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陷落

　　陈清柔看着陈直递过来的礼物，根本就没有要收下的意思，眼里全是泛着凉意的讽笑：“二十七年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见你送我礼物。”
　　陈直拿着礼物的手就这么僵在半空中。

　　“太迟了，”她拿起手边的包，起身准备离开，“以后别做这些没用的事。”
　　陈嘉宇收到于虹的眼神，急忙拦住：“姐，姐你把饭吃了再走吧，等下我送你。”
　　“不用了。”她不想继续留在这里受煎熬。

　　陈直踉踉跄跄，挪步到她面前。
　　多年前还不及他肩头的女儿，如今已经比佝偻的他还要高了。
　　陈直微微仰头，嗓音沙哑微颤：“囡囡，爸知道错了，你就给爸一个补偿的机会吧。”
　　陈清柔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扯扯唇角：“给你补偿的机会？那谁来补偿我妈？”
　　陈直顿时哑口无言。

　　“过去的事情，你可以忘，可我永远都记得你是怎么对我妈，怎么对我的，我恨你，一辈子。”
　　陈清柔含着满腔恨意说完这句话，打开门快步下楼，进了车里副驾驶。
　　驾驶座上的人，换成了陆言尘。

　　“沈觅萄呢？”
　　陆言尘看她眼眶泛红，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紧了紧：“她有事先走了，让我送你回去。”
　　陈清柔颔首：“那开车吧。”
　　陆言尘没动，只看向她那边的车窗。
　　陈清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陈嘉宇提着他准备的礼物，站在车窗外，正要伸手敲车窗玻璃。

　　她降下车窗，陈嘉宇提着礼物袋递给她，声音低低：“姐……”
　　后面的话全卡在喉咙里，纵然他道再多歉，如今也没什么用了。
　　幼时，他带着孩童的顽劣，确实做了不少伤害她的事，懂事后醒悟过来，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弥补，姐弟关系也是前几年才稍微缓和。

　　陈清柔的心情糟糕透顶，她伸手把礼物推了回去：“拿去退掉吧，以后别破费给我买东西了，把钱留着自己用。”
　　陈嘉宇和她的性格有几分相似：“你刚才答应我拿回去看的，姐，你教过我说话要算数。”
　　她低叹一口气，接过礼物袋，往里看一眼，除了陈嘉宇刚才准备的那个精致礼物盒，还有陈直准备的那个黑色绒布盒子也躺在里面。
　　她径直伸手把那个黑色绒布盒子拿出来丢进陈嘉宇，动作迅速到像是触碰了什么污秽一样避之不及：“这个不要。”

　　陈嘉宇没料到她会这么做，一时愣住，不知该作何反应。
　　陆言尘看在眼里，不知道她家里曾发生过什么，只觉得她的家庭关系貌似不怎么好。
　　视线落在她身上，只见她打开钱包，把里面带的十几张红色纸钞一并拿出塞到陈嘉宇手里：“给你点零用钱，平时需要什么自己买。”
　　陈嘉宇恍神，没反应过来她到底是给自己零用钱，还是变相的把礼物当做一个商品买下，用冰冷的方式提醒他曾经做过的事有多过分。

　　再抬头时，轿车已经驶出很远。
　　他在后视镜里渐渐消失，他送的礼物，陈清柔接过以后就放在一旁，根本没打开看。
　　陆言尘开车很稳，余光能注意到她情绪不佳，缓缓道：“不看看礼物吗？”
　　她声音淡淡：“不。”

　　陆言尘出声试探：“那我给你准备的礼物，你不会也不看吧？”
　　陈清柔被这话勾起几分兴致：“是什么？”
　　他没直接挑明，只弯弯唇：“等会儿回去就知道了。”
　　不同于陈嘉宇说的话，对于陈嘉宇送的礼物，她确实是变相买下来，也没兴趣知道礼物袋里是什么。
　　而对于陆言尘，她抱有一份期待，浅笑着应他：“好。”

　　有了期待，路途仿佛被施了某种会缩短时间的魔法，直到回家后，陆言尘让她闭眼，说是要给她变个魔术。
　　她睁开眼睛时，他把礼物直接递到她面前：“喏。”

