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后他会弯

　　到了楼道里，咏薇可就笑不出来了。
　　几个光着腚的男人从不远处的房间里鱼贯而出，一个个戴着手铐双手抱头，还有警察一路护送。别人咏薇没注意，最后那个头发梳起来半尺高的他还记得，就是在楼道里撞上他的那个。
　　咏薇第一反应是警察怀疑他们其中有的人是MB，所以按□□□□把这伙人带走配合调查了。可是他是听见几个人的对话了的，他们之间相互认识，应该不是□□□□。
　　到底同是GAY，咏薇动了恻隐之心，疾走两步就要朝着那边过去，丘山从背后一把把他捞住了，“干什么去？那边在执行公务。”
　　“我知道，”咏薇急道，“那几个人刚才咱们在楼道里碰上过，他们认识，不是花钱买卖的。我得去帮他们说句话！”
　　丘山的表情称得上冷漠，“不用去了，他们本来也不是因为□□□□被抓的，他们是聚众□□。”
　　咏薇条件反射地问，“你怎么知道？”问完才意识到丘山态度中的古怪。
　　丘山很快印证了他的猜想，“是我报的警。”
　　咏薇狠狠推了他一把，眼球中的血丝红得骇人，他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吼道，“你有病吧？！”
　　丘山的脸色顷刻变得愈发难看，他怒沉沉地看着咏薇，似乎想说些什么，到底顾忌着楼道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拽着咏薇又回到了房间。
　　五星级酒店厚重的木门再怎么用力去关，也不会重重摔上，就像老成持重二十八活成了八十二的丘山，再怎么生气也不会暴跳如雷。
　　不过，何咏薇可没这样的涵养。
　　门才关上，咏薇便把丘山甩开了，“你就这么见不得我们这些人吗？是不是一说同性恋你就觉得我们都有艾滋病啊？我们长得就像不会戴保险套的是吗？你是不是觉得我们都特别脏，就你干净？我告诉你，你这种用最大的恶意揣度别人的人最脏了！”
　　咏薇喊到最后都破了音，丘山还是一言不发，唯有绷得死死的嘴角昭显着他濒临爆发的情绪。
　　咏薇一口气说了太多的话，激动地喘着粗气，他想不明白，刚刚还在说着“少数”人有多么不容易的丘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他知道这个社会对同性恋还不够宽容，却鲜少因此自怨自艾，可是一想到这样近乎赶尽杀绝的做法出自丘山，就觉得出离愤怒失望，心头钝痛。
　　他的歇斯底里终究只换来丘山的不为所动，咏薇的声音都在颤抖，“那几个人……他们，他们不过是自己支配自己的身体和欲望，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跟你有关系吗，碍着你了吗？！”
　　半晌不发一言的丘山终于开了口，声音中的冷冽与阴沉把咏薇吓了一跳，“碍着了。”
　　“你说什么？他们碍着你什么了？”咏薇的语气不是求知，是直白地质问。
　　丘山提起一口气，却终是欲言又止，轻叹之后转过了头。
　　“你说话啊？你是精神文明管理办公室的吗，情投意合的年轻人睡一觉碍着你什么了？”也不知是被愤怒烧光了理智，还是丘山长期的纵容给了他勇气，咏薇已经连“大不了辞职”都不考虑了，训起丘山来比菜市场里阿姨们训自己老公还顺嘴。
　　菜市场的丘姨夫终于忍无可忍，“他们是只和自己情投意合的人上床吗，那和他们情投意合的人未免太多了些？像这样走廊里遇见一个人就敢邀请别人一起去做那种事，难道很光荣吗？我不想说什么只能和爱的人□□这种在你看来很矫情的话，但至少……聚众□□是犯法的！”
　　咏薇一时哑然，他没想到丘山真的会回答自己的问题，更没想到丘山的理由居然如此正当……并且还有点儿纯情……
　　“什么叫在我看来很矫情……”咏薇喃喃道，“我也没和不爱的人做过爱啊……”
　　事实上，爱的人，也没做过；而且依目前状况看，短时间内也做不上。
　　丘山的神色缓和了些，“刚才那些人，不管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这样在一起……”他搜肠刮肚许久，才在自己的词库里找出一个模糊地描述那几个人行为的词，“……乱来，都是违法的。不同就在于，如果他们之中有男有女，舆论的负面评价只会针对这几个人；而如果是几个同性恋做了这样的事，那舆论会把这种负面评价上升到整个同性恋群体。到时候聚众□□的就不只是那几个人，而是所有GAY。”
　　咏薇闻言一怔，他虽然不满于丘山报警抓那几个GAY，却不得不悲哀地承认丘山说得有理。这个世道的确如此，一个“少数”人，做出任何有违社会普遍道德观的事，人们最终都会归咎为他不同于“多数”人的那个特质，进而对“少数”人进行顺理成章的JUDGE。因为他不同于“多数”，所以他一定会做坏事，甚至于他做的一定是坏事。
　　“当个基佬可真难啊……”咏薇嗤笑一声，疲惫地重重坐回沙发上，仿佛一下就被难以逃避的现实压垮了。他呆滞地目视前方，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听不见，“都已经这么难了，你为什么还要为难我们呢？”
