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航

　　三人的手同时暂停在空中。

　　戚乔愣了下，才抬眼。

　　宋之衍与谢凌云四目相对，都没有料到对方回同时伸手。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

　　张逸忽地上前，勾着谢凌云脖子拉了他一把。

　　“人宋之衍刚才就跟戚乔说好了送她。”说着，肘关节怼在谢凌云腰侧，压低声音，挤眉弄眼，“这时候不用乐于助人，兄弟，走走走，咱们先回宿舍。”

　　戚乔并未听见他们后半句的悄悄话。

　　只看见，谢凌云面无波澜地松开了手。

　　他望过来一眼，在戚乔脸上短暂地停留。

　　而后，手抄进风衣口袋，迈步向前。

　　航空箱的地轮滚动，向前划出去半米。

　　宋之衍神态自若：“走吧，这儿太冷了。”

　　身体疲惫至极，戚乔道声谢，最终，没有拒绝他的帮助。

　　-

　　器材室在教学楼。

　　几人在岔路口分开。

　　宋之衍陪戚乔去还摄影机，而谢凌云几人则先回宿舍。

　　戚乔本想拖到明天再归还，但租赁日期只到今天，再拖又得加钱。

　　她取出学长交给她的各种票据。

　　宋之衍动作自然地接过来。

　　一楼大厅有休息的位置，他指了指：“你去坐着休息，我上楼还就行。”

　　“太麻烦你了，没关系，我上去就可以。”戚乔说。

　　宋之衍展眉笑说：“这点儿小事而已，你就交给我吧。”

　　男生眼中满是诚恳，戚乔不再推辞。

　　等了不到五分钟，他便乘电梯下来。

　　“怎么样，我说很快吧。”宋之衍笑说，眼尾微耷，有点像狗狗眼，增添了几分温和的亲近感，“可以回宿舍了。”

　　才坐了五分钟，戚乔都差点要睡着。

　　“谢谢，麻烦你了。”

　　她揉揉眼睛坐起来，睡意朦胧，夜间的灯光笼着她的身体，有种暖融融的色彩。

　　宋之衍没能移开视线。

　　过了好几秒，在撞入戚乔略显疑惑的目光后，才猛地偏头。

　　“不用客气。”宋之衍飞快说。

　　他率先迈脚：“我送你回宿舍。”

　　戚乔点头，两人刚出教学楼，一阵冷风席卷而来。

　　戚乔不禁打了个喷嚏。

　　宋之衍脚步一顿；“感冒了吗？”

　　戚乔摇摇头：“还好，可能是这两天被风吹到了，睡一觉就好了。”

　　“未来四年，你可能都要习惯下北京的风，到明年三四月，估计才能好点儿。”宋之衍说着，绕到戚乔左前侧，不动声色地挡在风吹来的方向。

　　戚乔并未察觉。

　　到宿舍楼下，再次郑重向宋之衍道谢。

　　“今天谢谢你。”戚乔思索一番，还是决定直接问，“你有喜欢吃的东西吗？”

　　“要当谢礼吗？”宋之衍玩笑地问。

　　戚乔轻轻点头。

　　“吃的就不用了。”宋之衍掏出手机，“或许，我们可以加个微信吗？”

　　-

　　宋之衍回宿舍时，另外三人正围坐在谢凌云桌前看电影。

　　听见开门的动静，张逸看表，拖着调子说：“九点了，我们都回来半小时了。兄弟，看来是有点情况？”

　　宋之衍笑骂了一声，打开抽屉，翻出来一盒东西。

　　划着凳子过来，放在对床的谢凌云桌上：“明天你们上课，帮我把这个给戚乔。”

　　谢凌云戴着一副头戴式耳机，声音开得很大，宋之衍的话正好在一个音画静谧的间隙传来。

　　他点一下触控板暂停播放，拽着耳机，挂到了脖子上。

　　“她感冒了？”谢凌云问。

　　宋之衍：“我听见她打了个喷嚏，估计有感冒的趋势，还不适应北京的冬天吧。”

　　“啧啧，这就开始嘘寒问暖了。”蔡沣洋跟着调侃道。

　　“你们少来。”

