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李世民陛下之明月贤妃

　　终于还是有嫔妃因此而犯错受罚。崔才人，因从宫外私相传递物什，被罚一年薪俸，禁闭宫中数月，而传递之人，依唐律杖责八十。
　　虽然不曾说明传递了什么，但大抵不过民间秘药、良方、甚至祈攘法物。我知这是迟早的事，陛下不动声色，却所罚不轻，以儆效尤。
　　过了一月，我仍然没有什么好消息，在御医诊脉之后，我便跪求陛下选新人入宫，以成夙愿。
　　“惠儿！你真的愿意？”陛下听了我的话，不曾一口回绝，也不曾感到惊异。好像他早已知道我会前来，只是等在今日或者明日。
　　“陛下……无论臣妾还有没有这个福气，都不能再耽搁中川道人所言陛下之天命了。还求陛下允准！”
　　他叹息一声，示意我起身，扶着额头道，“惠儿这般为朕着想，让朕更加不忍心了……”我悄悄窥视他的神色，虽嘴上还在推辞，想来心里却是满意的。
　　我长跪于他身前，叩首道，“陛下，若有新人能为陛下生子，陛下则可阴阳调和，祛除病根，到时陛下龙体刚健，才是大唐之福，臣妾之福。若因臣妾不争气而一直耽误着，臣妾自责不已，日夜难安。”
　　陛下听了，知我心诚，便点头道，“你能这么懂事，朕很欣慰。的确，眼下不是长久之计。你有此心，朕应允便是。”
　　“谢陛下！”我伏地叩首。他亲自走下御阶扶我起身，又将我轻轻拢住，一时殿中静默无言。
　　第二日，陛下敕选六品以上官员家中适龄女子，入侍宫中。如果我不曾记错，一年两选，是贞观年间从未有过的。
　　此事也算有个着落。看着一卷卷的画册捧入甘露殿中供陛下挑选，我已不知自己的心情是喜是悲。于是伫立在不远处，盯着那边望了一会儿，还是转身回宫了。
　　永巷漫长，空无一人。不知怎的，脑海中竟浮现出承乾的影子。
　　我恍然想起他临去黔州之前曾留给我的那一样东西，连忙唤丹云快些回去寻了出来。我记得承乾那天对我说过，那药是用来调养女子身体的，或许还能挽回。
　　我原在子嗣上也不作他想，当时见了这药只有苦涩，便不知丢去何处。丹云把殿中翻过大半，终于在箱底儿的锦盒里找了出来。
　　那绛红色的药丸，通体透明，晶莹圆润。御医说过我所服用的避子药并非出自宫中，解铃还需系铃人，也许，这便是最后的希望了。
　　我怀着复杂的心情将药服下，见春平匆匆地从殿外赶来，“充容，太子殿下请充容半个时辰后到海池旁边的望云亭去。”
　　自陛下远征，太子便不再出入后宫。后来侍奉陛下养病，太子居于太极宫侧殿，又不允嫔妃随意进出。因此我与太子几乎都是在海池畔做偶遇的样子，方才能单独说上几句话。
　　春平说完便告退离去。我不知发生了什么，忙唤丹云为我更衣补妆。
　　我到海池之时，太子已在望云亭中等我，见我走来，便挥手禀退了一众宫人侍从。
　　“殿下，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我一面向他行礼，一面问他。
　　他有些迟疑，又满脸悲悯的神色，说道，“姐姐，父皇，今日选看新人画册，提到了颖儿……就有意选了颖儿入宫……我，我怕姐姐……诶……所以就……”
　　“什么？为什么会是颖儿？那日我似乎不曾看到名册中有颖儿啊？是什么时候的事？可已有旨意了？”我听了心中一惊，着急得很，还不等太子说完，就连连发出一连串疑问。
　　他见我心急，更有愧疚之色，先是来回踱步，又轻叹几声，“姐姐，你先别急，我慢慢说给你听。”
　　原来，因太子子嗣单薄，陛下也欲趁此机会赐良家女入侍东宫，故而传召太子前往甘露殿一同相看。
　　“治儿，你可有看得入眼的？”陛下心情不错，命宫人一卷一卷地展开女子的画像。
　　“父皇眼光好，儿臣只愿这些女子能令父皇舒心，又能有福气助父皇之天命。”太子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
