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月山海

　　春色溟濛时节，万物尚在沉睡，天地中氤氲着散不开的湿气。

　　远处的冈峦低沉起伏，黛色弥漫，与灰蓝的天空融为一体。凌山上的雪还没有完全化开，细腻如粉砂般覆盖在即将苏醒的草根上。

　　山腰处，一些顶开薄雪的野草如雾般连成一片，奇异的紫色化作一条华练洋洋洒洒。

　　山高而陡峭，崎岖的栈道斗折蛇行，如匍匐前进的小蟒。初春的水汽将栈道上的木板浸透了，老旧的修缮发出瘮人的咯吱声。保存了一个冬天的山的气味也在瞬间释放，化作清新怡和的风，冷冰，却温柔。

　　在这样一个很适合狗熊睡懒觉的日子里，凌山上的墨桃浅杏两个小朋友在自己师父的威胁下，出门了。

　　山上蜿蜒的栈道向后延伸，在转角处化为一个黑点，一青一黄两道明亮的身影走来。

　　走在前面的少女身着鹅黄轻衫，轻快的脚步在木格上迅速地掠过，黑发被绾成两个圆髻垂在两侧，随着她的步伐微颤。葱根般的十指自明黄的袖中探出，握着一把玄青的宝剑，鲜红的剑穗荡漾在衣袂边。看她身形较小，大概还未及笄。

　　紧跟其后的是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女，但一身墨青劲衣，显得干净利落，她瘦小的背上亦负着一把剑，一枚通透纯净的玉环被系在剑穗上，叮当作响。她较面前脚步匆匆的少女另有一番光景。脚步悠哉悠哉，喜滋滋地东张西望着，一双大大的黑眼弯成新月的形状，脑边两股淡棕色的发辫透出一种暖红。

　　她们就是凌山剑客莫一然的关门弟子，墨桃和浅杏。

　　每天拂晓之时，两人就要到山下的定海镇里去给嘴馋的师父买鲜肉月饼。虽说庄里也有师傅会做，但莫一然执拗地只要镇里那一家出的。

　　鲜肉月饼讲究新鲜出炉时那热腾腾的时刻，咬上去才会酥香满口，汁水四溢。如果耽搁的时间长了，香气和味道都会差很多，这个情况大概就和荔枝差不多。所谓一刻而香变，二刻则味变矣。

　　墨桃和浅杏为了让月饼买回时还能保持温热，曾试过很多方法，但因为山上山下实在路途长远，最关键的还是要跑的快！两人便揣着月饼施展轻功，日复一日下来，武功竟然长进了不少。

　　此时的墨桃只一心想着早点买到月饼早点回去，便脚步飞快，望见身后的师妹步调轻松自在，满脸游玩的惬意，不禁开口催促道：“浅杏，你拖拖拉拉干什么，晚去了人会很多的。”

　　听到这话的浅杏眼睛一弯，颊边露出了两个小梨涡。“反正有的是时间，饿不着师父的。”

　　说罢，仍旧自在地摇晃走着。

　　墨桃叹了口气，没办法地摇摇头。

　　不到半个时辰，两人就来到山腰处，虽说浅杏看似漫不经心，但还是跟得上墨桃的脚步的。

　　山腰以下的地势较为平坦，一条青石路劈开混沌，直通山脚的平地。青石台阶湿润滑脚，一不留神就容易踏空，墨桃便故意放慢了速度，在路边捡起了一根粗木枝，清除石板上残留的积雪，提醒浅杏要小心。

　　小道两旁的林中渗出幽幽的寒气，夹杂着土木的芬芳，沁人心脾。山路十分曲折，少了一分单调，多了一分趣味，冬雪融化后的景色也较以往有了不同，所以路程就好像被缩短了，不稍几时，就来到了山脚。

　　镇里的人都起来了，店家也早就开业，集市呈现出一番繁荣的景象，走在路上的还有不少外面来的商人。

　　墨桃和浅杏轻车熟路地到鲜肉月饼店附近，却没有看到预料中的排队长龙，走进门口的看起来多是一些官绅或贵家小姐公子。两人对看一眼，疑惑地上前。

　　红木大匾上“锦绣坊”三个字十分令人注目。

　　问了个路人才知道原来的店早就拆迁了，到了离这里不远的另一个镇上去，店面卖给了一家经营上等丝绸面料的作坊。

　　一个冬天都窝在山上，竟不知道这里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墨桃有些失望地蹙了蹙眉头，浅杏则干脆大呼小叫起来，直叹这倘路跑得冤。

