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梦依依

　　对了。子馨的困境有了最好的解决方式。是的。就是它。是的，是的。她不禁为脑海中的豪迈想法激情澎湃。借着这股对错不分，暗流涌动的冲动，她站了起来，走到父亲旁边的座位坐下。
　　等了一会儿，机会来了。
　　“现成的就有一个好姑娘呢。”
　　此话一出，高官的目光集中在了白淑贤的脸上。“当真？哎哟，看来我大意了，观察的不够仔细，原来你早就金屋藏娇了呀。”
　　这句话，正是白淑贤想要的。朋友说话时，白淑贤脸朝向那位朋友，余光里却在观察父亲的态度。她是最了解父亲的。如果他不喜欢，他会明确拒绝，那口气，那表情，那否认的话语，简直能把你打入十八层地狱。如果他生气了，只是没有表现出来，他的嘴唇会稍稍往后缩，双手十个指头扣在一起，双脚也紧紧扣在一起，一副要把自己扭断了的感觉。
　　父亲没有生气。
　　饭局上，没有生气。回来的路上，也没有生气。窗户纸捅开了，一切敞亮又通透。平时对男女之事绝口不提的父亲，一路上滔滔不绝地聊起了他对顾子馨的好印象。在家一年，他似乎已经习惯了有她这个人在场。
　　“淑贤，你想让爸爸娶她吗？”走到家门口，白思敏说。“只要你同意的，你愿意的，为父的就没有负担了。”
　　当天晚上，白淑贤就与顾子馨坦白了。她把回来路上父亲对子馨的赞许说得天花乱坠。这一年来，顾子馨不知何去何从，白淑贤一家也不知道该那她怎么办。当然，住宿方面无需多虑，只要顾子馨喜欢，她可以永远住下去。但白家自从发家之后，整个家庭的气氛都是潮气蓬勃，面向未来的。他们务实，勤奋，精明，为人豪迈，做事稳当。顾子馨的存在，太过诗意，太过文艺，就像是从情节最曲折离奇，波澜起伏的言情小说里走出来的人物。
　　他们不知道如何安放她。
　　如今，他们终于在通往罗马的条条大路里，找到了一条最适合她，也最不容易让人被外界所伤的路：嫁给白家，做白家的媳妇。
　　“我这边一点儿问题都没有。”白淑贤很兴奋，满脑子都是浪漫幼稚的言情剧式的念头。“我从头到尾都是支持的，你名义上是我的后妈，但底子里，你还是我最好的姐姐。以后，你再也不用担心生活了，你可以画画，可以烹饪，还可以搞时尚创作……”
　　顾子馨的脸红彤彤的，说话也很小声。
　　“时尚创作？”
　　白淑贤大声说，“就是穿衣服呀，你穿衣服就是别有一套风格，以后说不定可以做服装设计师呢。”
　　顾子馨立刻挥手。“做不了，做不了。怎么就轮得到我了。”
　　白淑贤说，“可别这么说。嗯，说句不当说的话，有些事当你一个人的时候，你会觉得困难重重，苦闷又孤单，也会抱怨，太不公平了，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事都要我一个人来扛？如有有人可以帮你，你就有保护盾啦，不是说找个人就可以把自己的生活全部外包出去，只要想到有些事你不必可以自己撑，其实还蛮好的。再说了，说的务实些，你以后要是想做什么，想要什么，尽可利用我爸的资源，完全也是正当的呀。”
　　顾子馨笑了。“说得我好像就是冲结婚，才住在你家的。”
　　白淑贤说：“巴不得你冲着来呢。”

