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花妖

　　云憺越想越担心。不如先托李郎中照顾一下兰姨，自己去把芙蓉寻回来？

　　就在这时，李郎中拄着棍子一瘸一拐地往云憺这儿走来了。

　　“ 先生……”云憺这才注意到了李郎中的脚伤，“先生，你的脚怎么了？”

　　“ 摔的，甭提了。”李郎中突然想到了什么，睁大眼睛问，“怎么，你才发现？”

　　云憺摸摸脑袋，脸红了。从之前见到李郎中开始，云憺的注意力就一直在兰姨的身上，完全没注意到李郎中有脚伤。

　　“…… 没有，我刚刚就看见了……”

　　“ 你小子。你放心吧，有我在，兰姨不会有事的。”李郎中笑了笑说，“对了，刚刚和你一起来的那个姑娘呢？”

　　“ 她走了。”

　　“ 走了？”

　　“ 嗯，她，她回山里去了。”

　　“ 这么晚了回山里？”李郎中拿棍子敲云憺的腿，说，“这么晚了你怎么能让一个女孩子走山路？”

　　“ 对……我也是这么想……”

　　“ 那还不去把人追回来？”

　　“ 知道……”

　　“ 快去啊！”李郎中举着棍子，把云憺的胸口捅得生疼。

　　“ 哎！”

　　云憺先是走着，然后加快了脚步，最后索性跑了起来。可他已经找了许久，仍不见芙蓉的身影。芙蓉啊芙蓉，你怎么走得这么快？

　　云憺后悔极了：怎么能让芙蓉独自离开？她一个小女子，夜里又看不清，若是摔了受伤了……万一遇见了豺狼野豹……

　　云憺越想越怕，捶打起自己的脑袋——这可怎么对芙蓉的家人交代？唉，自己连她住在哪里都不知道！

　　走了老远，云憺也没碰见芙蓉，他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医馆。可是刚走到医馆门外，他就听到了男女的说笑声——那是李郎中和芙蓉！

　　云憺冲进屋里，把李郎中吓得被手里端着的茶水溅了一身。芙蓉正在碾药，也停下手里的活儿看着云憺。

　　“ 哎哟！你怎么冒冒失失的？”李郎中叹着气拍打着身上的水滴。

　　“ 噢。对不起，先生……”云憺赶紧上前帮忙。

　　芙蓉低下头，继续干手里的活儿。

　　云憺看到芙蓉在笑，心里也快活了，但是疑问也多了。

　　见云憺一直盯着芙蓉看，李郎中敲了敲云憺的脑门儿，说：“先扶我去换件衣裳。”

　　“ 先生……”

　　“ 怎么，我说话不管用？”

　　“ 管……管用。”

　　李郎中在云憺的帮助下换完了衣服后，却不急着站起来。他坐在床沿，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衣角。他见云憺一直在望着屋外，心里明白了不少。

　　“ 云憺，你……云憺！”

　　“…… 噢！”

　　“ 怎么心不在焉的？”李郎中顺着云憺刚刚望着的地方看了一眼，问道，“云憺啊，你今年多大了？”

　　“ 我？下个月就十八了。”

　　“ 下个月就十八岁了？”李郎中叹着气，啧啧叹道，“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你都十八岁了。”

　　云憺挠挠脑袋，说：“先生，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 芙蓉正小你两岁，你们两个，配得很呀。”

　　“ 她十六岁吗？哎……先生，你怎么这样说……人家不一定愿意呢。”

　　“ 我看你们合适得很。再说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瞧瞧你刚刚一直盯着别人看……”

　　“ 哎呀，先生！求求你别说了……”

　　“ 好好好，我不说。”

　　短暂的沉默后，云憺又忍不住开了口问：“先生，芙蓉还说什么了？”

　　“ 你不是让我别说吗？自己去问吧。”

　　“ 先生……”

　　“ 来来来，扶我起来。我还没给你写药方呢。”

　　李郎中拿写药方做借口，云憺自然不敢再多问了。

　　看到云憺一脸的红晕，李郎中心里觉得好笑，他语重心长地说：“自己想知道什么，自己就要多问，可不要让好机会白白溜走咯。”

