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心散

　　门开了一条缝，随即门内响起激动的声音：“少爷！”那声音逐渐向内远去：“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孟杉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暮色四合，旷野低垂，那两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披着一层暗红色的光彩，他已然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但他知道，他们在看自己。孟杉蓦地眼眶一热，在泪水夺眶而出之前回过头。
　　再见面时，他会变强，就像他们一样。
　　大门吱呀一声关上，沉重的余音被风卷着飘向远方。“后悔吗？”秦墉问。卓衡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第一次来时，他就是在那里同他们父子俩对峙。“后悔什么？”他不答反问。秦墉目光缓缓上移，霞光燃尽，眼前还剩下最后一缕温柔的灿烂。
　　“没什么。”
　　天与地的交界处，夕阳沉沉落下。
　　卓衡和秦墉回到城里，刚好是晚饭时分。街上行人络绎不绝，路旁酒楼饭馆飘出喧闹的人声和饭菜的香气，还有若有若无的丝竹之声从远处传来。这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城池，热闹的恰到好处。
　　两人跨进一栋两层酒楼的大门，径直上了二楼挑了一处临窗位置坐下。这是白天路过的时候孟杉向他们推荐的地方，事实上孟杉如数家珍向他们推荐了很多地方，而当他们真正在这富丽堂皇的酒楼里坐下时，才意识到那个一路听话懂事任劳任怨的小孩儿本来是个锦衣玉食的少爷。
　　“那个……咱们是不是应该骑马送他回去？”卓衡道。自己平时两条腿用惯了，完全没想到要借助什么工具赶路。此刻想起一路上孟杉欲言又止，只当他担心赶不上自己的步伐，还自认为颇为贴心地放慢速度……
　　秦墉闻言一愣，然后淡定地“哦”了一声。卓衡敏锐捕捉到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茫然，刚刚升腾起的惭愧之情顿时减去一半。得，也是位没照顾过人的主。
　　夜晚的风带着丝丝凉意，抚平了白天的燥热，连那喧哗的烟火气都降了几分温度。有丝丝缕缕的箫声萦绕耳边，是谁在和风而奏？
　　清冷的月光洒落在窗台，卓衡的心里没来由地破了个小口，被这月光钻入充斥在胸腔。情不自禁地，他幽幽叹了口气。这口气还没出完，迎面碰上秦墉似笑非笑的眼神，卓衡登时有一种心思被看穿的难为情，剩下的半口气卡在喉咙里，让他破天荒头一次结巴：“看、看什么看！”
　　秦墉报以一声冷笑。
　　是夜，两人夜宿在酒楼的客房。
　　夜色渐深，卓衡跃上房顶练了一套剑法，最后一剑斜劈而下，依旧斩不断如水般的清辉。卓衡收剑回鞘，望着天边满月，在这夜深人静的当口，不由就想吟出一句诗：“今夜清光……”他忽地放低声音，似是喃喃自语道：“不似往年。”
　　“这么有兴致？”一个声音冷不防响起，把卓衡吓得一个趔趄差点栽下去。他朝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秦墉怒目而视道：“大半夜的你扮鬼吓人啊！”秦墉不咸不淡道：“卓大侠一向聪敏机警，不知今日为何忧思重重，竟然着了在下的道。”
　　这话听着耳熟，卓衡咂摸了一下，想起来这是当日在枫林晚他说过的话，眼角不由一阵抽搐，这人简直睚—眦--必--报--“你上来干什么？”他咬着后槽牙道。“我听到屋顶有动静，还以为是哪个歹人。”秦墉转身之际补了一句：“不想卓兄对月怀人，还有雅兴去改诗。”
　　赶在卓衡发作之前，秦墉跳下屋顶。

　　阳光透过沙沙作响的树叶，投下一道道炽热的光束。山间草木幽深，过往的风带着些许凉意冲淡了燥热，终于让人有凉快的感觉。南方的秋天实在不像秋天。
　　“我们就这么乱走下去？”在山上转悠了半晌还是毫无方向，秦墉终于忍不住问道。卓衡无奈道：“这祁门早年间在江湖上名噪一时，不知怎么会躲到这深山老林里来，具体位置打听不出来有什么办法？”秦墉深吸一口气道：“我就不该跟你进山。”
　　“本来就说进来边找边走，你这个人怎么那么没耐心？”
　　“跟你这种人一起很难有耐心。”
