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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排看戏
景钰离开后,裴忍便悄然地飞落在景言身后,景言心绪不宁丝毫未曾留意。裴忍在她身后默然站了许久,只觉得此刻她单薄的背影透着难以言喻的哀伤。裴忍不敢上前,静静守护。而后突然见她垂首抬臂,然后俯身。他脑海里电光火石,只觉得她要晕倒了,忙冲上去将她抱起。
她眼里由骇然转为愕然,底色却像是劫后余生的感怀。待看清是他后,陡然又化作惊慌。她反抓住他的手臂,厉声急问:“你一直在附近?你听到了什么!”
她颤抖的语调里尽是恐惧和不安,怀疑和抗拒。裴忍心底习惯性地涌起焦躁和愤怒。他全力克制隐忍,同时也克制了他眼里原本的心疼。只冷漠地道:“我刚回来,什么也没听见。”
又见近在咫尺之人像是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刚刚斜飞的眉眼渐缓,眼里又爬上愧色。他顿了顿,不习惯地尽量柔和地追了一句:“你放心吧。”
景言并不是不信任他,只是兹事体大,关乎她爹的性命和整个景家的安危。知晓外祖身死之事的她,比之景钰更清楚这事如果传出去会有怎样的后果。人心的欲望如蛇蝎,最不耐勾引,而起死回生,是多么巨大的诱惑!
只可惜她太过恍惚和急切,错过了他眼里转瞬即逝的心疼。但所幸听出了他语调里难得的温柔,觉得自己真是不知好歹。她低过头飞速地收拾好心情:爹爹没事,一切都好,振作起来吧景言!
深吸一口气,抬头换上她自认乃是此生最恳切真诚的一个微笑,同时说着此生最拙劣的一句瞎话:“你不要误会啦,只是一些女孩子间的秘密罢了。”
她还眨了眨眼,只要自己演技够好,心虚的就是别人!
裴忍对着她带着泪痕,十足拧巴的假笑。烦躁收不住了,鼻腔骤然蹦出一声冷哼。
景言心苦:难道我笑得还不够真情实感么?
裴忍强忍着想要将一把她扔出去的冲动,扶起她。
景言一惊:“时辰还没到……啊!”
话音未落她双腿已悬空。裴忍将她横抱在胸前,她脸上那拧笑绷不住了,惊恐地挣扎道:“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
“别动!当心你的背。”裴忍面无表情低声呵斥。
景言不敢再动了,她的背确实有些疼,膝盖也疼得紧。可是这个姿势实在太过暧昧。她心念一转,难道我昨日竟是希望他这样抱我么?景言啊景言!你绝对是被景钰那厮给带坏了!她心里胡乱扣锅后,连忙急问:“你要去哪?”
“送你回去。”
“可是……”
裴忍不耐地打断:“没人会知道。”
他嘴里的烦躁让她老老实实地闭了嘴。
他双手极小心避免碰到她后背的伤处,走得平稳且缓慢。一路走来并无半个人影,想来都在城里热闹过节。裴忍眼神极好,远远地瞧见一架马车走出城,正往他们方向而来。他即抱着她隐入城墙投下的阴影里。
景言生平第一次被人这样抱着,男人有力的臂膀和胸膛紧环着她,隔着衣料传来一股燥热。她有些心猿意马,同时心里的尴尬垒成山,想找个话题来缓和缓和,垂头自顾自地道:“上官海棠,就你那个旧爱会不会忌恨我?你下次要不要寻个机会跟她说一声咱两是清白的,我绝不是你的新欢!”随口说出之后,她还有些沾沾自喜,觉得这个问题非常要紧,要是无缘无故地承了别人的怨恨,那多冤枉啊!得趁早讲清楚!
“哎哟!你大爷……”
裴忍忍不了了,登时就把她给扔下。景言双脚猛然着地,牵动酸麻疼痛的膝盖和火辣辣的后背,一声惨叫加怒骂!又站立不住,跌回他身上。
“言儿?”
此时从那辆快要行至他们身前的马车里突然传来一声疑问,车帘被一只修长的手掀开,探出一张关切熟悉的脸。
景言大惊失色:“爹!快放开我来,不能让我爹爹看见你抱我!”
裴忍举起双手示意:谁抱谁啊?
