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荷听雨

　　二十三
　　送鸿烦远目，落雁惊虚弦
　　“今年第8号台风的中心已于今天中午1点钟到达南海北部海域，位于香港东南方向约250公里的海面上，台风中心附近最大风力12级，中心最低气压为980百帕。预计，台风中心将以每小时25-30公里的速度向西偏北方向移动，强度变化不大，将于明天早晨至中午在珠江口以西一带沿海登陆，登陆后将继续向西偏北方向移动，强度逐渐减弱。今天下午到明天，南海北部、西北部海域、广东中西部沿海将有6-8级大风，珠江口外海面风力可达9-10级，台风中心经过的附近海域或地区的风力有11级，阵风可达12-13级……”从虎门美餐一顿后返回广州的车上，几乎所有人都有些昏昏欲睡，收音机里今年8号台风预报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但却没有人理会那些数字后面的含义到底是什么。
　　想起上午凌春电话里嘱咐自己要注意安全，简书心里涌起一丝异样的感觉，有一个远在几千公里外的姑娘惦记着他所在区域的恶劣气象，他的心里暖洋洋的。
　　许所长在车上接了个电话。厅里通知，因为8号台风明天上午到中午很可能在珠江口正面登陆，会在午后至夜间影响广州，厅里要求系统内各单位提前安排好应急值班，全系统人员保持通讯联系畅通，明天非紧急需要不用返回单位上班。
　　许所长马上打电话给所办公室主任朱耀明，让他立刻把厅里的要求下发各部门，必须通知到全所的每一个人。这也意味着明天的竞聘面试要推后了。
　　为了竞聘数据资源部主任，简书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竞聘报告就写了五版，改了又改，生生把一万余字的报告压缩到了三千字，还被龙主任批评，说是学究气太重，像大姑娘绣花，慢条斯理，严重缺乏冲击力。
　　简书本来还想下午回到单位再让龙主任帮忙看看报告，却因为这即将到来的台风，所有的计划都发生了改变。
　　一段时间以来紧绷的神经一下子被这个通知给松懈了下来，简书突然发现有了三天“假期”，心里竟然有些空落落的，好像一个人紧吧日子过久了，猛地得到一笔巨额财富，心里隐约知道自己缺了很多东西需要买买买，却又不知道怎么花钱才好。
　　三天的空余时间！除了明天台风来袭不可以出去，还有两天可得好好安排一下。转头又想，那场竞聘报告早晚还得来，就跟相声大师马三立老先生说的那只没有扔下来的“靴子”似的，不扔下来，总还是难以安心踏实地进入梦乡。所以，三天也不可能过得太浪，还是要理一下竞聘的报告。还有，龙主任要的另一个任务，拖了快两个月，也应该有个交代吧。
　　台风来临前的夜晚，燥热格外难当。尽管门和窗户都大开着，却一丝风都没有，躺在凉席上的简书脑子里来回转着今天去莞城台协的种种情景，突然想到一件事，“噌”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阿双上午就CALL了他，而他却一直忙碌忘了复CALL！
　　看时间接近十点了，这个时间出去给阿双复电话，会不会晚了点儿？明天是周五，有托福课，见了面再解释？不行吧？明天中午台风来了，晚上的课估计也得停吧？想到这里，简书下床趿拉了拖鞋，拿起呼机和电话卡下了楼。
　　阿双就像是一直守在电话旁似的，简书在电话亭里拨了自动寻呼号，刚挂上听筒，阿双的电话就复了过来。
　　问清楚CALL她的是简书，阿双却又不说话了，一时电话的两头都有些沉默。简书知道自己有些对不住阿双，周二晚上在Red Dot天真气走阿双后，他也一直没有主动联系她；今天上午她CALL他，虽然有在车上奔波的因素，但一直到这么晚才回CALL，这个轻慢也是说不过去的。
　　简书刚才在出来的路上想着阿双也许会抱怨发火，自己可以顺着话头做些解释。现在阿双一言不发，简书反倒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停了十几秒钟，简书还是先开口说道：“对不起啊，阿双，今天上午我跟着领导去东莞调研交流，你CALL的时候我在车上，没法回电话。”
　　“我知道。”阿双在电话那头轻轻回道。
　　又是一阵沉默。
　　“周二在Red Dot，天真喝多了胡闹，你别往心里去……”简书还想解释点啥，电话那头的阿双又轻轻地说了一句“我知道”。
　　“明天台风要来，估计晚上的托福课也上不成了。”简书又起了个话头。
　　“我知道。”阿双还是这三个字。
