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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且说璃璎与李烜兄妹正笑闹间,忽闻一声:“哟!你们这般热闹,也不叫上我!”三人一惊,循声望去,却见太子李焮正独坐在对面的船上朝他们微笑。三人因笑道:“原来是大哥。大哥好雅兴,一人出来游湖。若不嫌弟妹们聒噪,便请过来同座吧。”
李焮笑道:“分明是你们三人撇了我出来玩耍,倒说是我爱独自游湖。真是岂有此理!”边说,边就命撑船的靠过去,由两边船上的小黄门们扶稳了,跨过船来。
李烜因吩咐撤了残席,重新摆了新的上来。李焮忙拦住,道:“很不必。我们兄弟姊妹之间何必如此拘礼?正要像那小家子一样,大家都随便些,才显得彼此亲热。”
众人皆称是,便在席上加了一副碗筷,又推了李焮坐首座。李焮也不推辞,告了坐,便在上首坐下。
四人正饮酒取乐,说些闲话,忽闻一阵极淡的花香,若有似无,更使人忍不住想要追寻那芳香遗迹。璃璎问道:“这是什么花?味道真好闻。”
李焮笑道:“什么香味?我倒没闻到。”
李澜却细细地嗅了嗅,道:“是有一丝花香。像是木槿花的香味。”
李烜拍手道:“是了。此地靠近舜华苑,想是从哪里飘过来的香味。”
璃璎好奇道:“舜华苑是什么地方?”
李焮笑道:“你这就问倒我们了,连我们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只知父皇有时候爱一个人在里面呆着,却从不让外人进去。连洒扫之人也从不许在里面多呆着。”
他这么一说,璃璎更想探一番究竟了。但她初初入宫,这种犯险之事不便邀人同行,只好暂且按下。
这时,后面忽然传来呼唤“昭阳公主”的声音,四人回头一看,原来是璃璎身边的宫女青芜。
青芜见船中尚有太子等人,忙遥遥一拜。待得船近之时,又跨上船来,正式行过礼,才说:“公主叫奴婢好找。秦妈妈因见晚上风大,公主这两天身上又不大好,怕公主吹风着了凉,特遣我给公主送件衣裳来。”
璃璎如何不明白乳娘遣人来的意思?虽觉得扫兴,但她自幼由乳娘抚养教导,便有三分母女之情在内;又兼以前父亲在世时也极为尊重乳娘,是以她很少拂了乳娘的意思。当下便看看天,笑道:“你们看,不知什么时候月亮都升得那么高了。”
李焮等也是乖人,一想这大暑天的,便是夜里风凉一点,哪用得着加衣服?无非是借着这个由头来催他们散了。本来一个老妈妈的意思他们也不必理会,可听着璃璎的口气,分明是要告辞,只好顺着她说道:“是啊。我们谈得高兴,就忘了时辰。这么晚了,妹妹想必也困了,今夜就散了吧。改日再聚。”于是四人告了辞,各自回宫。
璃璎回到清河殿,乳母秦氏见了忙迎上来殷勤地问长问短。因见她总是淡淡的,知道她心内总是怪她扫兴,搭讪着说了几句话,便催着她歇息。璃璎笑道:“忙什么?天还早着呢。何况我才吃了些东西,总要克化一些才睡。”
秦氏陪笑道:“既如此,我便拿了你日常爱看的书来给你消遣可好?”
璃璎想了想,道:“罢了,我也不想费那个神。咱们娘儿俩说会子话倒不好吗?”
秦氏听了这话,只好在她下首坐下,笑道:“也好。这自从入了宫,咱们也好久没好好说过话了。姑娘想说些什么?”
璃璎笑道:“乳娘你瞧你这话问的,不过娘俩之间闲话几句,你倒当件正经事问我,叫我说什么好呢?”
秦氏也笑了,道:“姑娘和东陵王、舞阳公主到哪里玩去了?”
璃璎微微一笑,道:“青芜还没告诉你么?我们是到孔雀湖泛舟吃酒去了。”
秦氏脸微微一红,搭讪道:“孔雀湖——唔,那是个好去处,夜里乘凉赏湖景是不错的。”
璃璎道:“这么说,乳娘以前去过?”
秦氏勉强一笑,道:“以前伺候长公主的时候,去过几次。”
璃璎微微一怔,复又向秦氏笑道:“我母亲从前也爱去吗?”
秦氏起身去取针线,道:“长公主性格活泼,爱去的地方可多了。”
璃璎待她重新坐定,又问道:“那湖边上有个什么舜华苑,乳娘可知道?”
