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

　　（八）
　　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
　　手上插着点滴。
　　凉凉的液体透过透明的细管，进入余露的身体。手臂有些微的麻痹。
　　空气中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呛鼻难闻。
　　张浩正靠在椅子上发呆，眼圈红红的。听到动静，马上走到床边，摩挲着她的头发，余露本能地缩头。张浩安静地笑：
　　“想吃点什么？我买了小粥。”
　　余露摇头，只是张浩的手还是没有放开。
　　他说余露你的头怎么那么大，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好熟悉的话。
　　余露虚弱地笑：“大脑，小脑，脑干。。。”
　　“那~~~你肯定没有小脑，不然怎么会连走路都走不稳。”
　　余露白他一眼。咯咯地笑。
　　“以后，我做你的拐杖吧。”张浩朝着窗外，似是无意间说的话。
　　余露拍他的手臂：“怎么说话的你，我又不是瘸子。”
　　“耶？公子我这是乐于助人。你相不相信，追我的女生可以从A大排队排到杭州，绕西湖一圈在荡回来。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张浩一脸调侃。
　　“哈哈。。。”余露忍不住笑出声来，“求求你，我胃里可什么都没有，别让我吐酸水。”
　　张浩轻点余露的脑门：“你就是个白眼狼。”
　　“咦~~~~”余露盯着张浩看。
　　“你牙牙里夹了根菜菜。”
　　“...不会吧，今天没吃东西啊。”张浩囧囧的一脸无辜。
　　“啊，难道是昨天的？”余露调皮状。
　　张浩一时竟答不上来，然后打了余露一个暴栗。
　　余露觉得恍惚，眼前的一切，仿佛打了柔光，那么的近，却又那么的远。
　　“樱花是怎么回事？”余露轻轻地问。
　　“什么。。。”张浩装傻。
　　余露弱弱地笑笑：“这样的季节。。。哪里来的樱花？”
　　“因为我是圣诞老人.”张浩打哈哈。
　　余露白他一眼。把头偏向一边。佯装生气。
　　张浩忽然轻松地说：“你什么时候能忘掉过去，爷等你呗!”
　　余露转过头，深深地望着张浩，并且一脸的愧疚：“别等了。”然后，又把头转向一边。不看张浩。
　　张浩脸一沉：“你就不会对我稍微软一下么。。。”
　　不知过了多久，余露的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肩膀随着笑声微微地颤起来。
　　张浩呆住。
　　余露调皮地笑：“我们现在就在一起吧！”
　　张浩一时没反应过来，于是有些措手不及。他手忙脚乱地抱起余露，生怕弄疼了她。可是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就这么相拥。
　　窗外的雪静静地下着，余露突然想起了剪刀手爱德华。是他带来的雪么？现在他过得好么？彼时，真的觉得浩幸福呢！
　　“嘶~~~~”余露低吟。
　　张浩连忙松开手，笨手笨脚地问她怎么了，哪里痛。
　　余露就这样看着他忙碌，嘴角浅浅地牵起：“你压到我的手了。”
　　张浩只是说对不起。然后小心地放下她。
　　悄悄地睡去。只是悄悄地。
　　桌上的闹钟不紧不慢地走，恁是山崩地裂，亦与它无关。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张浩趴在床上睡得很熟，呼吸很均匀。只是手一直牵着余露的，不放开。生怕她逃走似的。他长长的睫毛扑闪着，把画面剪裁成好几块，然后各自按照自己的轨道，终于，错位开来。形成一张张凌乱的碎片。只是凌乱。
　　余露也觉得诧异，自己居然就这么跟张浩在一起了。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个梦。“我那么爱你，你爱我一下会死啊！”曾经，也是在这样的一个圣诞节，那一天，她在心里把这句话说了一遍又一遍，对，只是在心里。

　　清水，圣诞节，白色的，梦幻一样的颜色。
　　香樟也还是浓绿，冬天的香樟，有浓得化不开的绿色，余露是不甚喜欢的。
　　余露在饰品店逛了很久，终于选定一个泰迪熊礼盒，灰白的围巾放在里面，恰到好处。柜台上，余露明朗地笑，像极了她第一次见到孟珂时的笑容，明艳。
　　路过糖果店的时候，余露看到一个大头猫形状的棒棒糖。孟珂总喜欢说她头大。他总是说余露你的头怎么这么大，你小时候肯定是大头娃娃。
　　余露就瞪她，她只会瞪她，他就笑。
　　他说不仅你的头大，眼睛也大。
　　孟珂尤其喜欢吃甜食。她一直知道。
　　这一天，余露觉得脚步都是轻快的。路旁的商铺飞快地在她的脚下溜过。
　　清水高中的香樟，依旧挺立。只是，天有些微凉。

