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忍

　　楚安澜发现景言并没有表现出她预想之中的震惊之色，而仍是微蹙着眉，一副细细沉思之态。当年那个插着腰龇牙咧嘴地瞪人的小姑娘，如今已出落了一副超越她年龄的沉稳姿态。

　　其实景言亦一直有这种感觉，从信阳镖局到武林大会，再到憺忘楼诸事都相互牵连，桩桩件件似乎都在指向十七年前他外祖身死之事。她见楚安澜眼中有疑问之色，便将这些事一一相告，还有那个仙岛仙人的传说。

　　楚安澜在听到这句谶语之后脸色愈发肃然：“小景言，你可愿去一趟青州？”

　　“青州？”

　　“对！我先前得了消失你刚刚所说的这句谶语：仙人不降，十载必乱，如今在在青州一代又开始流传开来。

　　“我本来想趁着给姑姑祝寿之由，去那里探查一番，但我昨日之所以会回来正是因为昨日有皇帝密诏，现如今我必须得尽早回京城，便不能再去青州了，如果你愿意……”

　　“我愿意！”景言立刻道，“如姐姐分析的，如果今日和八年前的种种都与十七年前我外祖之死有关，而当年我外祖正是从青州出的海，那么一切的源头或许就在青州！”

　　*

　　一身牵挂的景河清独自站在院子里，陆清安自景言他们离开去后便留在了悬业寺，要留在寺里斋戒诵经十日。

　　妻子女儿俱不在身边，这让他很不安。墨泽教一事后他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她们。

　　那时他在军营，突然接到家书说清安要带着言儿亲来槊州接他回家，算着日子怕是还有两天就到了。他又喜又惊，清安鲜少自己在江湖上走动，带着言儿走这么远的路他总是不放心的，得提前去迎她们才行啊。

　　这边战事已了，最后只剩清点安置降兵的工作，非他所长。实在是无颜面对楚安澜，留下一封短信就此别过，至于刺史所言奏请仗功及封赏，本就不是他当初领命出征的用意，自是毫不在意的。

　　八月九日，天刚蒙蒙亮，如他来时一般只持着他的佩剑约华，背着一个包袱，里面是清安亲制的两身长裳还有自己作的两幅画。一人一马穿过了整个槊州城，又沿着官道往南走，那是从中原腹地去往槊州的必经之路，他想快点碰上妻女。

　　骑不过四十里到一处险要，这里被两边千仞壁立的山峰夹着，马放不开，景河清略略拉了缰绳，减了些速度，仍旧一往无前。可是行了里於，心生异感，他皱了皱眉，忽闻一声细微的破空之响，不好，有伏击！

　　幸得他耳力惊人反应迅捷，悚然后仰，利箭擦着眼睫而过半截入地，箭尾带着余下的劲道铮铮作响。随后万箭齐发犹如群蜂震翅嗡嗡嗡响声大作，景河清早已拔剑在手，剑气所成的巨大而不透风的屏障抵挡着箭雨，身下良驹业已中箭倒地而亡。此处两面夹击毫无遮挡，景河清心惊胆寒，手上更是丝毫不敢减慢，他纵身右脚横踏上右侧光秃秃的壁仞，剑光一甩，射来的利箭又齐刷刷往左边高崖上直射。扑扑扑，瞬间有七八人中箭栽下悬崖，均是黑衣蒙面。

　　究竟谁人又作何欲取我性命？景河清根本无暇细想，但见崖顶空位立刻被补上，箭雨丝毫不滞，明显是精心布置的杀局，算准了他会经过此险隘。他们即对我的行踪计划如此了然……不好！清安她们！

　　景河清四肢百骸如坠冰窖，急欲脱身，剑屏愈发稠密无风，甩回的箭亦愈多，两岸中箭坠落之人不绝，可箭雨细密依旧！

　　噗嗤！

　　肩头终于中了一箭，他身形微滞：这是势要置我于死地！

　　景河清纵声长啸，经脉间内力暴涨，如蛟龙出海，游弋逡巡于两璧间，顶着箭海破浪而出，竟生生腾上了右侧崖顶，但身上却是又多了几支利箭。崖顶众人皆惊骇的魂飞魄散，却无人敢后退奔逃，一个个不要命的抽刀拔剑砍来。

