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令]万花来客

　　在野外将就着过了一夜，翌日一早，他们便启程前往最近的城池。

　　温周二人骑着马，成岭依旧腰上绑着绳子，被他师父牵着练他的流云九宫步，大家都在外面，裴枕寒也不乐意坐在车里和一堆行李为伴，于是占了原本叶白衣的位置，赶着马车摇摇晃晃地晒着太阳。

　　大家都优哉游哉，更衬得唯一一个辛苦练功的张成岭可怜巴巴，裴枕寒手里捏了把香瓜子，咔嚓咔嚓地给张成岭的步伐打着节奏。

　　日头高照，张成岭不久便汗流浃背，刘海被打湿成一缕一缕贴在额前。

　　“师父，我实在练不动了，咱们休息一会儿吧！”小少年唉声叹气地往地上一坐，死皮赖脸地要休息。

　　周子舒面色一冷：“休息什么？你才练了多么一会儿，起来接着练。”

　　“师——父——我真的累了，坐一会儿嘛，就一小会儿好不好？”

　　只可惜，他师父郎心似铁，丝毫不为自己小徒儿的撒娇心软。

　　温客行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想到自己之前为张成岭求情被周子舒凶的经历，明智地选择不开腔。

　　“累了啊，那好办。”裴枕寒手一挥，一道内力打入张成岭体内，还没等周子舒和温客行心急去拦，张成岭先哀嚎出了声。

　　“裴姨，您这样我累是不累了，可我就休息不成了啊！”被刷了个清心，张成岭觉得浑身一轻，然而非但不高兴，反倒沮丧起来。

　　小小的使了个坏，裴枕寒嘿嘿一笑，见温周二人面色皆有些尴尬，毫不在意地挥挥手：“你们不信我，我也理解，没事儿，你们以后就知道了，我这个人啊，最是善良不过了。”

　　噗……听到这似曾相识的话，周子舒忍不住喷笑出声，他斜睨了温大善人一眼，摇摇头催动了手里的缰绳，温客行哪里不知道他那一眼正是在内涵自己，亦步亦趋地跟上，又摇着扇子给他扇风去了。

　　就这样不急不缓地行了一个时辰，前面已经能远远地看见城门的影子，路旁有人摆着茶摊儿，张成岭看见便咽了咽口水。

　　周子舒看见他这副模样就觉得好笑，嫌弃道：“做什么这个样子，你师父我是渴着你了还是饿着你了？”

　　这嘴硬心软的人说着嫌弃的话，人却已经下马朝着茶摊儿去了：“不用练了，去要几杯茶水吧。”

　　几人围坐在一起正喝着茶聊着天，一队手持长剑，穿着白色衣袍，形容狼狈的少年人也光顾了摊子，离得近了才看到他们还推着伤员，一来就大声地叫嚷着小二上茶来。

　　温客行拦住小二问道：“那帮是什么人？怎么都带着伤。”

　　“那是仙霞派的少侠们，两天前仙霞派被火烧了，听说连掌门白大侠也没了，真是造孽，什么鬼谷啊，一听就怪吓人的。”小二匆匆说完转身又去忙碌。

　　周子舒几次转头看向□□的仙霞派众人，神色晦暗难分，温客行会意地凑近：“怎么样啊周菩萨，要不要金刚怒目，降妖伏魔去呀？”

　　“仙霞派？”我怎么不记得还有这么个门派？裴枕寒皱眉思索，确认自己的记忆里几乎没有这个名字，看来不是什么主要角色，有可能最后连门都被灭了。

　　她从包裹里拿出几瓶金疮药和补血养气的丹药来，起身走到旁边仙霞派少侠们歇息的那张桌子。

　　见有人靠近，仙霞派众人如惊弓之鸟般抓起手旁的剑，领头的那位年纪大些，像是这些人的师兄，正警惕地盯着她：“你，你要做什么？”

　　“不必惊慌。”裴枕寒把手里的瓶子一一放在桌上，“这些是金疮药，洒在伤口上可加快愈合，这一瓶给你那位师弟，他伤得太重，再不治疗恐怕会凶多吉少。”

　　仙霞派师兄又惊又惧，闻言一看，躺在板车上的师弟已是进气少出气多，奄奄一息了。

　　此时的他也顾不上分辨，忙抓起瓶子倒出药往师弟嘴里塞。

　　片刻之后，师弟的脸上重新有了血色，气息也稳定下来，仙霞派其他人长舒一口气，纷纷抱拳向裴枕寒道：“多谢女侠救命之恩，我们如今身无长物，还请您留下姓名，今后必定回报。”

　　“不必，举手之劳罢了。”裴枕寒摇摇头，态度坚决地拒绝了他们。

　　回到原位坐下，温客行颇为惊诧地打量她：“想不到除了我们阿絮，裴姑娘也是个心怀天下，扶助弱小的，倒是衬托得我这个温大善人名不副实了。”