　　两个人嘴上不停脚下也没闲着，顺着山道往前赶路。走至一处，一阵山风吹过，四周树木草丛随风晃动，他们不约而同停下脚步。前方杂草丛中有异于气流声的呼吸，虽然被刻意压制，但两人感觉何其敏锐，彼此眼神示意，同时掠向那气息发生之处。
　　卓衡用剑挑开半人高的杂草，眼前景象令二人不由一愣。先前在酒馆见过的白面书生正将手掌抵在一人后背，手臂上衣袖蒸腾出白气，看似在给人疗伤。然而乍然被发现之下，他立时撤掌后退，显得十分慌乱。另一人脸色惨白倒在地上，正是与白面书生同行的土豆。他用颤抖的手指向自己的同伴，脸上神情又惊又怒，可谓目眦欲裂：“你……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口口声声要给我疗伤，竟然趁机偷我的内力……”
　　无论受伤者伤势轻重，运功疗伤多少都有几分凶险，需要双方的极大信任。在此期间，若是疗伤者或是受伤者任意一方心思不正心生歹意，譬如做下偷取内力这等行径，那可真是神不知鬼不觉，等到对方察觉出来往往为时已晚。
　　至于这‘歹意’是早有预谋还是临时起意，那恐怕就只有天知地知他自己知了。
　　白面书生没去理土豆，而是满脸戒备看着突然出现的两个不速之客。闹了半天原来是狗咬狗窝里斗，卓衡对白面书生露出一个鄙夷的表情，但是对土豆也实在没什么好感，因此并没有产生什么‘路见不平’之感，秦墉更是冷眼作壁上观，话都不屑说一句。
　　土豆见白面书生不搭腔，出离愤怒道：“你给我等着，我定让天下人都知道你做下这等下作之事！”若不是突然被人撞破，土豆今日恐怕要油尽灯枯命丧于此。只是……卓衡颇为无奈想道，他们两个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阻碍了土豆的求死之心……
　　果然土豆话音刚落，白面书生脸色立刻沉下来：“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土豆狞笑道：“有脸做没脸让人知道？有本事你就杀了我！”白面书生手掌青光一闪，几枚淬着毒的暗器飞向土豆。只听一阵噼里啪啦，暗器在土豆跟前被悉数打落。卓衡看着剑身包着的那层布被划开的口子，不无叹息地想，这块布又该换了。
　　“二位是想管这个闲事了？”白面书生面色阴沉道。卓衡道：“不想管。但是杀人不行。”土豆大怒道：“我死了你别想知道祁门在哪里！”卓衡眉心一跳脱口而出道：“祁门？”白面书生冷笑道：“原来二位也是冲着祁门来的。祁门惊蛰剑法果然足够有吸引力。”
　　祁门以惊蛰剑法闻名于江湖，虽然不知因何原因逐渐淡出人们视线，但是依然挡不住不计其数的人对惊蛰剑法的探寻——或是觊觎。
　　“原来如此。”卓衡报以同样的一个冷笑。白面书生揣度眼前情形不欲恋战，他阴鸷地看了一眼土豆，转身脚底抹油跑了。
　　“我告诉你们祁门在哪里，”土豆道：“两位大侠还请移步。”卓衡和秦墉走近土豆，听他这般耳语一番，竟是将祁门的具体位置交代得一清二楚。“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卓衡奇道。
　　土豆道：“我也是找了很久机缘巧合无意中发现的。祁门虽然隐于世外终究曾是名门大派，我这才想找个同伴结伴而行。没想到……竹篮打水一场空，被这个王八羔子给坑了！”他虽然保住一命，可一身功夫却尽数散去，即便此刻惊蛰剑法摆在他眼前，对他而言也不过一堆废纸。
　　秦墉道：“他恐怕不会放过你。”土豆道：“我对这里的地形可比他熟悉，想找到我——哼！”他颤巍巍站起来抱拳道：“二位！前几日在酒馆里多有得罪，我在这里赔个不是！也多谢二位今日救命之恩！”说罢他头也不回，另选了个方向蹒跚而去，背影竟颇有悲壮之感。
　　卓衡有些惊讶道：“这跟之前遇到的是一个人么。”秦墉未置一词，一阵带着水汽的冷风吹过，他仰头看了看发暗的天空，要下雨了。
　　太阳被厚厚的云层遮住，天边隐隐传来闷雷声，悬崖边更是狂风大作，几欲将人卷下山崖。卓衡的声音穿透呼啸的风声，传入不远处的密林：“别躲了，出来吧。”树后现出一人，正是先前离开的白衣书生。“你们什么时候发现我的？”他问道。
　　“你躲得还不错，我们也是走到半道才发现的。”卓衡歪起嘴角笑了笑。白衣书生恨声道：“你们故意引我来这里。”卓衡道：“没错，我们就是想告诉你，休想跟着我们找到祁门。”白衣书生压着怒火道：“我们可以合作。惊蛰剑法不是那么好得的，多我一个人就多一分胜算。”
　　“你觉得我们需要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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