　　是一个崭新的蓝色八音盒。
　　和那个坏掉了的八音盒一模一样。
　　她微怔了一下，接过八音盒，转动发条。
　　熟悉的乐声依然动听。

　　“你从哪里买到的？”她找了好久都没找到造型一样的八音盒。
　　“这可是魔术，”陆言尘浅淡笑着，语气轻松，“买不到，只能变出来。”

　　不出意外的话。
　　她这一辈子都不会知道，陆言尘为了一个这样的八音盒，费了多大的劲。

　　生产这个八音盒的玩具厂早已倒闭，十几年前的商品，现在想找到一模一样的崭新品，简直难如登天。
　　他先是找遍了所有购物软件上的八音盒，不是造型相差过大，就是颜色不合适。
　　为了扩大寻找范围，他在几款不同的社交app上发求助动态，询问在盛阳市哪里可以买到这样的八音盒。
　　回答鱼龙混杂，有用的答案筛选出来以后，大部分建议他去杂货店或者玩具店问问，越是老旧的店铺，找到的可能性越大。

　　他听取建议，连着几天下班以后，骑着机车寻遍盛阳市大街小巷。
　　一家店一家店询问，有没有一模一样的八音盒，他可以出重金买下来。
　　天气燥热难耐，额发被汗水濡湿，脚上磨出了水泡，他也没停下脚步，好在苍天不负有心人，终究是被他在破旧老巷子的杂货店里找到了一模一样的款式。

　　店里就剩了最后一件，包装盒都落了一层灰。
　　老板说年轻小孩子都不喜欢这种复古沉重的样式，放在角落好几年都无人问津。
　　陆言尘把它买下，仔细拂去灰尘，像是对待一件珍贵的绝世孤品。

　　此刻，陈清柔如获至宝一般，把八音盒捧在手里爱不释手，眼底全是欣喜：“谢谢你。”
　　陆言尘想说什么，嘴唇翕动了下，最后眸光晦暗，声音浅淡：“不客气。”

　　过了会儿，陆言尘没头没尾说了句：“我想通了。”
　　陈清柔放下八音盒：“什么？”
　　“我要从家里搬出去，追求我的梦想，”陆言尘打开手机租房软件，“我得先找个离公司近的住处。”
　　“盛阳市中心房价不便宜。”她不想泼他凉水，可房价高确实是事实没错。
　　陆言尘看清楚环境还算一般的房子出租价格后，愁上眉头，面色不太好看。

　　“要不，你住次卧吧。”陈清柔是真心想帮他。
　　“房租多少？让我看看，我是不是需要从战国时期开始打工才付得起房租。”陆言尘开始翻看自己手机银行里的小金库。

　　陈清柔认真思考：“房租……我暂时不要你房租，好好工作就成，谁还没个困难的时候，等你有钱了再给我也行。”
　　“这么好？”陆言尘往后缩了缩，唇角带着痞笑，“我有点受宠若惊。”

　　陈清柔把一个抱枕丢到他身上：“那你睡桥洞去吧。”
　　“别别别，”陆言尘拿开抱枕，敛起笑意，“姐姐最好了。”
　　“累了，我去休息了。”陈清柔捧着八音盒回了房间。

　　留下陆言尘一个人在客厅。
　　时间渐晚。
　　困意逐渐上涌，陈清柔给手机充好电，闭上眼睛入睡。

　　凌晨一点左右，窗外雷雨声交错，几道触目惊心的闪电把天幕撕裂成碎片，风声以摧枯拉朽之势肆意击打窗户。
　　和十三年前，那个噩梦般的晚上，一样恶劣的天气。
　　陈清柔睡得并不踏实，额上沁出一层细密薄汗，眉头紧皱，嘴里念叨着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在梦里，重回到了那个带给她无尽痛苦的晚上。

　　“不……不……”陈清柔攥紧了被子，似是一瞬间被击到痛点，惊叫出声，“妈……”
　　没有回应。
　　她睁开眼时，泪水不受控制地落下，慌乱去开床头台灯，不小心碰翻了一旁的玻璃水杯。
　　玻璃碎了一地的声音再给她心头一击，吓得不敢再去开灯，收回手抱着自己浑身颤抖。