景言:“……”
她忙撤开手,佝腰偻背,一瘸一拐地朝她爹挪去。裴忍看不过,搀起她,走到月光下。
景河清忙下了马车上前接过景言,神色复杂地来回看着凄凄惨惨又心虚的女儿,和冰冰冷冷且无畏的男子。须臾后方涩着嗓子尽量保持温和:“有劳裴公子了。”
裴忍满是戒备地深深望了他一眼,不做回复慢慢转身而去,重又融入阴影。
景河清看着那人高大的身影那样陌生疏离,这竟是贤弟的义弟么?心里五味杂陈。
景言此刻看着她爹,刚刚收拾好的心情差点又没绷住,忙低过头忍泪,挂在他身上,尽量克制哭腔:“爹,爹爹怎么来了?”
“自然是来接你的,看来是我来晚了。”
景言抬眸正见爹爹宠溺而打趣的目光,鼻子一酸拉长音调喊了一句:“爹!”
景时清只道她这颤抖的尾音乃是撒娇,他笑着小心地扶她上车。坐定后,忽然落寞似地道:“言儿,你长大了,爹爹怕是都抱不动你了。”
景言一听再忍不住,抱着爹爹失声大哭了起来。
景河清侧头,看见埋在他肩颈里的景言双肩耸动,耳听她的哭声,有些手脚无措。心疼万状地连连轻拍她的背,歉声安慰道:“言儿你怎么了?爹爹错了不该打趣你,你今天受委屈了!”
景言出不了声,只一个劲地摇头,眼泪鼻涕蹭了景河清一肩。一想到爹爹曾经“死”过一次,心底的惧怕惶恐便像一个无底洞,吸走她所有的勇气和坚强。手上更加用力,紧紧地抱着爹爹,像是抱着一根浮木的溺水之人,又像是一个紧抱曾经不慎遗落丢失的最最心爱之玩偶的孩童。
景河清全然没料到景言此刻竟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只不停地温声安慰道:“言儿没事了没事了,爹爹在这呢,没事了没事了!”
景言在爹爹的安抚下渐渐镇定下来,贪婪地感受爹爹身上传来的温热气息,他的心跳和脉搏,舒缓轻柔的声音,这是活生生的爹爹啊,真好!她不想让爹爹知道她原来对那时的记忆是错乱的,更不想让他知道她如今已经知晓他身体的异状,不想让他担心。又抽抽搭搭了一阵,彻底收拾好情绪后才平静地道:
“爹爹,我没事了。爹爹一点错都没有,是我错了,我太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懂分辨形势,太过莽撞,让您和姑姑为难。”
景河清看着狠哭了一阵又突然开始认错的景言,一头雾水,只能就势宽慰:“没事的,咱们谁都没有错。”
景言取过爹爹递来的手帕收拾了自己的眼泪鼻涕,和她爹的肩头。又挽着他的臂弯,重靠上去。
马车里静默了一阵。景河清想了想,微有些不安地道:
“言儿,你与那位裴公子?”
景言不想让爹爹凭生担忧,哑着嗓子将与裴忍的种种都一一道与景河清,只省略了昨夜与今晚之事。
“他不止救过圆圆和我,还有宋镖头和敏姐姐的孩子。爹,我相信他断然不是坏人。”又怕她爹也同景钰一般误会她,不待他问便自行解释:“我和他或许算是知己吧!但我对他并没有其他的意思,您不必担心。”
景言等了一会,未曾等到爹爹的回复。她经过一整个昼夜的折腾,心力交瘁,此刻只觉得困顿不堪。迷糊间隐约听见爹爹终于缓缓开了口,声音好像是从极远处传来,微弱又空旷:
“爹爹也曾有一知己,只可惜,爹爹没有你勇敢。
“我们回去吧,你娘还在等着我们呢。”
景言含含糊糊地回了个“嗯……”便沉沉睡去。
*
“前面有茶馆,先进去歇歇吧,阿钰我真累了!”都已经逛了快两个时辰,景言膝盖小腿都开始打颤,可怜巴巴地看着景钰。
“前头就是那间妆奁铺子了,你先陪我去将那螺子黛买了吧!”