　　第二天，父女俩早早就出门了。白思敏是故意躲开的。十年的鳏夫生活，再加上自我的极度限制，他在真正喜欢的人面前，总是害羞，腼腆，不知所措，明明喜欢，却巴不得远远躲开，一辈子都不要见面才好。然而，今天早上，他却有些五味杂陈。
　　“她同意了？”白思敏说。
　　白淑贤看着父亲的脸，想要咂摸出他话底下的意思。“怎么了？这样不是很好吗？”
　　“没想到，她如此容易就同意了。”白思敏说。
　　“害，你们同处一屋都一年了，都把彼此看的明明白白的。如果她不是这么快做决定，我反倒觉得她扭捏呢。”
　　白思敏看着女儿。十年了。母亲梁淑敏去世十年了。这十年来，她比大人还要大人，比懂事还要懂事。有时候，他都觉得她太累了，可又不忍让她停。生怕她停下来后，脑海里的弦崩了，陷入黑暗和痛苦中。十年前，他带舞女进家，虽说没发生什么，可当着小孩子的面前，软软糯糯，酒气熏天，歪在舞女身上，实在是下地狱的事。十年来，他无时无刻不想着如何弥补白淑贤，可想来想去，总觉得差了点什么。如果这次与顾子馨结婚，能使她快乐，开心，一双长睫毛扑扇扑扇的眼睛，像春天的小鹿一般蹦跳着。他就心满意足了。
　　何况，他也喜欢顾子馨。

　　婚礼选定在十月金秋。婚礼那天，一切按照顾子馨的构想进行：浅紫挂帘从上之下，垂坠在小公馆的天花板上，正好与之前深棕色菱形拼接木地板相得益彰。一簇簇黄白粉相间的玫瑰花，放在不知从哪个老祖宗箱底里继承来的银色水壶里，盛开着，盛放着，兀自绚烂，兀自妖娆。如果你觉得，这已经是极致，那是因为没有看过顾子馨的婚房。那房间在二楼靠晒台的左边，旋转楼梯还没上到一半，就能闻见宜人的玫瑰香。走进去，那稀奇古怪的阿拉伯纹饰的土耳其地毯上，那雪白的软绵绵的床铺上，洒满了碎玫瑰花瓣。
　　白淑贤多年的务实信仰，让她成为极简主义的忠实信徒。在她这里，极简主义可没那么高屋建瓴，时刻代表着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是否关心个人健康、地球环保，生活方式，等等细节化的问题。它是纯字面上的意思，对于白淑贤来说，能就近吃饭，绝不绕远路。能住10块钱的，绝对不住30块的，理由很明确，旅馆里最关键的就是床和洗漱间。这两样的品质再好，也比不过它的实用性，所以为旅店付多余的钱，简直没必要。
　　所以，看到顾子馨在婚礼上下的功夫，她有些震惊。这么大的阵仗，是为什么呢？顾子馨笑着对她说，“婚礼对女孩子来说是一生一次的大事，即便这一天前后左右的日子都过得不如意，这一天已经是超凡脱俗。以后想起来，才觉得没白活。”
　　白淑贤把这话转给许嘉洛。“真的吗？”她问他。
　　“我不知道呀。”许嘉洛说，“其实，我并不太明白盛大婚礼的意义。我一想到婚礼之后有一把啦庸常的日子要过，我就觉得大山压顶。何必当初，这种感觉。”
　　被婚礼气氛感染的白淑贤撅起嘴。“你就想领个证，就完事了？”
　　许嘉洛说：“可以去旅行嘛。”
　　婚礼上，许嘉洛没来。白淑贤和他商量了一个晚上，决定不要给她爸爸“突然出现一个陌生人，一问已经和女儿在一起好多年，嘴都亲过了”的惊喜。这种惊喜太爆炸，老爹的心脏会受不了。可是，许嘉洛不来，顾子馨和父亲又是婚礼主角，一整天都顾不上她。伴郎呢，则是过去和父亲当兵的朋友。他们想要别人寒暄吗？不需要。他们正和一大堆白淑贤从未见过面的朋友，一群人围成圈，占据着小公馆花园的南角，饭还没开，酒已经喝个不停。一张张脸红彤彤的，一双双眼睛耷拉着眼皮。显然，他们的世界，别人是进不去了。白淑贤本想着，既然婚礼没人陪，那么，忙起来才是最好的治愈。但顾子馨早就决定，要让这位朋友好好休息一下，所以除了穿得漂漂亮亮当伴娘以外，白淑贤基本上是个闲人。她把小公馆转了一圈，又在每间屋子里坐了一会儿，置身事外的感觉，有些无聊有些古怪。
　　她成了观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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