　　买了两个包子，边啃边走，浅杏提议在镇上小小游历一番，也不枉此行。墨桃起先虽不乐意，但到底还是个孩子，爱玩之心人皆有之，就和浅杏在大街小巷里串了起来。

　　定海镇交通便捷，水路也尤为发达，吸引了不少经商的人，街上自然也热闹非凡。两人的注意力被街上的小玩意小零食吸引了去，全然忘了时间，想起来时，已是晌午时分。

　　直到上山路，墨桃才十分后悔地捶胸顿足起来，不停地念叨着不该受浅杏的怂恿而只顾着玩，回去后铁定要受罚的。浅杏吐了吐舌头，说道：“师父那边我来对付好了。”墨桃却仍旧很担心，竟一时不敢回去了，一路上心不在焉，脚步也很犹豫。

　　浅杏说：“再磨蹭说不定就真的不好了。”

　　墨桃被吓到了，赶忙加快脚步。

　　想偷偷摸摸地回到庄里是不可能的，毕竟一进门，肯定就会看见同门的师兄师妹们，况且师父说不定也早就拿着棍子等在门口了。想到这儿，墨桃不禁打了个冷颤，她虽然从来没有被师父打过，不过浅杏因为调皮挨过几次板子，看她叫得像杀猪般的样子，想来也不是夸张的。

　　战战兢兢地回到庄里，却发现几个院子都冷冷清清的，墨桃和浅杏连忙赶往庆荷别院。

　　一般有什么大事，莫一然都会召集弟子到庆荷别院商讨。

　　果不其然，同门的弟子们都很恭敬地站着，莫一然向两个迟到的家伙示意了一下，墨桃浅杏赶紧进去。

　　身旁的师姐柳逸眉一凡常态地很兴奋，双颊潮红地望着前方，墨桃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浅杏跳到她身边，用手肘撞了她一下。

　　“师姐！”

　　“干嘛！你们怎么现在才回来？”柳逸眉嗔怪道，指了指师父，“今天毓秀山庄的人写了信过来。”

　　“信？”浅杏瞪大了眼，不解地问：“什么信？”

　　“你真没脑子。”柳逸眉转头，似是不想回答她。

　　墨桃却恍然大悟，她想起师父曾经说过，凌山剑派曾经在很多年前和毓秀山庄有过结盟，盟约中有一条，每过十年就会有两个弟子分别交换门派，这样，可以让双方都有了解而且让剑法融会贯通。

　　毓秀山庄在海的另一边的大陆上，传说那里有最上乘的剑诀“洗月山海”，是武林至宝，虽然各个剑派不同，但只要得到它，剑法都会上一个档次。几十年前，毓秀山庄还只是初露头角，现在成为学剑之人向往的圣地，可以说和它结盟凌山剑派还真是捡了个大便宜。

　　“墨桃，佑瑛，我决定派你们两个去。”莫一然的声音兀地在前方响起，墨桃愣在那里，“啊？”她左右张望一下，同门的师兄弟都用或羡慕或嫉妒的眼光望着她。

　　佑瑛激动地满脸通红，直奔向墨桃身边，拉起她的手道：“师妹，以后我们互相照顾了！”浅杏像一只喜鹊那样叽叽喳喳起来，在人群里跳着，大喊：“师父！我也要去，墨桃去，我也要去！”

　　莫一然向她挥了挥手，道：“我还没找你麻烦呢！安静会儿！”浅杏这才想起自己拉着墨桃随意游玩的事，便轻哼一声，不说话了，只是眼眶红红的，很委屈的样子。

　　墨桃见了，赶紧上前安慰道：“我们去又不是不回来了。”

　　“唉！你们去玩了，我还要在这里规规矩矩的。”浅杏叹一声，双眼望天泪汪汪。

　　墨桃听了，很好笑地说：“谁说我是去玩了？那里比这里更严呢！”

　　浅杏怀疑地说：“那为什么佑瑛那么高兴？”

　　正要开口，莫一然冲这边道：“佑瑛，你们连个到我房里来。”

　　“好！”一旁的佑瑛眼睛弯弯地一口答应，眉飞色舞地拉起墨桃，无不亲切地说：“师父叫我们呢，快去吧！”

　　被冷落在后面的浅杏欲哭无泪地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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