　　陛下见太子仍有羞涩，不禁发笑，“也不尽然。各花入各眼，你若喜欢，便由着你挑去，父皇赏赐予你就是。”
　　“儿臣不敢，还是父皇先挑吧。”太子低头，谦让道。
　　陛下颔首不语，目光流连于画像之上，谁料快到看完，也无一人中意。他摇了摇头，“这些女子也都出自官家，为何看着不是相貌凡俗，就是毫无神韵呢。”
　　“那是因为父皇身边的嫔妃已然品貌绝佳，再选新人的时候，若想更出挑些，自然是难上加难。不怪她们不入父皇的眼，倒像是父皇难为造物之主呢。”太子陪笑着恭维陛下。
　　陛下自然受用，笑着点头，忽然说道，“此话倒是不假。对了，这么一说，朕倒想起，徐充容的娘家小妹，唤作颖儿的，今年也十四了吧。”
　　“是……她和兕子是同年的。”太子听了心中一紧，不知陛下为何会想到颖儿。他觉得不妙，便用兕子做比，想引得陛下的心思多在儿女之情上。
　　可陛下却并未理会太子的言语，“朕记得。那年她奉旨入宫为兕子祈福，朕见过，有些印象。听说也和惠儿一样，诗书皆通。只是不知又过了两年，容止出落得如何了？去给朕将她的画像找来。”
　　太子听了也不好再多言，便与王德对视一眼。王德会意，提醒陛下道，“陛下，徐颖本不在此番的名册中，内廷中也未有画像啊。”
　　原想用这借口岔了过去，谁料陛下却抬高了音调，“这有何难？徐家距宫城不过几座坊市，命画师速去画来即可。治儿，同朕先看别的。”
　　王德无奈，只好去传陛下的旨意。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画师便带着颖儿的画像回到宫中。
　　此画一看即知用笔仓促，不曾精工细作。可据太子所言，越是匆匆几笔草就，越是尽显出颖儿的风骨，连发梢的光色都那么自然明快。在一众浓墨重彩的美人工笔之中，宛若一朵出水芙蓉。
　　谁知陛下看了，连连称赞，“徐家的两个女儿，果然都不俗啊。才华性情自不必说。惠儿清丽柔婉，这颖儿么，今已长成，姿容竟比她姐姐还强。”
　　“父皇……”太子还想找些话来搪塞，可陛下却是一副得着稀世宝贝一般的欢喜，“惠儿在朕身边多年，侍奉周到。颖儿若入了宫，朕也不能薄待，便封做四品美人，如何？”
　　太子红了脸，声音有些怯怯，“父皇……”
　　“治儿，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陛下看见太子神色迥异，方才回过神来。
　　“父皇……”太子羞赧起来，壮着胆子，说得吞吞吐吐，“父皇，颖儿她……儿臣也”
　　“怎么，你不会是也看中了颖儿？什么时候的事？”陛下一下子便明白过来，不禁打断了太子，瞪起眼睛质问道。
　　太子在紧张中忽地一跪，“父皇恕罪。父皇看中之人，儿臣不敢与父皇相争，但也不敢欺瞒父皇……
　　那年颖儿入宫为兕子祈福，儿臣时常见到。原本不敢有别的念想，但，但儿臣十分羡慕父皇，能有徐充容这样的女子侍奉左右。所以对她的妹妹，也就不曾收敛真心。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女子但求德才，从不敢轻易纳娶。后来诸多事务繁杂，儿臣要学得还太多，更不敢在男女之情上多想，故而一直不曾求父皇将颖儿赐给儿臣。今听父皇有意纳颖儿入宫，儿臣……儿臣也为她高兴。”
　　陛下听了，倒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治儿……你呀。心里喜欢，为什么不早点向朕开口讨要？这有什么？将来，这江山朕都交到你手上的，一个女子，朕难道还不会成全你吗？
　　再说，子嗣之事，也是太子之责，国之根本，若有合心意的女子服侍你，朕高兴还来不及。你倒好，耽搁到现在不说，刚才的一篇话也是颠三倒四，有那么怕朕吗？”