　　简书实在无法再说什么了，他感受到了阿双的气恼和幽怨，但也想不出更好的解释和安慰来。
　　又是一阵沉默，话筒里只有“嗡嗡”的静电电流声，周围空气像是要把他炙烤成外焦里嫩的烤肉一样，站在电话亭的大帽子下，简书身上冒出的汗开始往地上掉了。
　　“嗯，后天晓蕾姐叫我去她那里玩儿……”阿双好像渡过了心理上那段艰难的时间，终于又开口说话了。
　　“好啊，师姐人很好的。”听得阿双的语气已经不再像前面那样“我知道我知道”的冷，简书赶紧回应道。
　　“你不用加班吧？晓蕾姐说你可以一起去。”阿双的语气虽然和缓，但简书还是感受到了话语里流露出的强烈期望。
　　“呃，是这样的，阿双，”简书脑子里很快闪过上个周六在孙晓蕾师姐那里与卢凌春的“三摔”际遇，潜意识里并不想马上答应阿双的邀请，嘴里的话就有些绕，“所里本来安排明天上午做竞聘报告，周六日所领导加班研究竞聘情况，下周一就要公布竞聘结果。但今天通知，因为8号台风全所放假，竞聘的事情也就押后了。我不知道所领导周六会不会加班进行竞聘面试，所以……”
　　“要是不安排竞聘面试你就和我去是吗？”阿双没等简书把话说完，一句问话就快速地跟了上来。
　　“嗯……”简书再无退路，只好答应了。
　　“那好吧，明天刮台风，你就别出去了，正好准备一下你的竞聘报告。你没有问题的，肯定能聘上！”阿双又恢复了原来快乐明媚的说话语气。
　　“我会尽力的。”想到还有李淮的手下钟兆鹏和那位老资格研究员沈建国在和自己竞争，简书并没有多少信心。
　　“别想那么多，做好你自己，一定行的！”阿双充满信心的鼓励，让简书心中也是一亮。
　　约了后天一起去中大的时间，互道“晚安”，简书挂上了电话。
　　好像有一丝热风从脚下掠过，刚才的炙烤感稍稍减退。把从电话机里退出的磁卡收在大短裤的口袋里，简书慢慢地向沙面深处的宿舍走去。

　　终于完成了竞聘报告和答辩，简书从研究所大会议室出来，已经是周六的中午了。
　　简书一直认为自己的竞聘准备还是比较充分的，但周六上午的竞聘报告，把“阵地战”打成了“遭遇战”，自己觉得连三分之一的水平都没发挥出来。要不是龙主任之前明里暗里做了许多工作，简书对竞聘成功都不抱什么希望了。
　　不管结果如何，这次场上的“表演”总算是结束了，从全所改革开始以来一直压在简书心头的那块巨石，现在算是移开了一大半。
　　台风过后的天空格外晴朗，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情使然，居然让简书有了一种神清气爽的轻松。
　　8号台风在珠江口外虚晃一枪，居然转向粤西方向，在阳江和茂名之间登陆。广州虽然也受到了影响，但无论是风力还是降水，都不甚猛烈。周五晚上，简书先是接到了所办公室的通知，周六上午所领导安排听取报名各个岗位的候选人的竞聘报告，要他在上午八点钟之前到单位，抽签决定出场的顺序。
　　回了所办的寻呼，简书心里有些茫然，和阿双明天一起去孙师姐那里的约定，看来是要废掉了。
　　在电话亭前思忖良久，简书拨通了龙主任的电话。听到简书的声音，龙主任笑着说正准备CALL他，想必是他已经接到所办通知了。简书把自己的心里的忐忑简单说了一下，觉得无论是对钟兆鹏，还是沈建国，他都没有太大的优势。
　　龙主任却不容他犯嘀咕，说是“酒好也怕巷子深”，明天其他什么都不要管，“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展示你最好的一面就可以了。”龙主任不停地给简书打气，让他有什么本事都耍出来，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台风跑出来搅扰一下，却又没有光顾广州，正好打乱了竞聘的节奏，这分明是老天爷在帮简书！
　　龙主任的“迷信”说法，简书根本不信，他知道这是在给他鼓劲，心里也是一笑，就当她说的是真的。就算这个台风是帮自己竞聘，但明天这一关，却并不是那么容易过的。龙主任又对他临场要注意的事情做了些提示，让他回去好好顺一下报告的稿子，突出自己的优势，规避劣势，另外还要为答辩可能面对的几个主要问题做些准备。这一通指导，大半个小时就过去了。
　　挂了龙主任的电话，简书看看时间接近十点了，赶紧打了阿双的传呼。在电话亭边等候的时间本来不算长，但记挂着回去修改报告的简书却感觉像过了大半天一样。
　　阿双有些慵懒声音传了过来，开玩笑问简书这个时间CALL她，是不是想今天晚上就一起去学校？简书问她是不是已经睡觉了，阿双打着哈欠说今天看了一天英语，觉得有些累，所以早早就睡了，CALL机响了她都不知道，还是妈妈跑过来叫醒了她。简书赶紧说抱歉，打扰她休息了。阿双连声说“没关系”，欢迎简书随时打扰。
