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忍

　　次日清晨景言自行练完功后，又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说动景钰与卓子越那厮一同出去逛这各国货物云集，群英荟萃的槊州城，自己却留了下来，等着去拜见当今手握大周半数兵马的靖安军大帅楚安澜。她有些惑待解，但不想让景钰他们知道。

　　楚云西和陆衡也不在就更好了，但她也不能太反客为主。

　　她跟着大帅府的严管家和陆衡去正厅时，经过裴忍门窗紧闭的房间，莫名心慌。她不知道经过昨日那一个吻和她的落荒而逃之后，他是什么心态。他只是沉默，但却很配合，与她一起离开那长街，一起来到大帅府。她好像故意躲避一般，生怕被看见，忍不住加快脚步。

　　可等她三人迈入前院，那端坐大厅右侧一把椅子上的一抹黑不是他是谁！

　　景言见他神色若碎冰寒铁，直叫对面而坐的楚云西噤声不言，见着他们，当即如获大赦，跳了起来。

　　她这番之所以想要拜会楚安澜，除了仰慕之情外，其实还存了些私心，她想问一问当年所谓上官媵通敌卖国之事。她本有心避过裴忍，此刻登时了然他恐怕亦早存了此心。

　　景言看着他冷峻的面目陡然有些不安。那日在小客栈，裴忍走火入魔神智不清嘴里却只念着哥哥与娘亲，可见上官媵与他兄弟情深。而当年此事究竟如何，楚大帅对于上官媵是什么态度，她一无所知，万一……她生怕闹出龃龉，甚至大打出手。

　　她正心虚莫名，有些迈不开腿。乍然感到身后一阵疾风，还未回头便听楚云西对着她身后喜道：

　　“阿姐！”

　　她忙回过头见一名二十多岁的戎装女子手按腰间长刀，英姿飒爽地朝她走来。玄黑的披风猎猎鼓风，凛凛生威，一股久经沙场的杀伐果决之气势令人油然生敬热血沸腾！

　　那人走到景言身前，将她看了一眼，便朗声笑道：“小景言？！哈哈哈，终于见到你啦！”

　　景言微有些错愕，但立即上前拜倒：“景言见过大帅！”

　　楚安澜一把将她扶起，更挽着她手：“小景言无需多礼。我们军中之人不肖那些文官，吝多规矩。你爹可还安好？”

　　“多谢大帅挂念，家父身子康健甚是安好。”

　　“别叫我大帅了，生分的紧。你就唤我一声姐姐吧，我可是你们这一辈的。”和楚云西相类的狭长眼眸对着她狡黠一笑，这狡黠里多是爽朗大气，无他微有些邪魅之气的弟弟迥然不同。

　　景言先前的拘紧一扫而空，当年虽然爹爹一直怀疑楚攸之，但对于楚安澜，却是十分的赞赏。经常与他们讲述她的赫赫战绩和英雄事迹，以激励一班年轻弟子。景言此刻见她竟这般热情，更兼似乎对自己很熟悉的模样，想来爹爹也没少在她之前提及自己，便即大方的从善如流：“楚姐姐！”

　　楚安澜满意的点点头，目光又落到孤立在大厅上的裴忍。景言感觉到她似乎有些激动，朝着正要向她行礼的陆衡一摆手示意他免了，便挽着景言阔步走入大厅。

　　陆衡见几年未见的表姨竟对他这般忽视，却似乎对那个人显出莫大的兴趣，一时有些不是滋味。

　　裴忍在楚安澜锐利的审视之下，目光丝毫无惧，仗着身高优势竟有些睥睨之态。景言心下一沉，立刻上前打圆道：

　　“楚姐姐，这是我的……好朋友，姓裴。”

　　难道大帅认出他是上官媵义弟？义兄弟也长的很像？景言正自担忧，揣摩不透。楚安澜接下来的话就更让她一头雾水了。

　　“你哥哥泉下有知，见着你们这样，他定甚感欣慰。”楚大帅左右相看这两个小辈，言语神态尽是满意。

　　她果然猜到了！不过幸好听这语气并无敌意，可是等等，什么叫见着我们这样，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们什么样？她还未发问。一旁的小王爷也忍不住了：“什么哥哥，他哥哥是谁，阿姐你原先识得这位裴公子？”

　　“裴？”大帅有些疑惑，却即愤愤然道：“也是，那上官之姓别没得污了人，哼！改了甚好！”

　　裴忍神色无变，只是显得更冷了。

　　景言见大帅点破了裴忍的身份，且对上官氏也是极为不齿的样子，也不想再隐瞒什么，直接道：“姐姐，实不相瞒，我今日求见，也是想问问当年的情况。”她看了看裴忍，定了定心道：“上官媵究竟有没有通敌？”