“那东西又没腿,不会跑的!你可心疼心疼我的膝吧。”景言说什么也不愿再往前,“陆师兄,咱们快走。”三步并作两步往那茶馆奔去。
陆衡两边看了看,“景钰师妹,要么咱们先歇一会?”
景钰瞧在昨夜她那么可怜的份上,难得地在逛街这事上让了步。朝着陆衡点点头,两人一道进了那茶馆。只是她一走进去就看见一张此刻最不想看见的脸。
“景女侠!”
“卓兄!”
“阿钰,你还好么?”
“咦,怎么不是仙女了?”
“她在我心里永远是仙女,只不过叫阿钰更显亲密些。”
景言打了个哆嗦,脚步却不停正想过去和卓子越凑成一桌,便被冲上前的景钰一把拉向另一侧窗前的一桌坐下,并狠狠白了她一眼。
景言隔空朝卓子越耸肩摊手,陆衡不明所以,跟到桌前。
卓子越狗皮膏药似的涎着脸贴上来,抢在陆衡之前一屁股坐在他刚擦好的凳子上。
景钰下意识地想去腰间摸辫子抽死这个臭不要脸的,却见他正举着一个镶着宝石金光闪闪的盒子。
正是她心心念念的那盒螺子黛,她心动面不动,高傲冰冷地道,“不要,我自己会买。”
“这螺子黛乃是贡品,民间极少,整个洛州就那一家有且这是最后一盒了。”
“你!”景钰心里将景言连带着骂了一遍!
景言一无所觉,笑靥如花地向小二要来壶酒并糕点。然后自倒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重新认真细致地擦好另一张凳子,终于坐下且满头疑问的陆衡。
陆衡看着送至眼前的烈酒,一时恍惚刚刚抬腿走进的,究竟是一家酒肆还是茶馆?他摆了摆手,景言十分不客气,又自喝了去。
景钰深吸了口气,高昂着头道:“我们过几日就去京城了,要什么有什么!”
“你们要去京师?好啊!那里我熟悉,我可以带你们好好逛,你们何时启程?”卓子越又殷切地道。
景钰直想咬自己舌头,骂自己多嘴。她本以为经过昨晚那一鞭他定不敢再来纠缠了,岂料他竟如此不怕死,倒要夸一句痴情了。她调整姿态,眼里透着十二分的恳切:“卓公子,卓帮主,您老人家能不能高抬贵手,放过我?江湖之大切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卓子越打开折扇,装模作样地摇了摇:“自是不能的!”
景钰一脸绝望:“为什么?”
景言此刻喝着茶吃着点心,前排看戏,乐不可支!昨夜和爹爹回到客舍后,她迷迷糊糊地走下马车,就见娘亲已立在客舍门口。而后还亲自下厨做了几道她爱吃的小菜,一家三口坐在客舍小院的石桌前,就着满月,十足温馨地吃了顿久违的团圆饭。
饭后她娘亲又细细地给她的膝盖抹药,更用独门的掌法替她推解后背两次中掌所积累的内伤。她在娘亲暖玉般地推按之下不一会就又睡着了,从未睡得这般香甜。
一大早景钰来找,才知自己居然睡过头,这可真是破天荒的头一回。原来是陆衡特意来客舍邀两位师妹赏玩洛州城,以尽地主之谊。
本来昨日二人都闯了祸,景时枫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她们出去的。但看在陆衡谦逊有礼,恭敬谨慎,看着就比自家那群山猴子靠谱太多,便勉强允了。
她看着他们三人离去的背影对着钟池疑惑地长叹:“你说跋扈如崔华漪,木讷如陆长林,怎么能生养出这么个温润如玉,风神俊秀,仪态翩翩,又聪明又懂事又体贴的好儿子!啧啧啧,真是江湖第一大奇迹啊!”
钟池听她用了这一车斗的好词夸赞一个白面后生,有些发酸道:“哼?他很好么?我怎么觉得还不如卓老弟有意思。”
卓老弟?景时枫对这个称呼有些陌生,想也不过是他某个狐朋狗友,哼!一个眼神都不想给!
景时枫定料想不到钟池的这个狐朋狗友此刻正眨着真诚的眼眸,对着她女儿景钰深情款款地表白:“因为你就是我的江湖呀!”
“噗!”