　　“先发大慈恻隐之心，愿普救众灵之苦，这是每一个万花弟子入门时发下的誓言。”裴枕寒分明做了善事，却毫无得色，“不过我没有济世之能，也并无大善之德，帮他们，只是医者本分罢了。”

　　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这是她这样自私的人无法达到的高度。

　　她自认做不到师父那般医德高尚，只能尽己所能帮助病患摆脱痛苦，至少论迹不论心，她还勉强配得上自称一句万花弟子。

　　周子舒最终还是决定去仙霞派看一看，几人离开茶摊，朝着小二指的方向走去。

　　仙霞派位于城外不远的山上，裴枕寒他们刚进山，就闻到了一股烧焦的糊味，一路上看到了不少躺在地上早已咽气的尸体，幸好天气已经转凉，否则在这里放置两天恐怕都会成了蛆虫的巢穴。

　　从第一具尸体出现开始，张成岭的神色就十分难看，没走多远就扶着树干大吐特吐起来。裴枕寒替他顺着后背，把水囊拧开让他漱漱口。

　　“对不起啊，师父，我还是不太习惯看到死人。”小少年面色苍白地坐在石头上，把水囊攥的死紧，面上满满的都是羞愧。

　　“成岭，你先喝口水顺顺。”周子舒安抚他道。

　　“来，吃颗话梅糖，酸甜的能让你舒服些。”裴枕寒摸出一颗糖递给他：“没事儿，你裴姨当年第一次看到死人的时候，比你还怂呢，都吓哭了。”

　　“真的？”

　　“当然了，就算是你师父师叔，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厉害的，对吧？”裴枕寒冲温周二人使了个眼色，问道。

　　周子舒难得慈祥了一把，配合地点点头，招呼温客行：“老温，你跟我来。裴姑娘，就麻烦你在这里陪一会成岭了。”

　　“好嘞，你们放心，一条胳膊腿儿都不会少的。”

　　裴枕寒在张成岭身边坐下，见少年的每一根头发丝儿都充满了沮丧，想起了自己刚入谷的时候，扎不准银针的力度会躲起来哭，背不会穴位的位置会躲起来哭，小小的女孩，一心只想着快点变强，学的不够快就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那时候顶着小姑娘的壳子，哭起来也不觉得丢人，后来长大一些，连眼泪也不愿意流了。

　　从不懂武艺的现代人到回回大比拿第一的枕寒师姐，自己是怎么一点点长成现在这样的呢，裴枕寒有些记不清了，时间让所有的痛苦和快乐都变得模糊，但看着张成岭，总让她想起曾经青涩的自己。

　　她从陈年的思绪里回过神来，发现少年正拿一双水润的眼睛看着自己，一时慈母心大发，忍不住又伸手帮少年顺了顺背。

　　张成岭对这个突然出现说要报恩的裴姨十分好奇，但是又因为只认识了一天而不好意思去问，正在心里纠结着，一阵吵闹声传来，是周子舒和温客行带着另外两个人回来了。

　　“主人，她是谁啊！”吵闹的源头正是这位粉裙子的姑娘，她原本高兴地朝张成岭扑来，看到一旁的裴枕寒，好奇地冲温客行嚷嚷道。

　　“小婢无状，裴姑娘见笑了。”温客行瞪了她一眼，粉裙子姑娘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这是我的婢女顾湘，你叫她阿湘就好，这是来替阿絮治伤的裴枕寒裴姑娘。”

　　“痨病鬼有救了？太好了！”顾湘高兴地跳起来，“我就怕万一他一个不小心厥过去，主人你伤心难过，有人能治好他可真是太好了。”

　　那跟在顾湘身后的少年也行了个礼道：“在下清风剑派曹蔚宁，叫我蔚宁就好。”

　　“不用那么客气，你们随便叫我什么，和成岭一样叫裴姨也成。”能见到这对苦命鸳鸯，裴枕寒心里也高兴得很，她想着这次有自己在，曹蔚宁该不会那么容易就死了吧，实在不行就动用缝针，虽说代价大了些，却也不是承担不起。

　　这样想着，她面上也带了三分笑出来，一时间气氛和乐融融，简直不像是第一次见面的人，反而像家庭成员聚会了。

　　“裴姐姐～”顾湘小嘴儿甜的像抹了蜜，“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和我主人认识的啊？怎么他们出了趟远门，就找到了能治好痨病鬼的人呢？”

　　裴枕寒装作听不懂她话里的试探：“不是他们找我，而是我找的他们。我啊，欠了你主人一个天大的人情，他要我用治好周公子来还，我自然是答应了喽。”

　　“那……”顾湘还想再问，温客行打断她：“哪来那么多问题，是阿絮治伤还是你治伤啊？赶紧走，进城找家客栈吃饭了。”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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