　　教室里热闹得有些聒噪。有人送贺卡，有人收贺卡，然后不断有人收到礼物，气氛暖得有些灼人。余露的桌上，已有不少卡片，也有巧克力，糖果之类的。
　　哦，过节真好！
　　找了好久，始终没有属于孟珂的那一份。虽然是意料之中，却也有些许惆怅。对她，他总是太马虎。
　　孟珂不在教室，哪里都没有他的影子。没有孟珂的地方，哪儿都不够快乐。

　　终于，在楼梯的转角，看到一男一女坐着，背影一高一低，很和谐。男孩子脖子里绕着一条浅灰的围巾，是商铺里随处可见的那种，阶梯上还立着一个礼盒，显然是女孩送的。她的侧脸，在昏黄的灯光下，笑着露出甜甜的酒窝，很小很深那种。童乐。
　　心口突然一悸，余露跑进厕所。
　　多久了，她差点以为自己已经走进他的心里。她以为他再也没有提她，他就真的忘了她。她以为，他是她的。多愚蠢啊，一切只是她以为，一厢情愿的她以为。
　　很大的风，厕所的门突然关注，很大的声音。余露吓了一跳。怀里的围巾掉在地上。不规则的针法，偶尔有漏针。看起来真的不够好。这是第一次学着织东西，也是最后一次了吧。
　　额头轻点墙壁，呆呆地走掉。
　　那个圣诞节，过得拥挤而仓促。她一直在笑，笑得好累。
　　放学的时候，孟珂挤过来，微笑：“耶？你都不给我准备礼物的。”
　　虚弱地扯出一抹笑：“太忙了啊，忘了。”
　　孟珂不以为然，拿出一块大头猫的棒棒糖：“喏，我可没你这么没良心。圣诞快乐！”语气是责怪的。真是太讽刺了，居然是一样的糖果，连包装都一样。
　　余露只觉得一阵恶心，不想多说什么。
　　记不得那天是怎么回到家。灵魂似是被抽空了般。真空的时候，人不是会浮起来么？
　　两个包装精美的棒棒糖，被压在枕头底下。
　　那一夜，无眠。圣诞节，不是说会有圣诞老人来吗？不是说会有意外的惊喜吗？怎么圣诞老人唯独忘了自己？哦，原来，是忘了在床头挂上袜子了！多可笑的借口啊~
　　第二天早晨，天还未全亮，余露就起床了。枕头上的MCC周围染了些许不规则的水渍。翻开枕头，发现糖果竟然软软地化开，黏糊糊地粘在淡蓝色的床单上。粘稠得有些恶心。就这样，余露的生活到处充满着讽刺，余露想，她真是糟糕透了。呆坐了很久，直到妈妈喊她起床。终于，她卷起床单，把它们一起，送到了门口的垃圾桶。
　　眼角闪出滴滴的泪。床单狼藉地躲在垃圾桶里。
　　回头看了一眼，终于，出门。

　　病房里，张浩依旧安睡着，他仿佛累极了。嘴角轻轻上扬，额头上的刘海有点凌乱。余露微一皱眉，伸手捋过一缕碎发，一直把刘海整理服帖。
　　然后，翻身下床。动作很轻。
　　刚走到窗前，突然被一袭温润围住。
　　“别走。”张浩低喊。
　　“我。。。那个，只是。。。呃。。。”余露有些诧异和尴尬。
　　张浩绕到余露面前，双手抚起她的头，静静地吻上余露有些干涩的唇。
　　突然地吻让余露觉得有些羞涩，脸涨得通红。只是没有开灯，所以，看不出来罢了。
　　柠檬好闻的味道充斥在余露的舌尖，张浩鼻翼出传来的气息呵在余露的鼻尖，痒痒的。
　　这枚吻吻得细水长流，甚至有些安静。纯粹而干净的吻。
　　余露突然推开张浩。
　　张浩有些茫然。
　　“我。。。我憋不住了。”慌忙逃走。
　　张浩望着她的背影，哭笑不得。
　　是夜，却怎么也睡不着。
　　医院里大朵大朵的不知名的树叶，雨点般坠落，砸在刚毅的水泥路上，发出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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