　　宋之衍自动忽略他的调笑，边编辑了一段信息发送后，拍了拍谢凌云肩膀。

　　“我微信上跟她说了。那两没一个靠谱的。你明天记得帮我拿给戚乔，谢了，兄弟。”

　　谢凌云回答得很快：“行。”

　　张逸发出长长的吸气声：“还加上微信了？”

　　蔡沣洋点评：“够可以的。”

　　宋之衍却皱眉思索了片刻，伸手，将那盒药又拿了回来。

　　“这样会不会太明显了？”他自言自语了一句。

　　张逸辣评：“路过的狗看了都知道你什么心思。”

　　谢凌云闻言，顿了顿，望向宋之衍：“你喜欢戚乔？”

　　“你他妈才看出来？”蔡沣洋略微无语。

　　“说实话，我不知道。”宋之衍靠在桌前，不知想到什么，眼底含笑，声音温润：“但是她很吸引我。”

　　-

　　周一一早，戚乔起床，便感觉到一丝感冒的征兆。

　　睡饱了八个小时，依然觉得脑袋昏昏沉沉。

　　她吞了颗感冒药，和于惜乐去上课。

　　今天气温更低，戚乔却只在大衣下穿了一件毛衣，临走前怕冻，找出来围巾裹住略露在外的脖颈。

　　这周的英语课在视听教室，戚乔找了个靠近暖气片的位置，将腿贴过去，才渐渐感觉到身体回暖。

　　“还好吗，要不干脆请个假吧？”于惜乐建议。

　　这节课有过程性考核，老师两周前就留了presentation，缺席就得少一门平时成绩的分数。

　　导演系一年的学费就要一万，如果能拿到奖学金，爸妈的负担能够减轻不少。

　　戚乔也并未逞强，感冒的确不重，还是坚持上课。

　　预备铃响，有人踩点进来。

　　戚乔正在顺等会儿的PPT，习惯性地从电脑前抬头。

　　不出所料。

　　谢凌云的时间管理，严格按照学校作息表，从不会早到一分钟。

　　他今日一身黑色装扮，帅得十分冷酷。

　　戚乔只看了一眼，目光便重回屏幕，嘴角却弯了弯。

　　美色比一片白加黑的功效还要管用。

　　他在她身后的位置坐下。

　　老师调整好电脑，便开始上课。

　　谢凌云学号排在第一，率先上台。

　　他的口音是很标准的美式英语，无比流畅，偶尔还会蹦出几个俚语单词。

　　传言不假，他大概率的确在美国待过一段时间。

　　听完他的，等自己也展示结束，耳旁叽里咕噜的外语，在感冒药的副作用下，仿佛变成了催眠咒语。

　　终于捱到下课，戚乔的灵魂都被抽走了一半。

　　可惜今天满课，根本没有休息时间。

　　换教室去上表演课。

　　上一节的学生却还没下课。

　　十几个人站在走廊外等。

　　怕传染别人，戚乔戴了一只白色口罩，闷着口鼻更加昏昏欲睡。

　　意志力打不过瞌睡虫。

　　脑袋一下一下地点着。

　　于惜乐上完厕所回来，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眼看靠着墙壁站着的人，下一秒脑袋就要点空。

　　她正想冲过去，却有人先她一步。

　　戚乔被颊边的温热触感惊醒。

　　还没睁眼，先闻见一股熟悉至极的清冽味道。

　　猛地抬头。

　　谢凌云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垂眼盯着她问：“昨晚没睡吗？困成这样。”

　　戚乔一秒攥紧手指，滚烫的温度从脸颊升腾而上。

　　她一时失语：“我……”

　　“乔乔感冒了。”于惜乐接话，又问戚乔，“还好吗？”

　　戚乔点头，无比庆幸出门前戴了只口罩，能把此刻的赧然与窘迫全都藏起来。

　　她低声对谢凌云说：“谢谢。”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让开了一个人的位置给于惜乐。