　　丘山的手靠近了咏薇的肩膀，却终究没有落下，“身为‘少数’人，只能更谨小慎微地活着。任何一次放纵，都有可能成为让这个少数群体被集体判处死刑的导火索。不让那些滥交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他们会更加肆无忌惮地去影响身边的人，继续破坏整个群体的声誉，你希望GAY和类似‘私生活混乱’‘性关系复杂’这种成见联系在一起吗？何咏薇，或许我不了解你，但至少我欣赏你的工作能力，我不希望你无端和这种负面评价扯上关系。”
　　咏薇缓缓转动着眼珠，重新将目光移向丘山，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他有些不敢相信，丘山的初衷是为了保护他？
　　咏薇今晚的心情一直在坐过山车，丘山就像迎风吹来的蒲公英，扑在脸上痒痒的，却怎么都抓不到。与其说丘山给的理由太过冠冕堂皇，咏薇更觉得丘山今晚表达了太多不适合在他们这样关系的人之间存在的亲密，明知不该被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牵着鼻子走，他还是倾向于相信丘山对他存有善意。
　　咏薇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些，他盯着丘山的眼睛观察了许久，才自嘲一叹，“‘谨小慎微’，我怎么会不知道谨小慎微呢，可是其实再怎么谨小慎微也没有用。我和大多数人不一样，这就是原罪。乖巧懂事不要零用钱，考试永远名列前茅，上大学开始就不要家里资助甚至还能补贴家里，我何止是‘谨小慎微’，从小到大任何一件事都做得比弟弟好，可我父母亲还是不喜欢我，坚持认为我弟弟将来会有出息。就因为我一看就不正常，干干瘦瘦的像个小姑娘，嗓音也比别的男生细……”
　　丘山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咏薇身边做出倾听的姿态。
　　“我成天说这个歧视我，那个歧视我的，其实我也没有真的那么在意。这些跟我家里对我的歧视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咏薇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哀怨。
　　丘山愕然，“你和家里人出柜了？”
　　咏薇垂眸，轻声道，“我这个样子，还有什么出柜不出柜的……就我说话这个调调，我的爱好还有穿衣服的风格，我父母通通不喜欢。他们觉得我这样……不像个男人，不能顶门立户，只能给他们丢人。”
　　丘山怔愣了一阵，几番欲言又止，才说，“你是个很有才华的人，这是我对你的第一印象。直到现在，我还是这样评价你。”
　　咏薇心说咱这正聊像不像男人的问题呢，你这来一句我有才华算啥意思。
　　咏薇歪着头疑惑地看向丘山，却见丘山别过脸把目光偏向了别处，脸上还带着几分不可言说的尴尬。咏薇这才渐渐回过点儿神来，看丘总这羞涩的表情，难道是想安慰他？
　　像不像个男人，不该是评价一个人的标准。
　　男人，女人，双性人，不过是身体构造的一种模式。不管他们的性格、打扮更偏向于人们通常认知中的哪一类性别，都不影响他们成为一个有尊严的独立的人。
　　咏薇忽然禁不住捂嘴笑了，两人之间原本僵滞的空气也瞬间融化，“丘总，你有时候……真挺别扭的。”
　　原以为丘山多少会有些生气，没想到冰山也化开一块，汇入了溶溶春水。他弯了弯嘴角，“嗯，我也觉得。”
　　“丘总……”咏薇想趁着这股特别的空气说些什么，却又怕破坏了两人之间难得平和的气氛，遂改口道，“咱们现在算是朋友了吗？”
　　说完他又后悔了，这是什么老土的问题，二十年前的纯情电影都没不说这样的台词了。好在丘山也没有回答，给了咏薇“撤回”的机会，“我，我的意思是说，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丘山转身拿了一瓶水给咏薇，“说说看。”
　　咏薇微仰着脸看向他，眼中是倾天泄地的星光，“你能不能再做一次我的模特？！”
　　丘山的眼睛有一瞬间的失神，怔愣许久才回过神，腮边还带着和这数九寒天不相称的红晕，“抱歉，你刚刚说什么？”
　　咏薇以为是自己没说清，便解释道，“我的作品进决赛了，要现场展示。模特可以自带，所以我想请你穿上我设计的衣服和我一起参加比赛。”
　　丘山沉默许久，像是在斟酌该如何措辞似的，“你应该知道，我不会答应。”
　　咏薇噗嗤一笑，“是啊，你当然不会答应了。但我还是忍不住想问你，被你这样拒绝一次也挺好的，我们之间总还是留下了一些痕迹的，好过连问都没问你。”
　　丘山没有反驳，像个老干部似的关怀了两句，“比赛叫什么名字，准备得怎么样了？”
　　“叫‘最潮流’设计师大赛，”咏薇俏皮道，“万事俱备，只欠男模。”
　　老干部笑了笑，而后中规中矩道，“那……祝你取得好成绩。”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