　　得到了李郎中的鼓励，云憺自信了些。一会儿见到芙蓉，可要问个明白。

　　李郎中虽然鼓励了云憺，却没有让云憺和芙蓉单独相处。准确地说，是芙蓉一直在缠着李郎中。医馆里的药具多，芙蓉好奇心又重，她缠着李郎中问这问那，使得李郎中的解说激情尤其热烈。

　　芙蓉性子活泼，总是不等李郎中解释完就说出奇怪的猜想或理解，把李郎中逗得好一阵笑。原本云憺对药具之类的东西都不太感兴趣，可是经过芙蓉这么“搅合”，竟也觉得药材闻着更香，药具也特别的精巧了。三人就这么说说笑笑，一直聊到了晚上。

　　李郎中基本不坐馆诊病，馆里便没有专门给患者过夜休息的空房间，只有一间客房，偶尔会有人住。夜里，李郎中将兰姨安置在客房，让芙蓉睡在卧室，而自己和云憺就睡在专门用来阴干草药的棚子里。

　　近些天的日子晴朗得很，棚屋里被李郎中打扫得干干净净，常年阴干药草的屋子里连一只蚊虫也没有。天气凉爽，药草清香，云憺仰卧在草席上，望着棚沿上挂着的弯月，心情愈发平静。他翻了个身，朝卧室所在的方向看了一样。

　　今天芙蓉走了一天的路，她一个女孩子肯定累得不行了。这会儿，应该睡着了吧？

　　云憺心里想着明日一定要问清芙蓉家在哪儿，日后好登门道谢，也好给她送石斛。他思忖着应该如何说，想了半夜，终于在脑子里打好了草稿，这才放心睡了。

　　睡得晚醒得也晚，等云憺睁开眼睛的时候，芙蓉已经不见了身影。

　　“ 先生，芙蓉呢？”

　　“ 她说有事，就先回去了。”

　　云憺懊恼极了——自己怎么就没醒过来？

　　这边芙蓉已经回到了密云山，她站在洞前，抚摸着石台上种着的兰花。

　　“ 咳咳。”

　　背后传来一两声男人的咳嗽，芙蓉转过了头。

　　“ 辛夷！”

　　“ 怎么穿成这样？”

　　“ 他们都这么穿。”芙蓉骄傲地昂起了头，擦身走过辛夷身旁，在亭下的石凳上坐下。

　　“ 哪个他们？”

　　“ 你明知故问。”

　　辛夷笑了笑，手一挥，石桌上便出现了一盘精致的茶具。

　　芙蓉见状，从袖口掏出了一个小巧玲珑的陶土茶罐，放在了桌上。辛夷接过嗅了嗅，赞许地点了点头。

　　芙蓉也不知道辛夷在密云山里住了多久，她刚刚睁开眼时，就已经看到辛夷在树林间飞舞。彼时，芙蓉只是一株生长了百年的芙蓉树，连人形都不能幻化出。是辛夷偶然发现了她，日夜不停地向她浇灌灵水，这才让她有了人形。

　　辛夷后来解释说之所以会帮助芙蓉炼出人形，是因为独自在密云山生活太孤单了。而等到辛夷教会芙蓉些许法力的时候，又是一百年过去了。

　　一开始，芙蓉将辛夷当作师父来看待，但辛夷却让她叫哥哥。

　　“ 不过大你几百年而已，为何把我叫得那么老？”辛夷如是说。

　　于是，两人便以兄妹相称。辛夷教芙蓉读书写字，打坐练功。可是芙蓉的道行太低，法术进步得极慢，她不得不多靠吃来“补一补”。对于花妖来说，奇异的草药就有最好的功效。

　　如此，芙蓉常常在山林间寻觅奇珍异草，也因为这样，她遇见了云憺。

　　初遇云憺，芙蓉很是惊讶。她在密云山呆了两百多年了，山里的哪个角落没去过？密云山里几乎没有人住，即使有人，也是为了采药或者打柴来暂住的。而且，云憺和兰姨也并非住在洞里，可是直到现在才被她发现。

　　辛夷也觉得有些奇怪。起初，他以为云憺和兰姨是什么精怪，还化作采药人暗地里去打探了一番，当了解到他二人真的只是普通人之后，才放下心来，由着芙蓉去交朋友了。

　　那一夜，芙蓉本不想将石斛全部偷走，但是想到明明先发现的石斛转个身就被别人摘了，她就不甘心。她只是想拿一点而已，可云憺居然赠了她一半有余。

　　虽然到底是拿到了石斛，但是芙蓉心里有些愧疚。兰姨的身体状况怎么样，芙蓉从辛夷那儿多少了解一些。相比起来，兰姨比芙蓉更需要药补。她想着既是云憺送给她的，便不好还再回去。于是，芙蓉便偷偷跟在兰姨后面，暗暗地将兰姨往长满果子的林地上引。