　　还在客厅打游戏的陆言尘听到动静，看一眼窗外天气，心里咯噔一下，丢下手机就去了陈清柔房间。
　　看到她整个人都在发抖，急忙过去安抚她，轻拍她的背，以自己笨拙的办法试图帮助她平复情绪：“没事了没事了啊……我陪你……没事……”

　　习惯了平日里处变不惊的陈清柔，看到她现在这幅样子，心里揪成一团。
　　看到一旁打碎的玻璃杯，陆言尘把她冰凉的双手塞进被子里：“我去给你倒杯水？”
　　陈清柔缓过来了些，点点头。

　　盛阳市夜里，少有这样雷雨交加还带闪电的恶劣天气。
　　少到快让陈清柔以为，自己已经不再会害怕这样的天气了。
　　她把灯光调亮了点，眼角泪痕明显，眼眶还红着。
　　到底是害怕天气，还是害怕那个晚上的回忆重现，她也分不清。

　　陆言尘端了杯温水递给她：“好点了吗？”
　　陈清柔仰头把杯中水一饮而尽，手还有点微抖：“没事了。”
　　“你可不像没事的样子，”陆言尘把地上的玻璃碎片清理走，“睡不着的话我可以陪你聊聊天。”

　　“我真没事了，你快去休息吧。”陈清柔担心打扰到陆言尘，硬是扯出一个笑来证明自己没事。
　　陆言尘半信半疑：“那我先回客厅，你有事随时喊我，反正我也没睡。”
　　“好。”

　　陈清柔复又躺下，这次留了床头灯。
　　陆言尘就在客厅沙发上将就了一晚。
　　他醒来时，陈清柔准备好了早饭。

　　洗漱完来到餐桌前，听到她说：“一会儿跟我去超市吧，你不是要住过来了么，添点东西。”
　　他乖顺点头：“好，我明天去把家里的东西拿过来。”

　　在超市里，两人一起商量着买东西。
　　陈清柔在陆言尘面前，言语渐渐多了起来，冰冷褪去了些许，疏离感还在，不过相较初见时，已经温柔很多了。
　　回来时，陆言尘手上提着大包小包的购物袋，陈清柔手上也提了两个袋子。
　　不巧的是电梯遇到故障，维修人员还没有赶过来。

　　“把东西给我吧，我回去放了东西，再来接你。”陆言尘示意她把购物袋全交给自己。
　　她一口回绝：“我又不是没手没脚。”
　　“你穿着高跟鞋，爬楼梯不方便。”
　　“我觉得挺方便的。”

　　陆言尘拗不过，只好跟在她后面，怕她一不小心踩不稳，还能及时扶住她。
　　爬上最后一个台阶，她放松了步子，脚下虚浮，一个踉跄，脚踝处传来刺痛。
　　差点摔倒。

　　陆言尘及时揽住她肩膀：“可以站稳吗？”
　　“可以。”
　　他声音沉静：“那你等我一下。”

　　他拿着所有东西，放进客厅以后，重返回来，揽住她的肩膀和膝弯，打横抱起：“逞什么强，要是我放完东西再去接你，不就不会崴脚了吗？”
　　“是那双鞋不合适。”她仍然嘴硬。
　　“那扔了，我给你重买，”陆言尘大步流星，步子又稳又快，把她抱回客厅放在沙发上，“等着，我先找药。”

　　陈清柔有些难为情：“你能去衣柜里帮我拿条宽松点的裤子吗？穿紧身裤不太好上药。”
　　“行。”他去了卧室，打开衣柜。
　　琳琅满目的衣服映入眼帘。
　　随手抽了条宽松的短裤，拿给她：“你换吧，我去医药箱找药。”

　　陈清柔接过来，忍着痛换上了短裤，膝盖上的伤疤随之跃入眼帘。
　　那是一道长达五公分的狰狞伤口。
　　在她白皙腿上格外突兀。

　　陆言尘拿着药回到她身旁，一眼就看到她腿上的伤疤，愣了下，难怪，她在大夏天都整天穿着长裤。
　　原来是为了掩掉疤痕。
　　陈清柔看到他反应慢了半拍，自嘲般笑笑：“很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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