　　简书隔着话筒都能感觉到阿双的脸上满是开心调皮的微笑，实在不忍心告诉她明天不能如约去学校了。可是，明天的竞聘是“刚性”的安排，是他无法改变的，所以还是要把让她失望的消息告诉她。
　　果然，一听简书单位的安排，阿双的情绪瞬间低落了下去。沉吟片刻，阿双问简书几点能结束。简书说不知道自己是第几个上场，估计最迟到中午就可以说完了。阿双兴致又高了起来，说她明天先去晓蕾姐那里，让简书所里的事情一结束就赶过去，等他一起吃午饭。
　　简书还在考虑要是中午才结束，赶到学校会不会太晚了，阿双却好像猜到他的心思似的，接着说道：“无论多晚，我们都等你哦！”
　　简书听阿双说的“我们”，显然是指她和孙师姐，但其实愿意等他的，就是阿双自己！简书心里也是一阵感动，本来想说不过去吃饭的话就憋了回去。
　　“还有啊，你一会儿回去，一定泡一包华丰面吃了！”阿双非常认真地叮嘱道。
　　“为什么呀？”简书有些诧异，怎么好好的就让自己吃泡面了？
　　“食华丰，路路通啊！可以保你明天顺利过关呢！”阿双还是很认真地说道。
　　简书不禁哑然失笑，为啥女性都这么相信超自然的力量呢？他摇了摇头，嘴里答应着阿双，心里却觉得这些东西都太虚，对事情本身并没有什么帮助。
　　数据资源部主任的竞聘报告放在了其他部门之后，简书抽到了第二个出场，第一个是钟兆鹏，第三个沈建国。
　　据之前先做竞聘报告的赵林和杨冰旸说，听报告的除了许所长和郑、周两位副所长外，还有所长助理龙向华、副总工李淮、办公室主任朱耀明，还请了所研究室的两位老研究员出席，另外厅人事处也派了一位姓王的副处长代表厅里来参会。每个竞聘者的陈述时间不超过十分钟，质询讨论的时间不超过十五分钟。
　　“评委”里出现了两位老研究员，这无疑成了竞聘的一个变数。想一想沈建国那副四平八稳的样子，简书突然发现自己在学术研究方面这个短板，之前考虑得严重不足。
　　编辑出版中心的主任竞聘不到十一点就结束了。领导们听了这么多报告，见了这么多人，也有些累了，许所长说休息十分钟再听数据资源部竞聘的三个人的报告，于是大家纷纷走出了会议室，有去洗手间的，也有站在走廊上抽烟透气的。
　　简书坐在会议室对面的所办公室“候场”。钟兆鹏坐在靠近窗户的一个座位上头也不抬地翻看着手中的一叠资料，看来还在临阵磨枪；头发花白的沈建国不时打开手里的一个老式牛皮纸档案袋，却又不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只是下意识地打开，然后又合上。他的脚边放着个鼓鼓囊囊的提包，提包口的拉链拉得紧紧的，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李淮站在所办公室门口朝里探了探头，钟兆鹏和沈建国都没注意到他，简书却正好和他眼神相对，李淮朝简书点了点头，淡淡一笑退了出去。
　　休息时间结束。听到办公室的小陈叫名字，钟兆鹏理好手里的资料，跟着小陈出去了。
　　虽然龙主任从简书报名开始就帮着他做了很多工作，但一想到差了一年工龄不符合报名竞聘的要求，简书心里便有些打鼓。如果周一风副所长和李淮在质询阶段发难，龙主任也未必保得了他。毕竟，今天厅人事处还来了人，这件事情就不是那么容易说得过去的。
　　资格是根本，如果不具备资格，那他进去讲什么宏图大志都是白搭。再看坐在对面气定神闲的老沈，简书心里更加没底儿了，和这样一位老同志竞争，简书虽然少年气盛，但总是觉得少了些什么。如果一点儿希望都不抱，只是陪着钟、沈二位走个过场，那也没什么好想的，但这两周的时间里，龙主任鼓捣着他明里暗里做了不少准备工作，还把所长拉出去一起去了趟莞城台商协会，把简书争到数据资源部主任的希望之火一点点地烧了起来，这让他内心世界分分钟得不到安宁。他不禁想到佛教哲学里说的“所有烦恼兼源于欲望”，深以为然。
　　简书的脑子里想着佛教和基督教对于欲望认识上的差异，深深感到宗教里说的“欲望是人类痛苦的根源”真是太有道理了，宗教现在这么煎熬，说白了都是想拿下那个数据资源部主任的位置给闹的。思考多少都没有用，要来的始终还是会来。办公室的门开了，小陈侧着身子进来，先看了一眼沈建国，转头笑着对简书说道：“何简书，请到会议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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