簌簌衣襟落枣花

　　49.
　　翻过了二月出头，新年将至，挂在屋檐下的腊肉和腊肠黑中透红，泌出亮莹莹的油脂。雪已经好久不下了，气温有转暖的迹象，田埂边的泥土里竟冒出点点嫩绿，院里的老枣树死气沉沉倒是没有迎春的样子。
　　袁簌簌立在椅子上，给树枝系上小红灯笼，远远望去像结了一树红彤彤的枣子，外婆从镇上回来递给她一封邮信，封面有几串英文，是一封海外邮件，她有些纳闷正想打开时，想起很多年前看到的一个诡异的故事：一个男子莫名其妙的收到外国的快递，里面装着一块粉色的头盔碎片和一串绿色的塑料葡萄，几天过后这个人在被人发现时早就凉透了，至今都没查明死因。
　　哆哆嗦嗦的打开，里面只有几张轻飘飘的照片，仔细一看，她惊讶出声：“天呐，这是托雷斯海峡大堡礁的实拍!”
　　此时的北半球才熬过最寒冷的深冬，照片中的南半球却是阳光普照，天空蔚蓝，几朵棉花糖似地大云，金黄色的沙滩向平静的海水缓缓延伸远处，浅蓝色的海水一漾一漾荡出海地的金黄。
　　另一张是在海底，海水并不像电视里那样干净透明，透过海面的光束被一群七彩斑斓的鱼截胡，底下有一片灰白的半球形珊瑚礁。
　　还有几张是形状奇异的小鱼和玫瑰红的鹿角珊瑚礁。
　　她在最后一张的背面发现了几个行云流水的小字：“愿共赴，莫相忘。”
　　“愿共赴，莫相忘。”她在口里念叨了两遍，回想起那个闷热的雨季，她和姜旭在门前诉说着未来的憧憬。用手指摩挲过每一个字：“小哥，是你吗？”
　　50.
　　除夕傍晚吃过年夜饭，外婆在电视机前看小品，喜庆的红光一阵一阵，欢愉的笑声从黑匣子里流淌出来，袁簌簌一个人坐在门槛上等烟花。
　　听到座机响了，外婆按了免提键，那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妈，新年好，吃年夜饭了没？”
　　“是松建啊，刚刚才吃过了，你怎么今年又没回来过年啊？”
　　那边沉默了半天才开口：“厂里忙，回不来。家里钱还够使不，月末发了工钱我再寄些回来。”
　　每年都是同样的借口，外婆叹了口气：“松健啊，孩子他妈都走了十几年了，有些心结也该解开了……”她稍微压低了声量：“这孩子从小没了妈，爹又不在身边，看似个没事人，其实心里也有想法的。”
　　“簌簌在旁边吗？爸爸想跟你说两句话。”
　　外婆朝袁簌簌招手示意，她慢吞吞地走过来坐在旁边，喊了声“爸爸。”
　　“诶。”
　　那头又是一阵很长的沉默，本是最亲的人，现在在电话两头居然无话可说。
　　她接过话：“爸爸明年过年还是回家吧，你回来了这才叫团圆饭，外婆时常念叨你呢。”
　　“好，簌簌在家里要好好听外婆的话，没钱了，就给爸爸讲。”
　　……挂了电话，袁簌簌长舒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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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零点的烟花年复一年的在上空盛开，这片土地新旧交替，生生不息。
　　她刚打开手机群发的祝福语一条一条的涌出来，她不由自主的点开江祈冬的对话框打了几个字，最后又默默合上。然后给钟意回了句：“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她抱着手机靠在门框上，这是她的第二十个年头。
　　一场长达七年的双向暗恋，终究还是有缘无份了。
　　51.
　　正月初四，镇上的巷子里垒着几箱放过的烟花，红色的爆竹碎纸被风拢成一条弯弯扭扭的红线，政厅的小广场上新换的红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旁边卖烟火棒响炮的小商铺已经陆陆续续挂起了彩灯。
　　前几天钟意给袁簌簌打电话，含含糊糊口齿不清像是喝多了，他说：“我好想你，我想见你。”
　　随后沉默了好久，他好像想起什么悲伤的事情，一个大男人在电话那头哭的像个小孩。
　　她耐心地安慰他：“那你想不想过来？我带你到我们镇上放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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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天已经黑了，政厅广场上十分热闹，几个小孩攥着烟花棒跑来跑去，在人群中忽明忽暗向扑朔的银蝴蝶。
　　钟意把袁簌簌拉到人少的空地上，点燃了一个窜天猴，“咻”得一下窜到天空，完成了一次小型的烟花礼，袁簌簌赞不绝口：“嚯，你从哪里拿的高档货？”
　　她抬头望着天空，银蝴蝶在四周飞来飞去，衬得她眼睛亮晶晶的，他看得有些入迷，突然相到她的耳边轻声说了句：“我可不可以吻你?”
　　袁簌簌没有说话，也没有躲开，钟意靠近了几分，他的气息扫在她的鼻尖上，她心里一紧。虽然是很细微的动作，终于看出了他的闪躲，他就那样在她面前停留了几秒钟，倏地坐了回去说：“《圣经》说过等我爱的人，等她自己情愿。”
　　十几米外一个抱着篮球的少年见证了这场错位的吻，他忽然觉得鼻头酸涩得什么都看不清了，后退了好几步，一个转身跑得飞快，心里的某个地方好像坍塌了，再也填不完整的那种。
　　他才终于明白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人来人往的，她可能会为某个人停留一阵子，但不会停留一辈子。
　　篮球从手中掉落滚了好远，他一步一颠得融入孤寂的夜色——终究还是有缘无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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