骚扰号”。
　　叶舒璇不觉得自己有多大魅力，能让这个拆二代对她痴心不已，可他却孜孜不倦。叶舒璇的冷漠态度，完全没有动摇他的决心，微信的各种问候绝不会少，每天的送花绝对不会迟到，偶尔突然袭击公司接下班，这些都让叶舒璇很难堪。
　　叶舒璇在微信上很严肃地和他提了一次，他也只是不再不打招呼高调出现，可每日换着花样送花却仍旧少不了。
　　“婷子，我感谢你，但真的算了。感情这种事，总要你情我愿吧？”
　　“哎，好吧，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今天抱歉，放了你鸽子，我们下次再约！”
　　“没事，新年快乐，好好享受你的二人世界吧。”
　　挂断电话，叶舒璇涌出了一股淡淡的失落。今晚本来和翁凌婷约好了，一起去唱k、美容、按摩，现在只能拿起手机取消所有订单。
　　抬眼望了远处正在唱歌的男生，叶舒璇莫名有种想要看看他长相的想法，但复又作罢。叶舒璇为自己这突然产生的中二想法，嗤之以鼻。
　　如果她是言情剧的女主角，那她22岁时所经历的一切就不是悲剧的收场，而是喜剧的开始。
　　叶舒璇转身离开，不再回头。
　　驱车到家时，时钟显示21点。
　　等做完全套的护肤，已经11点了。
　　将房子里的灯全部关掉，叶舒璇泡了杯牛奶，拿起手机半躺着靠在沙发上。随意一望，阳台落地窗外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璀璨灯火。
　　室外的亮衬出了室内的暗，也将室内的轮廓照了个大概。
　　叶舒璇望着这不大的客厅，思绪却飘散起来。
　　这间90多平的小三房，是叶舒璇这些年唯一给自己留下的东西，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东西。房产证上只有她一个人的名字，这代表着谁也抢不走。
　　房子处在市中心的高档小区，医疗资源、教育资源在本市皆是数一数二的。
　　农村出来的她自然是买不起这套房子，可是总有人买得起这房子，所以她拿了自己有的东西和别人换了这套房子。
　　叶舒璇每天对着这房子，又爱又恨。爱的是天下之大，终于有属于她的容身之处；恨的是如果可以，她宁愿不要这房子。
　　18岁高考结束时，她以为她的人生应该是展翅高飞。但实际上，从一出生，她已经被打断了翅膀，更可悲的是她竟不知道自己没有了翅膀。
　　手机振动，有微信讯息。
　　“生日快乐。”
　　很久没有联系的号码，突然发来讯息。叶舒璇手里一抖，牛奶溢出几滴落在瓷砖上。
　　是他。
　　叶舒璇盯着手机呆滞了许久，可再也没有新的信息进来。
　　意外的信息打乱了叶舒璇的生活节奏，元旦三天，叶舒璇精神恍惚，健身的时候差点受伤。
　　上班第一天，叶舒璇强打起精神。今天有个很重要的客户要来公司交流，如果满意当场就签订合同。为了这份订单，叶舒璇已经准备了好几个月。合同一旦签成，年终奖金一定不会太少。
　　叶舒璇早已叫何芳定好了餐厅，但仍旧不放心，一早又再次确认。餐厅是一家不错的本地私人菜馆，叶舒璇吃了一次后便记下了老板的联系方式。
　　一到公司，叶舒璇便泡了杯极浓的咖啡。一口气灌下去后，人也精神许多。接着，叶舒璇便投入到工作中去。她想着下午开会前，一定要把所有的材料都再审核一遍，确保万无一失。
　　直到中午何芳敲门进来，叶舒璇才从材料堆中抬起头。
　　“叶经理，您怎么还不去吃饭呢？”
　　叶舒璇扭动了一下脖子，抬手看一眼时间，没想到竟然已经12点半。
　　“我没注意时间，你们都吃过了吗？”
　　“他们吃过了，但我还没吃呢，叶经理要不我们一起去？”
　　一丝暖意短暂地流过叶舒璇的心里。
