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梦依依

　　“唉，如今说起这些，好像是别人家的事了呢。”
　　许嘉洛站了起来，我也站了起来。
　　我真不想离去，但已经到了下班时间。
　　离别时，我问许嘉洛，明天他会在吗？
　　他说会。
　　我很高兴。“那好，明天见。”

　　当天回来后，我有些陶醉，有些恍惚。吃完晚饭后，我就和吴振华两人坐在阳台上，望着城市黄昏中闪烁的灯光。
　　我把从许嘉洛那边听到的故事都对吴振华讲了。
　　“这么说，还在构建背景故事？”
　　“是的。”
　　“我还以为一开始就能听到爱情故事呢。”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我支起身子，大声说。“但许先生的意思好像是说，要等把这一切的支线都说明白了，我才能体会出主线故事的况味。说实话啦，如果只是两个人爱来爱去，看电视剧就好了，何必天天往他家跑呢。”
　　吴振华听我说完，狠狠抱了我一下。“只要你不爱上他就好。”
　　我拿拳头砸他的胸膛。“又来了。不会的，好吗？不会的。”
　　“怎么不会？他现在可是最值钱的钻石王老五。”
　　我狠狠叹了口气。
　　“不跟你说这个了。”
　　我们沉默了。
　　“嗯，有件事我不知如何对你说。”
　　我两指并拢，做手枪状。“说！”
　　吴振华笑了。
　　有一次，我和客户四季酒店吃完饭去港口消食时，看见伊恩·弗兰茨·卡百利和李漱瑶一起散步。
　　“和谁？”我诧异地问。
　　“他们聊得很愉快。”
　　我又想笑，又惊异。

　　李漱瑶从纽约回来后，就陷入了对纽约的思念中。她并非思念那个城市，并非思念那个城市的人，而是思念她自己。那个自由、快乐、勇敢的自己。那时的她多么与众不同啊，她可以穿艳浅咖色毛呢面的高跟鞋，她可以披上鲜绿色的风衣，下面配一席白金色的百褶裙。她可以戴过时的贝雷帽，她可以戴黑色蕾丝的长袖手套。
　　她越是觉得纽约好，就越觉得自己的家不怎么样。在这里，她所代表的一切正好与纽约相反，她是压抑的、冷漠的、祈求的。哦，是的，祈求。每一天，祈求老苏准点回来吃饭。每一天，祈求老头子千万别到处乱跑。每一天，祈求日子过得跟快些。每一天，每一天，她都在想，如何才能拥有像在纽约的自己？
　　“我们去纽约旅行，怎么样？”
　　一次，她在晚饭时提起。
　　她酝酿了很久，语气平和，轻描淡写，有无可无。她不想激怒任何人，不想打扰任何人。
　　“去纽约？”
　　苏总诧异地问。
　　他说话从不说全，总爱把真实的想法留在心里，教人去猜。李漱瑶与他已经夫妻音色和谐许多年。她知道他的脾气，懂他的需要。于是，她开口了，抱歉地说：“哎呀，我知道，我一定是疯了，纽约远不可及呢。可是，去玩玩也不错呀，你们说呢？”
　　她笑了。干笑着，还咳嗽。仿佛她说错了什么。
　　她只提过这一次，苏总和老头也只应了一次。她本想着，第二天，他们家的苏总会给出确切回复。她本以为，他会为她着想。但时间一天天过去，去纽约的打算石沉大海，无人记起。
　　她心情很坏。
　　她觉得被忽略了，被遗忘了，她很害怕，是否这就是家里一直以来的状况？
　　她不用“现实证明”，她知道，这就是家里的情况。这让她难过。她本想找我说说话，但我每天早出晚归，做的事又正好是她求之不得的，她不忍心打扰我，占用我做事的时间。她只好自己解决。找个好餐厅，吃一顿好的去，大概是她退而求其次的最好出路。
　　两个月前，她终于鼓起勇气，走进了玉芝兰。好的餐厅像一个遗世独立的小世界，吃食自成一体，独一无二，环境更是优美的不可思议，处处是最人性化的设计。然而，她从走进去的那一刻，就觉得自己来错了地方。她去的那天，不知怎地，每张桌头，都是成双成对的情侣。如果不是情侣，就是一家子一家子的合家欢景象。
　　她越发孤独了。
　　要不是拉不下面子，她立刻转身离去。
　　正在她无计可施时，有人走到了她面前。
　　“我就觉得是你，多么熟悉的背影。”伊恩·弗兰茨·卡百利说，“不记得了？我们在凉音家一起吃过饭的。”
　　她不是不记得，她是惊讶过了头。
　　“你是来看菜谱的吗？”
　　“什么？”
　　“你做菜这么好吃，我心想，你是来学习的呢。”
　　“你说话真好听。”
　　他看她神色迷茫，约她出去走走。
　　正好外头是一片海湾，海湾边则是一个巨大的嘉年华游乐场，喧闹声声，灯光温润，工作气息，家庭气息，甚至个人的对未来的责任重担，都不由自主地卸下了。他们走着，聊着，笑着。他们俩很聊得来，她说她的纽约，说她在纽约的神奇遭遇——当然，是尽量模糊了人名和地点各种细节的。他则仔细听着，时不时提出自己的看法。他并没有顺着她的想法说话，在他看来，纽约很脏，道路年久失修，街道两旁全是流浪汉。
　　“你知道吗？我以前住旅店从未见过蟑螂、蚂蚁之类的东西，可我十八岁去纽约看我的表哥，前脚刚踏进旅馆，后脚就看见了一只蟑螂，真的。它站在地毯上，正对着我，高高扬起头，好像在说，你在这儿干什么，你没看见我在这儿么？”
　　她笑得停不下来。
　　告别时，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挥手。她有些失落。要不要告诉他？要不要约下一次呢？
　　想来想去，她还是开口了。“我们还能再见吗？”
　　“当然可以，我的朋友。”
　　他认定他们是朋友，她则心理负担严重，不愿越雷池一步。所以，两个月来，他们吃吃饭，看看电影，更多的，则是一起骑自行车，一起去夕阳西下的港口散步，从未表明过，这些相处到底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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