　　用给云姨四季都不停结果的一片树林来抵云憺赠送石斛的人情，总应该是够的吧？

　　兰姨见到了果林，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但是更让她开心的，则是长在果林边上的几颗桂树。兰姨幼时常跟着家里人，将桂皮剥下，捣碎了点燃，用来熏肉。桂皮的香气不仅能浸润肉块，还能保持肉块长久不腐。这样的熏肉好吃又容易保存，能卖不少价钱。

　　云憺喜欢看些武侠话本，话本里几乎人手一把剑。兰姨知道，云憺早就想拥有一把剑，可是对于清贫的他们来说，一把剑实在是太昂贵了。

　　“ 只要能多做点桂皮熏肉，憺儿便能买剑了！”兰姨自言自语道。她太高兴以致于没看清路，脚底一滑便向下摔去，头重重地打在那颗让她开心不已的桂树上。

　　若不是芙蓉想去果林碰碰运气看能否遇见云憺，恐怕兰姨此时都还晕倒在桂树旁边。

　　“ 你怎么不多呆几天？”辛夷一边说着，一边将已经凉了的茶水往缠绕在亭柱上的藤曼浇去。藤曼接受了茶水的滋润，树叶轻轻抖动起来，欢快得很。

　　“ 我呆着也帮不上忙。再说了，有郎中给兰姨看病。”

　　“ 他就没留你？”

　　“ 我没让他留我。”

　　辛夷听了，嘴角忍不住上扬起来，说：“两个小傻子。”

　　云憺本想回山里去找芙蓉，把想问的都问了。可李郎中这几天腿脚不便，兰姨又卧病在床，正需要人帮忙，云憺就怎么也走不开了。

　　三天后，兰姨终于睁开了眼睛。只是说不出什么话，脑子似乎也不太清醒，没说上两句，就又昏了过去。李郎中说，这是因为多年的操劳加严重的摔伤导致的。好在人已经苏醒，未来只要持续药补、食补，不出一个月，人便能清醒。但若想要下地劳作，就得休养更长时间 。

　　“ 兰姨命大，一个月都算短的了。你兰姨，不容易啊。”

　　听着李郎中的叹息，种种回忆渐渐浮上云憺的心头。

　　从云憺记事起，他就和兰姨住在密云山。他不知道父亲母亲在哪里，只认识兰姨。后来因为一次发烧咳嗽，兰姨带他下山看病，他认识了李郎中。有时候他和兰姨去双河镇卖熏肉，便又结识了几个店家。此外，他几乎不认识其他的人了。

　　小时候，云憺也曾闹着要去找父亲母亲，兰姨劝不过他，便让他走。第一次离开家时，云憺才六岁，山路迢迢，又没什么人烟，离开家没多久他就迷路了。干粮吃完后又累又饿，最后，他靠在树上睡着了。等他醒来的时候，兰姨已经带他回家，坐在床边给他擦汗了。

　　第二次离家，云憺十二岁。那时，他已经能够清楚分辨山里的吃食，也学会了做笼子抓野鸡和兔子，总归是饿不死了。所以离开家的时候，云憺只是带了几件衣服。然而，快走到山脚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

　　他想回去再看看兰姨。

　　于是，云憺又折返回了家。远远的，他就看到柴门开着，和他离开的时候一样。柴门对过去就是靠坐在门槛边、一动不动的兰姨。云憺呼叫兰姨，但是兰姨却没有回应。云憺快走几步，跑到了兰姨的跟前。

　　兰姨睡着了，脸上挂着的泪痕使得皱纹格外明显。那是云憺第一次近距离观察兰姨的脸。云憺记得，小时候兰姨总会用脸蹭自己的脸，那时候兰姨的皮肤很好，白皙如满月。可不知何时，兰姨的面颊上竟也长了不少褐色的斑点。兰姨，远不如记忆中那样年轻了。

　　既然回了家，云憺便再也没有离开。

　　听李郎中说兰姨需要食补、药补，云憺心里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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