　　并不在意的模样，似乎只是一个随意的举动。

　　戚乔抿了下唇，目光看向走廊外的天空。

　　空气冷涩，到处都是一片灰白。

　　若没有雪，北方的冬天，实在没有什么好看的。

　　戚乔的视线，却流连于校园内，唯一一棵四季常青的侧柏上。

　　虽然只看得见一个树梢。

　　-

　　下课回宿舍，戚乔收到一条来自宋之衍的微信。

　　宋之衍：感冒了吗？

　　戚乔：嗯。
　　戚乔：你怎么知道？

　　宋之衍：听我室友他们说起的。
　　宋之衍：好点没有？我这里刚好有盒感冒药。

　　戚乔隐隐察觉一丝微妙，隔了五分钟，回复：不用了，我吃过药了，谢谢。

　　宋之衍：那好吧。

　　没有再回复。

　　戚乔松了口气。

　　她吃完饭，有喝了顿药，早早地上床休息，睡了一觉后，感冒好了一大半。

　　一周后，学长发来了粗剪的片子。

　　戚乔花了一周的课后时间，将其精剪完成。

　　还差一个女声旁白，学长找了几位，均不满意。

　　正好与学录音艺术的计念专业对口，她最近也被戚乔传染，打算勤工俭学，减轻下父母的负担，但投了几份配音社的简历，人家对于没有经验的学生拒之门外。

　　戚乔便让计念录了一段，两人一个指导，一个反复练习，花了小半天，将试音发过去。

　　学长听完，很快回复，竟意外地满意。

　　完工拿到报酬的那个周末，计念开开心心地请戚乔吃饭。

　　一共才挣了两百块，戚乔节俭地选择了食宝街，两人吃了份单价十二块钱的花甲粉。

　　听到旁边一桌的人聊天提起，什刹海结冰了。

　　戚乔还没有在结冰的湖面上玩过，听三个北方室友在宿舍说起时，便十分心动。

　　不提赚到了第一笔两百块，计念光是能为一支宣传片配音便已经情绪高涨了好几天。她又已经在曾经当游客时，去过一次。当下大手一挥，带着戚乔去滑冰。

　　九月时来什刹海，这里还是一片碧波晴天，此时却已经变成一片冰海。

　　来游玩的人很多。戚乔和计念租了个滑冰车，一前一后坐着，蹬一脚脚踏，小车便在冰面上滑行起来。

　　戚乔第一次玩，精神还比较盎然，将整个前海都绕了一圈。

　　停下来休息片刻，才突然感觉到腿脚都累得抬不起来。

　　计念比她还累，说什么也不肯再继续。

　　休息了半小时，戚乔望着另外半片围出来的，专门做溜冰区域的湖面，又有些意动：“我们去玩那个吧。”

　　计念累瘫，恨不得原地躺下：“你去，我在这儿等你。”

　　“好，那你等我，我玩半个小时就回来。”

　　戚乔的新奇劲儿还没过，说走就走。

　　蹬着自己的小车往岸边靠，蓦地，风将一道熟悉的嗓音吹到了耳边。

　　“加个微信嘛。”

　　“没有。”

　　“真的没有吗？”

　　“我还骗你不成。”

　　戚乔循声望去。

　　侧前方，谢凌云一个一米八几的个子，坐在一辆小小的滑冰车，手里还拿着两根铁制的滑冰仗。

　　他穿着件白色派克羽绒服，帽子沿有一圈绒绒的鹅毛，一双长腿委屈地在车前曲着。

　　头上压了顶棒球帽，可能是怕遮挡视线，反戴在发顶，帽洞中翘出来几撮呆毛。

　　却更添几分少年气。

　　减龄到戚乔觉得像个未成年。

　　此时，他的小车前堵着一个同样滑冰的女生。

　　看样子，是正在搭讪。

　　“好吧，那你有女朋友吗？”

　　谢凌云：“有。”

　　戚乔愣了愣。

　　这时，一旁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个小麦肤色的男生。

　　戚乔一眼认出来，是当初开学时，在谢凌云身边的他的那位朋友。

　　贺舟扬声：“美女，他没女朋友，丫都单身十九年了。”

　　谢凌云“啧”了一声，抬眼望向贺舟。

　　也是这时，瞧见了在同一方向的戚乔。

　　四目相对，他停留了一瞬，随即笑了声：“谁说没有。”

　　“戚乔乔——”谢凌云喊，“过来。”

　　戚乔怔在原地。

　　谢凌云却向堵在面前的女生一指：“看见了吧？我女朋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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