　　“父皇……儿臣眼见父皇刚才的神情，像是十分偏爱颖儿，儿臣怎敢夺父皇所爱？不仅违了孝道，也违了君臣之礼。可，儿臣私下里不知有多么羡慕父皇，前有母后，后有徐充容，都是那般贤惠，又待父皇情重。所以，儿臣才斗胆说了出来，求父皇恕罪。”
　　陛下看着太子，满是疼爱，“朕怎么会怪你呢？这话，朕倒也听过不止一次。个人有个人的命数，有时也是强求不得。颖儿若真的与你有缘，朕便把她赏赐给你，做个良媛吧。她的品性，朕信得过。若真能对你有所助益，也是你的福气。来，起来吧。”
　　“儿臣谢陛下恩典。”太子暗地里长舒了一口气，叩首谢恩……
　　我听了，泪水充盈着眼眶，手中攥着的巾帕一直微微地颤抖。我该如何想象这刚刚发生的一幕？我唯一的妹妹，竟又逃脱不了宫廷的命运。
　　“姐姐，你可怨我吗？”太子来到我的身前，有些动情地问。
　　我一时不曾回答，只失神地望着远方。
　　“难道，难道姐姐愿意让颖儿入宫侍奉父皇？”
　　“不……”我果断地摇了摇头，脑海中出现一个又一个面孔，燕妃、阴嫔、曹氏、姗然、汀若、还有我自己，竟再无半个字能言，只有泪水忍不住地流下。
　　太子想来也是一阵心酸，“姐姐是怨我不曾与姐姐商议，便自作主张？可，可若父皇当即下旨，有了册封，此事就再难转圜。我也是无计可施，才这么做的。
　　姐姐你想，若我不是当即向父皇讨了颖儿，就算今日没有旨意，等到陛下来问姐姐的意思，难道姐姐能有什么法子改变圣意吗？
　　我知道，姐姐心中不愿颖儿再入宫中。可若父皇知道，他会怎么想？姐姐难道抗旨吗？还是拒绝父皇？稍有不慎，后果将会怎样？
　　所以我真的，是为姐姐着想，也是，也是为颖儿着想的……毕竟，我……我能照顾她更久些……姐姐你要相信我。”
　　我听着太子这番赤诚真切的话，早就泪如雨下。他说得何尝不是实情？他今日挺身而出，实在是对颖儿和我最大的护佑。
　　我郑重地向他一跪，真心实意地叩首拜下，“谢太子殿下！”
　　“姐姐你快起来，不要这样……”
　　“殿下，徐惠不知怎样感谢殿下才好。我虽不愿颖儿入宫，但想来她的命运大抵如此。殿下仁慈宽厚，贵不可言，能侍奉殿下也是颖儿的福气。徐惠只求殿下日后善待颖儿……”
　　“姐姐……我会的。”太子扶我起身，眼中也有泪痕，“我向天发誓，向姐姐发誓，我会好好待颖儿，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谢殿下……”事已至此，我别无他法，只好求他的一句承诺，好让颖儿未来能过得好些。
　　“姐姐。”太子忽然叹道，“父皇虽是一代英主，是我最敬慕之人。可我也知道，做他的嫔妃，哪曾有过一刻半刻真正轻松舒心的时候？
　　这些年，我不忍见你于宫廷之中的种种艰难，更不愿见你……未来或许只能有那一种凄苦飘零的结果。我现在不能为你做些什么，又怎能忍心让颖儿以青春年华，去侍奉年事已高的父皇呢。”
　　原来太子全部都懂。我在宫中经历的一切，我的未来，我对颖儿的担忧……能得他如此相待，我应该感到安慰了。
　　我拭干眼泪，嘴角费力地抿出微笑，“殿下，谢谢你如此懂我。我还好，毕竟陛下也是我所钟情仰慕之人。我陪伴他，此生无论长短，我都无怨无悔。只求颖儿能长久侍奉在殿下身边，若能情笃更好，若不能两情相悦，毕竟也还有时间共处一生。”
　　“姐姐……”太子听了，音调忽然发颤，好像抑制了很久的一段感情就要喷发，“姐姐，我……我虽不能如父皇一般，得姐姐真心相待，但颖儿，我也并非只是因着要为她解围。所以姐姐更要信我！”
　　他终不曾全部说出已到嘴边的话，脸颊又是绯红，但我怎能不懂他的意思？我欠身行礼，再谢他的承诺，不敢再多停留，仓皇离去。
　　他仍然伫立，身姿融化在夕阳之中，那金色的阳光正晕开一道美丽的光晕。我不愿去想他此时的心痛和遗憾，只见他的善良，他的温情与守信，还有他与我之间的重重阻隔，早已错过江河入海，只剩路远天高。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