景言一口烈酒喷了出来,溅了一旁端坐的陆衡满脸满身。
陆衡浑身僵硬,生来便有洁癖的他直觉有万千虫蚁过境,恶心难受得想死。但他愣是凭着自身良好的修养,没有失态地跳起来打人,更艰难地维持着满分的笑容。
“啊!陆师兄对不起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景言手忙脚乱地取出怀里的手帕去擦他身上的酒跟口水。陆衡惊恐地伸手去挡,一拉一扯之中,景言的手不小心便碰到他的脖颈。
陆衡只觉得他脑中刚刚紧绷起的那根弦倏地断了,身体硬得更彻底了。脸却唰地一路红到脖子,至于最终停在何处,那便不得而知了。
他的修养克制终于耗尽,嚯!地一声站起,在景言的错愕愧疚中,连连后退。然后再次地,被她给吓跑了……这次更是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
景言举着手,自在窗外吹来的风中凌乱……
罪魁祸首的卓子越瞧见陆衡刚刚那番窘迫万分,而后又更落荒而逃的傻缺模样,心下好不痛快!
而被告白的景钰苦不堪言,继续放低姿态地道:“你看中本仙女哪里?我改!”
“不,你改不了。”卓子越认真地摇头,复道:“我喜欢的,是你的容颜。”
“哼!果然是浪荡子!难道等我老了,你就要色衰爱驰了么?”
“你会老,可是你会色衰么?”卓子越又眨着他那自以为深情似海的眼眸反问她。
“我……”景钰怒视着他,咬牙切齿,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我当然不会!景钰心下怒吼,她坚信等她年逾三十时,定会如舅母般越发美得惨绝人寰。哪怕到了古稀之年她也绝对是美貌与优雅并重,要景钰承认自己会色衰,绝无可能!即便是随口说说,那也是对自己人生理念的亵渎!
她憋了半天,只得重重地道:“哼!”
景言此刻已收回手,又继续看起了戏。只见景钰眼底冒火,额角那几根被主人嫌弃万分的细软胎发,铁丝般根根刺立。而卓子越却我自岿然不动,依旧涎皮赖脸地对着她痴笑。
心底感慨道,一个面皮薄如蝉翼,一个厚过城墙,陆衡这般清风霁月的正经良家公子,如何是卓子越这贱兮兮的野路子对手?看来这场三人大戏,结局已定啊!
自始至终状况之外,从未想过要参与景言这个看客脑补的这场大戏的陆衡,打了个巨大的喷嚏。他此刻正在酒楼之旁自家的一间沽衣铺子里,刚刚仔仔细细地擦洗过了头面脖颈,又从里到外换过一身干净舒爽的衣服。他无意识地伸出两根骨节分明,细长玉瘦的手指,轻轻抚上脖颈凸起的喉结之下,那处被另一只手无意触碰过的肌肤,还留有些异样的灼烫之感。
他分不清是出于自己不喜欢与人接触的反感厌恶,还是一些其他的什么。他看见那身脏衣之上摆着的那块沾了些水渍的帕子,沉思良久。
隔帘外骤然响起的一阵略有些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随后他的贴身随从崔五,青涩又低沉的嗓音隔着帘子传来:“公子,出事了!”
茶楼里正当景钰快要被卓子越逼疯时,外面的大街亦传来一阵得得的马蹄声,伴随着一片惊呼。景言朝窗外望去,见大街上一匹骏马风驰电掣而去,卷起阵阵烟尘。可那马上之人却不是坐着,而是趴着,地上蜿蜒着一道斑斑血痕。
她登时嚯地站起,不知为何,眼皮剧烈地跳了一下。景钰和卓子越亦跟随着站起身。
“出什么事了?”景钰问道。
景言摇头,取了刚刚放在桌上的山陵断,直觉想要回去客舍找爹娘。复又想起爹娘今早亦出了门,和他们反向而行,同姑姑姑父四人一道去了城郊十里外的悬业寺。
她掏出银子扔在桌上,领先快步走出茶楼,迎面碰上去而复返的陆衡。景言看着他面色沉重,没来由的心擂如鼓,紧张地重复了景钰刚刚的问话:
“出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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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前期提要:卓子越虽然是个骚浪贱,但他有一张帅脸!!!
浪呀浪,浪过一整片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