　　大帅一摆手示意她噤声，又朝严管家使了个眼色。那老管家立刻将几个侍立的下人全都带下，又在外面检查了一番，方才对着将军慎重地点了点头。

　　景言暗暗吃惊，在自己府中竟这般谨慎。

　　“小景言莫怪，我常年处在漩涡之中，习惯如此。”

　　“姐姐心细如尘，我正要多向您学习。”

　　“你们且先坐下吧。”

　　众人依次坐定，楚安澜坐在上座看着下首一众小辈虽神色各异却都英姿勃发的青春面庞，心生怜爱，感慨道：“我真希望你们都无需学这些。”

　　而后她对着裴忍道：

　　“这么些年想来你也过的很辛苦，是我对不起上……媵大哥，没有替他照顾好你。那时父亲刚刚身死疆场，朝廷上明枪暗箭，我一个人左右支绌，勉励操持，一时竟未去顾及你。”

　　景言从她风霜刻就的脸上即可对她当年的辛苦略作想象。那时她也不过自己这般年岁，面临的却是波云诡谲的暗潮汹涌。楚云西更是神色暗淡自责，忍不住接道：“阿姐，都怪我，半点也帮不上，只是个废……”

　　“住口！我说过，别人背后这么说可以，当着我的面不行，你自己就更不行！”一道厉芒射朝他射去。

　　小王爷立刻正襟道：“是，阿姐教训的是。”

　　景言不知她姐弟两的事情，无从揣测，只见陆衡脸上也有些许落寞可惜。

　　楚安澜又接着道：“等后来终于慢慢清明些了，却得知你已离了上官府，哼！想也不用想，定是他们负了你！”

　　她一派义愤填膺，裴忍冰霜依旧。

　　“我后来一直派人去寻你却遍寻不到。又过了几年，我只当你也遭了什么不幸，这几年也就没再寻了。没想到你竟还好好的，上官大哥泉下有知一定放心了。”

　　她看着裴忍的眼神便似在看一个疼爱的后辈，景言听她每每提到上官媵，语气里的哀伤不甘，总令她想起凌长老，瞬间懂得了些什么。

　　“楚姐姐，那么上官媵并未通敌，他是被冤枉的了？”

　　“他绝无可能通敌！”

　　“包括你爹都是这样想，只是当时战情紧急，我们根本没办法调查清楚，本来是要留监候审，待丈打完了再还他清白的，可是，”她眼中冒火，咬牙切齿：“可是那天杀的监军，一意要将上官大哥斩杀于阵前，说什么稳定军心。我与你爹据理力争，甚至持刀相向……”

　　她目光深邃看着前方，似又回到了当年……

　　“将军，你难道要抗旨么！”那监军吊着嗓子喊道。

　　“抗旨就抗旨，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你们这般草菅人命，残害义士，不止寒了我们边关战士的心，更是寒了整个中原武林的心，日后朝廷再有军令，谁还会接，谁还敢接！”

　　“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军人又如何，江湖人又如何，为国身死，死得其所！更何况上官媵这种通敌卖国之贼，千刀万剐实不足惜！将军如此庇佑，难不成你也牵扯其中！”

　　“呵！我一早便知，你们此行真正的目的不就是本将军么？我父亲已被他信冯的害死，现在轮到我了！我们一家为了大周国赴死至此，你们还待如何？”

　　“小将军慎言呐，老王爷乃是力不驱敌战死疆场，与干爹何干！”

　　那时的楚安澜还未从前几日父亲战死的噩耗中回神，此刻又立刻要来斩我的人！她怒火烧到极致，直接抽出腰间长刀指那阉人：

　　“我母亲当年死的不明不白，我弟弟于你们做人质在京师被当个废人圈养，如今父亲也死了，你告诉我是因援兵粮草受了洪水之阻，父亲被围困数日生生战死！兵部尚书是他好“儿子”，漕运使是他亲侄儿，你他妈的跟我说于他无关！”

　　监军登时吓得屁滚尿流，楚安澜手下一众武将也都各个义愤填膺，与监军带来的一干禁军持刀相向！

　　景河清只是一介武林中人，虽是临危受命带领江湖军来解这墨泽之困，却哪里知道这朝堂之中的尔虞我诈权利倾轧。可是他义弟上官媵为人如何他最是清楚，他绝不相信他会通敌卖国。更何况黑水之岸均是他的武林同道，更有他的心上人。他哪怕身死万次，也决不可能背叛他们，让他们受险。

　　“监军大人，上官媵乃是我麾下之人，是我们整个江湖军，甚至是这整个战场中最优秀，最忠勇的战士，我景河清愿以性命担保，他……”

　　监军甩过拂尘，“景将军，我念你乃是武林中人，不懂这朝堂法度。但这通敌之罪，罪大恶极，绝不是你一条命能够担当的了的！”

　　“那拿我的命可够了！谁敢斩他，先来斩我！”

　　“谁敢斩我们家将军，老子现在就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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