　　“那你等会儿，我上个洗手间。”
　　“好的，不急，我在电梯处等您。”
　　叶舒璇点了点头，起身梳理了一下，便到电梯间和何芳汇合，一道乘电梯到3楼公司的餐厅。
　　“叶经理……”
　　“怎么？”
　　“那个何总说……”
　　“哪个何总？”
　　叶舒璇有些不解，回头看了一眼何芳。何芳有些心虚，眼神漂浮。
　　“就是那个何总，他说今天找人送餐，已经让人放在楼下了。”
　　叶舒璇瞬间明白何芳所说的何总是谁了。
　　“他什么时候送来的，我怎么不知道，让人送回去。”
　　“叶经理，这……何总临近中午的时候，派人送过来的，人都到这了，我就不太好推辞。”
　　“你是我们公司的人，有什么不好推辞的，下不为例。”
　　叶舒璇的语气中带着怒气，何芳讪讪的，低着头也不再吭声。电梯此时刚好到3楼，两人先后出去。
　　一进餐厅，叶舒璇便看到了那一桌招摇的菜。但她视而不见，转而走去打饭。
　　叶舒璇所在的公司待遇还算不错，有自己的小食堂，以便员工用餐，也算是一项员工福利。
　　她所在的这家公司主要从事金融投资理财，叶舒璇负责的是房地产项目投资这一块。说好听一些是帮助有钱，主要是有闲钱的人入股投资回报率高的房地产项目，说难听一些就是拉人、拉客户，和微商发展线下本质上有相通之处。
　　这些项目能否挣钱，也不归叶舒璇管了，有其他专业部门的人负责。但她这一环很重要，没有一开始的资金，就没法进行后期的运转。一个项目能否挣钱不是叶舒璇能判定，毕竟冰山下的东西有多深，估计连从事这个行业多年的老板也未可知。
　　叶舒璇只管拉人，她要做的就是天花乱坠地捧着公司的各个项目，然后拉人投资。她当年误打误撞从事了这份行业，和她自身的经历不无关系……
　　一边吃着一边胡思乱想着，叶舒璇食觉无味。
　　处理完那些菜的何芳也端着一盘饭菜坐到叶舒璇对面。
　　叶舒璇没抬眼看她，但也能想到何芳此刻惴惴不安的神色。
　　叶舒璇不是不了解何芳这些小女生的心思，可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事，放在哪里都是行不通的。
　　“叶经理，事情已经处理好了。”
　　“嗯。”
　　直到吃完了饭，两人也没再开口说话。
　　其实叶舒璇早就不在意这点事了，她想着下午的会，要如何才能让金主掏出更多的钱入股投资。
　　回到办公室，叶舒璇就收到了翁凌婷发来的照片，照片里是一颗鸽子蛋大小的钻石戒指。
　　叶舒璇点开语音。
　　“舒璇，好看吗？我老公今天送的。”
　　叶舒璇连续点了三个羡慕的表情包发过去，随后便拉上窗帘，小憩一会儿。
　　等到闹钟响起来，已经过去了25分钟。
　　叶舒璇洗漱补妆，涂了个鲜艳的玫瑰唇色。镜子里的女人有一张精致高傲的脸盘。叶舒璇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嘴角向两边拉升，而后露出端庄大方的笑容。
　　这笑容她用了很多年，就像空姐一样标准，露出八颗牙齿，人畜无害的样子。
　　对方下午迟到了一会，不过这再正常不过，老板总是要人等的，叶舒璇工作多年，早有这种觉悟，而且她有的是时间等待。
　　对方一道，之后的事就像这些年来每个月重复上演的例行公事，叶舒璇一边播放着放灯片、宣传片侃侃而谈，一边不时用充满期待的眼神望着投资人。
　　叶舒璇大方、优雅，举手投足给对方亲切可信的感觉。
　　双方事先已经沟通过了好几次，合同的签订在叶舒璇看来水到渠成。
　　晚上的酒宴，分管的候升文副总也到场，给足对方面子。觥筹交错间竟是一些吹捧的话语，当然也少不了带着颜色的调侃之话。
　　在中国，男人和女人都在的酒席上，好像都少不了这类不可言说却又非说不可的话。
