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子

　　杨子从操场回到宿舍，洗了个澡爬上床一直睡到了早上。中间好像有人叫过她，又好像没有，迷迷糊糊的感觉不太真切。但是，她做梦了，是一个没有故事的梦，只有一张张不断切换的脸孔。起初的是一张轮廓不清的男人的脸，但是能感觉到它的烂醉。接着是一张女人的脸，是她的妈妈，从幽怨到甜蜜幸福。然后又是一个男人的脸，英俊文雅，是小景的爸爸。接着是小景，时而认真时而撒娇赖皮的表情。还有郑帆冷酷淡漠的脸也突兀地出现。最后居然是今天见到的林槐，笑得很明媚很耀眼，就像，就像向日葵一样。

　　“杨子，杨子，你醒醒，电话响了。”感觉有人轻推着胳膊。可是杨子觉得沉得睁不开眼，而且喉舌干燥口渴，额头也好热，身子却冷得出奇。

　　小雯不知道她怎么了，昨天叫她也不醒，以为她累了也就不叫了，但今天手机响了这么久也不接。这丫头的嘴唇现在看上去泛白。小雯细细观察着，想着也就伸手探了探杨子的额头。恶，果真发烧了，这么烫！

　　小雯拿起杨子的手机看着来电显示，果然是郑帆，杨子的男人。嘴里无奈地呵了一声，回拨了过去。那边很快便接上了，但是传来的那主人的话，让小雯又狠狠地替杨子心疼不值了一把，那男人说：“你是忘了今天什么日子吗？不自觉回来，打电话这么久也没人接，算怎么回事？”

　　“她发烧了，听不到你的电话。我等一下送她去医院。”小雯气愤的说完刚想挂电话。那边立刻出声了：“不用，等一下我就到你们宿舍。”

　　小雯稍楞了一下，这男人也会着急?

　　小雯从浴室弄了条湿毛巾帮杨子敷上额头。在她旁边坐下没几分钟，郑帆就上来了，看样子应该是跑上这三楼的，因为白衬衫的前襟已经湿了些。只见他脸色阴郁，连门都没敲就直径到杨子的床前。他眼睛直盯着杨子，却气息有些不稳地问小雯：“什么时候开始的？”

　　小雯站起来说：“应该是昨天晚上开始不舒服的。”想到昨天她还哭了，自己是从认识她到现在都没见她哭过，更没见她病过。不知要说她太坚强还是太硬撑。昨天的眼泪应该是这病的导火线吧！有些事就是一环连着一环的，看似没有逻辑，因果纠缠看不分明，但是，人的直觉这种东西总是试图解释它们。小雯也是个敏感的女孩子。

　　郑帆拿开杨子额前的毛巾给小雯，就轻轻地将杨子抱在胸口，她应该是感觉到了，在他怀里微微挣了下才安分地不动，任郑帆抱下楼。

　　“要不要我跟你过去照顾她？”小雯跟着下楼来到他的车前问。不知道这个大男人懂不懂照顾人，虽然现在他对杨子的样子看起来比起以前见到的两次温柔好多，更像个真正的爱人，可她还是不太放心。

　　“不用。”冷冷地回答完，就将杨子放到车的副驾位上，放下椅背让她缓缓躺下，系好安全带，坐回他的位子就开车走了。

　　呼，臭脾气的男人，可怜的杨子。小雯只得回宿舍。

　　医生已经给杨子打了退烧针和点滴，说若不放心就留院观察一阵，没事再出院。

　　趁杨子还在熟睡之际，郑帆出去买了点粥汤，想着等会她醒来也可以填点肚子。虽然心疼她，但心里总觉得，其实她生病也不是件坏事。人若总是什么事都没有似地倒令人不安。

　　从认识杨子到今天之前，她总是健康得让人生疑。对人温和有礼，却淡然疏离，不孤傲反而恬静纯美的脸孔，却让人深感距离，大眼波光潋滟藏着过于聪慧却空灵的眸子，让人迷恋但不敢停驻，几乎从不生气，也不生病，纤瘦的肩膀像随时等待重担。

　　这世上有真正的强者吗？没有，看似强悍如他都常感无力，何况她？她是绷得太紧了，对自己苛刻了，不敢生病。这丫头一直撑着小景的天，他已经走了还不肯休息。现在，该是真的累了，要休息了吧！也许，这病是迟到的福利。对她和对他来说都是。

　　郑帆推开门时，杨子已经醒来有一会了，只是浑身无力又口干舌燥想喝水，这会儿听到开门声，抬眼便见到扶着门要进来的郑帆。

　　他提着保温瓶一副居家男人样子，让人感觉陌生，却让她的心没由来地一动。只是他的表情好像不似平常的冷酷无谓，却心事重重的样子。这个男人，也会有事挂心？呵，也许吧。这世上活得没心没肺，无牵无挂的恐怕也就只有自己这个怪物了。

　　“喝粥？”见她已醒来，脸依然白的吓人，显得一双大眼更无辜，他微微一怔便问。

　　“请先给我杯水吧！谢谢。”她拂拂干干的嘴唇说。

　　一如既往地，那么，客气。只是谁忍苛责？他先将粥放在她身侧的桌边，便倒了杯水给她并嘱咐：“烫。”

　　言简意赅，体贴温暖感却溢满惨白清冷的病房。莫不是自己复活了，不再麻木，连毛孔都已张开接纳温度？还是病的不是自己而是他？美好向来被她斥为白日梦里的东西，她早就不做白日梦，里面的东西再真实也不想要，没有获得才没有失去。要作的话只作那令人沉闷得心慌，压抑得让人叫不出的不算噩梦的梦，比如醒来前的那一张张脸孔。

　　所以，她选择不继续追究。烫就烫吧，自己慢慢来。她只是报以惯性的微笑，便接过却不说话。

　　郑帆早已习惯这种气氛，也不再看她，将眼光调向桌边的保温瓶问：“要早点回公寓吗？”

　　今天的第二次询问的语气了，真诚的。自从小景出事后他都只对她下命令，比如“要救他就把你卖给我！”，比如“今后每个周末就来公寓。”，比如“你应该哭出来。”

　　她几乎没有忤逆过，顺从得像任人揉捏的柔软的棉花，只是针埋得好深，抓痛的是他。因为她卖给了他，也按时回公寓，只是那他预期的眼泪至今未落下。他并非想要见到她的痛苦，更没有病态的审美情趣，虽然她的眼泪一定也很美，但他只是怕她想哭的时候没有肩膀依靠，只是怕她忍着眼泪不哭，将心浸泡得太苦太涩。可她只是对他说：“抱歉，哭不出来。”疲软的微笑让他相信她真的很抱歉。他也犯了错，忘了哭是一件很耗力气的事。

　　“嗯。”她并不认为他的询问是真的给她选择的余地。
　　“那，把粥给我吧！”浪费不是她的风格，而且突然真的感觉有些空虚，想要填满，那瓶粥应该可以帮忙吧！

　　病房里，一个女孩捧着蓝色瓶子喝着粥，一个男子站在窗前，背手而立望着不知名的远方。单看画面像两条默契的平行线，互不干扰，可那看不见的转角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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