　　这些人竟都是死士！

　　景河清右肩吃痛难忍，换做左手执剑将君绝剑法使得又急又快……

　　而当致死的那一剑横入心脏之时，他来不及感到疼痛，唯一所想只有妻女，尤其是他的清安妹妹。言儿她还有娘亲和时枫在，自会护她平安长大。可是清安已没了自己的家，我走了她怎么办？

　　他事后才知道那日恰好是无情无欲无牵无挂的空芜子云游经过，抢下他的“尸身”送回了家。

　　而后他竟然又再睁眼了，再看见那一双满布血丝，惊魂失魄的绝美容颜。他以为自己是一个魂魄，或者只是一场梦，而这场离奇的梦，他一做就是八年。

　　……

　　景河清看着院里满地落英，树上最后一片银杏叶子兀自□□地巴着树枝却也难抵秋风无情，打了个秋千终是飘零了。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起，他的大徒弟齐大勇快步走近这客舍小院，仓促道：“师父，王家堡出事了！”

　　*

　　城郊悬业寺里，陆清安正虔诚地跪在蒲团上祈祷，那日不智大师的话反复在脑海里回旋：“施主若是诚心相祷，你心中所想之事，十日后必有回想。”

　　明日便是第十日了。陆清安不断念着平复自己异常激动的心。

　　*

　　楚安澜心情好，喝的有些醉了，景言和小候爷将他扶进房里休息，二人又悄悄的退出。

　　“快十年了，从没见阿姐这么高兴过。”

　　小王爷看着姐姐的房间轻道，语气里没有丝毫的浪荡。

　　其实他姐弟两相处的时刻并不多，十二岁以前一年只一见，他十二岁那年父亲去世，姐姐回京。楚安澜强势的将他接回公主府住了一年，最后诸事一了，她又即刻奔赴战场，他又被接近宫里继续他的废物生活。只是那时他已经知道了自己作为人质的事实，知道了皇祖母和皇帝舅舅对自己的无限偏宠，却原来都另有所图。

　　那又怎样呢？

　　他只不过从：不知道自己是人质的浪荡生活，变成了知道自己是人质但仍然演的自己不知道，然后依旧浪荡的生活。

　　一切都没有变，一切都变了。

　　而后又是一年一见，年头贵妃惨死姐姐重伤，他不顾阻拦混在大宛的使臣里偷跑了出来。躲在槊州铁了心不回京师！与姐姐相处的日子里，她总是操心无数面上说一不二风光无限，内里的寂寥他哪里得知。

　　“谢谢你们。”小王爷认真对着景言道。

　　景言摇了摇头，二人一起走出小院。

　　“你们现在去哪？要不要我带你们去逛逛，景钰姑娘他们一早就出去逛了，这会还没回，想来是被槊州这三国交会的大都市给迷住了，不是我说，槊州可比京师好玩多了。”

　　景言想了想，道：“我们明日要去青州，所以要先去一趟憺忘楼再看看小言恩和秦姝。”

　　“好吧。对了，听说你之前赢了憺忘楼那个储少主，妹妹，看不出来啊，你真是武功高超的侠女啊！幸会幸会。”小王爷正经了半天，骨子里的纨绔浪荡终于憋不住了，伸手想去拍她肩膀。

　　景言躲开他的魔掌，隔开五尺距离，抱拳道：

　　“不敢不敢！他也挺厉害的，功夫不比我差。只不过他有眼疾，看不太清，这才落了下风。”

　　“等等，你说什么，他也有眼疾，看不清？”

　　“我是说他看……”

　　“原来瞎子竟是他们少主！”小王爷满脸震惊！“我有急事，恕不奉陪！”说完就跑了……

　　“我是说他看不太清，没说他是瞎子啊……”怎么跟姑父一样选择性耳聋啊！
　　小王爷心里有一个一闪而过但又十分笃定的猜测——那个有眼疾的少主储执就是他要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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