　　何芳不会饮酒，对方的助理却盯上她，劝酒劝了好几次。叶舒璇帮着挡过几次，自然是少不了地多喝几杯。
　　这些年，叶舒璇的酒量早练了出来，何时该真喝，何时该假喝，何时该多喝，何时该少喝，她都门儿清。
　　借着去上厕所的理由，叶舒璇到外面透口气。
　　叶舒璇靠在安全出口的楼道里。黑暗中，唯有她手中烟头的橘红色是亮的。
　　这个楼道的灯坏了，此刻周围没有其他人。
　　叶舒璇闭着眼，享受着片刻的静谧。
　　“吱——咔呲。”
　　叶舒璇睁眼，模模糊糊有个人，眼睛适应黑暗的短暂几秒间，对方已经靠近她。
　　她好像知道是谁，可是她的脑子短路了。
　　对方从她手上接过烟，顺势放进嘴里吸了一口。吐出来的烟雾在两人之间飘散。
　　他不算太高，堪堪比穿了高跟鞋的她略微高了半个额头。
　　“舒璇，好久不见。”
　　叶舒璇抬脚便绕开对方想要离开，第二只脚还没落地的瞬间，对方已经抓住了她的手腕。
　　“舒璇——”
　　“放开！”
　　“我们谈谈。”
　　“张玉祥，放开。”
　　名字似乎有特别的重量，对方一听便立刻放开叶舒璇的手。
　　叶舒璇推门离开，门内隐隐约约传来了叹息声。
　　回到酒席上，自然免不了被打趣，叶舒璇掩下心中的浮躁，笑脸应对。
　　对方老总酒量差，空有酒胆子。喝到席散了的时候，也没法自行走路了，本来定好的KTV也去不了了。
　　叶舒璇喊了男下属将对方一行人送回去，又陪着候总去坐公司专车。
　　候总喝了酒，本性便露出几分，他抓着叶舒璇的手来回抚摸，嘴里说着夸赞叶舒璇的话。话里话外都带着收买的用意，公司几个副总之间争权争的厉害，叶舒璇一向不管这些，专心做着自己的业务。可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就怕哪天引火上身，所以叶舒璇有时不得不虚与委蛇。
　　叶舒璇好不容易拔出自己的手，笑着安抚了候总，又和司机叮嘱几句，便关上了车门。
　　车子看不见影子的时候，叶舒璇的笑容塌了。
　　“叶经理，要送您回去吗？”
　　一旁的何芳问道，看着叶舒璇不悦的神色，何芳还以为是因为她被候总吃了豆腐。
　　做美女不容易,做个有能力的美女更不容易，何芳叹了口气。
　　“不用了，你早点回去吧，等会我自己打车回去。”
　　何芳陪着叶舒璇走了几步，叫到的车也打来了电话。何芳辞别了叶舒璇坐上男友的车离开。
　　叶舒璇漫无目的地走着，心却越走越乱。
　　就不该来这家餐馆，叶舒璇想着。前几天收到的那条微信已经是个暗示，她抱着侥幸的心理，害怕临时变动菜馆会带来不便。
　　可是事与愿违，当初这家菜馆是他带她来的。
　　他还回来做什么。
　　为什么还要再来找她！
　　左转，右拐，直行。
　　烧烤摊，水果摊，手机贴膜摊。
　　深冬的夜晚，人潮人海里，风放肆地吹着，叶舒璇毫无感觉。
　　“人生是美梦与热望
　　梦里依稀依稀有泪光
　　何从何去去觅我心中方向
　　风仿佛在梦中轻叹路和人茫茫
　　……”
　　突兀的，一段纯正的粤语唱词渐渐传入叶舒璇的耳里。
　　不知为何歌声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叶舒璇不自觉循声走了过去。
　　三三两两的人群围着站着，透过稀疏的人群，叶舒璇看见一个身穿黑色长款羽绒服，脚配黑色运动鞋的歌手正拿着话筒唱着歌。
　　是他。
　　他依旧戴着墨镜，不同上次的一个人，这次他的身边，多了一只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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