秦氏不防她有此一问,手一抖,食指便被针扎出血来。璃璎倒吓了一跳,忙唤外面伺候的人来帮她包扎。
这么一忙乱,这问题便算岔过去了。秦氏又与她说了些不着边际的闲话,便催她安歇。
她躺在床上,进宫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便又一件一件都涌了出来。一时又想起皇帝看着倒是对她很不错,一时又想起奶娘总教诲她“伴君如伴虎”。停一停,又想起眼下的处境。她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顶着个公主名号住在这深宫里,若得不到皇帝额外眷顾,将来怎生是好,因此还是要多和皇帝亲近亲近。这么一想,又不由得伤心起来,只恨自己不是个男儿身。
想她霍家门庭显赫,富贵荣华已历数代,父亲更是战功赫赫。若她生而为男子,此时早已袭爵封侯,贵为一方领主,何须寄人篱下,讨人欢心?无奈命运弄人,不但她不是个男子,更可哀者族中人丁单薄,几代单传。到她这一代,慢说同胞兄弟,便是堂兄弟也并无一个半个。最可恨者,朝野内外另有那一起子小人,专爱说刻薄话的,竟说霍氏原是靠杀人起家,数代以来造的杀孽太重,这才影响了子嗣兴旺。又说她父亲景阳侯杀孽尤重,为人又放诞无礼,所以才致断子绝孙。更有甚者,说长公主便是让景阳侯身上杀气克死。
璃璎初初听到这些话,是父亲过世后不久,真真是气个半死。想父亲戎马半生,英雄盖世,一心为国杀敌建功,更有数次平定边患之功,如今却落这般小人口舌,她真恨不得将他们全部判了充军才好。可惜她一介女流,还是个孤幼女,无权无势,竟只能忍着,真是想想都气闷。
她这般胡思乱想,一会儿一个念头,慢慢的,竟也渐渐迷糊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又从梦中惊醒,倒吓了一身冷汗。
浑身都被汗湿透了。她极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命人重新拿衣服换过,才又重新躺下。秦氏因见她让人换衣服,以为她是热醒了,忙起身拿了扇子坐在她床头帮她扇。她略有点不过意,便道:“乳娘,你去睡吧。这些小事,你唤别人来做就是了。”
秦氏微笑道:“姑娘也好几天没睡好了。我怕这夜深了,他们尽顾着自己贪睡,不能尽心伺候。”
璃璎道:“这有什么,我也不十分热。再说,凭她怎么贪睡,难道还敢误了当差不成?若事事你都只管亲力亲为,养她们这些人做什么?你也没有三头六臂,哪里顾得来这许多!”
秦氏笑道:“好吧。姑娘说的有理,我都听姑娘的吩咐就是。”
说罢,便唤了两名宫女来替她,自己又向外间屋里睡去了。
璃璎经过这么一折腾,却又睡不着了。翻来覆去地到了天明,便早早地起来。待洗漱完毕,又觉得精神短了点。昏昏沉沉地用了早膳,刚在竹榻上迷糊着,便有惠帝那里派了人来传。她少不得打起精神,随了那人去陛见。
却原来是传她去看蹴鞠。
她到的时候,只见惠帝高坐中央,右下首坐着一个雍容华贵的美妇人,那妇人怀里滚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粉妆玉琢的小女孩,便猜着这大约就是传说中宠冠六宫的王美人及她的女儿永乐公主。君前不便左顾右盼,她眼观鼻鼻观心地走了上去,正待要行礼,惠帝却早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将她拉到身前,笑道:“大热天的,这些繁文缛节尽可免了。”
那王美人见她来,便笑着问道:“这位就是昭阳公主吧?”
“正是,”惠帝将她拉到王美人身边,笑道:“朕倒是忘了你还没见过昭阳公主。”又笑向璃璎道:“这是朕的美人王氏,那小丫头便是你妹妹李渭。”
璃璎初次见王美人,待要行大礼,王氏早扶起她道:“才刚陛下不是说了,这大热天的,繁文缛节尽可免了。”又细细打量了一番,说道:“这孩子生得真好。”因她是初次见昭阳公主,便又送了个翡翠镯子做见面礼。璃璎略微推辞一番,也就受了。见王氏下首还有个空位子,便欲坐下。惠帝却又笑着向她招手道:“傻孩子,那里热,到这边来。”
她来时便注意到惠帝座位四下都放着整块的大冰,十分清凉。此时惠帝既然唤她,她便上去挨着惠帝坐下。
她向下望去,只见两对人马,领队的竟分别是李焮与李烜。瞧他二人平时文质彬彬的,没想到上了蹴鞠场,居然也有几分英武矫健的气势透出来。她看着看着,不觉入了神。
惠帝看得久了,便有些口渴。低头喝茶的时候,偶然瞥见璃璎的侧脸,不觉有些恍惚。在他久远的记忆里,许多年许多年以前,也曾有这么一个人,坐在他身旁,专心的看蹴鞠,时而蹙眉,时而微笑。他一时竟有些痴了。
璃璎浑然未觉惠帝的目光,只专注于场中的比赛。若从个人实力来看,李烜倒是更强一些。可李焮所率领的一队配合默契,竟占了上风。尤其队中有一名少年,脚法灵活,动如脱兔。李焮竟把所有出风头的机会都让给他,到最后,果然是他一脚定乾坤,漂漂亮亮的赢了李烜一方。
比赛结束,璃璎回过神来,冷不防看见惠帝直直地瞧着她,倒吓了一跳。
她这一惊,惠帝便也察觉失态,朝她微微一笑,问道:“昭阳公主也爱看蹴鞠?”
她瞧着惠帝这笑容,总觉得隐隐透着一股凄凉。况且话中那个“也”字所指何意,她一时有些不解。但皇帝问话不可不答,因道:“是。璃璎自小便爱看蹴鞠。”她父亲便是蹴鞠的个中高手,她打小儿便常看到父亲与部属在府中蹴鞠取乐,还曾要求父亲教过她。若不是身份所限,她倒是很想亲自下场与那些少年一试身手。
惠帝闻言却长叹一声,道:“你实在很像你母亲。”
散了场,李焮与李烜兄弟便上来请惠帝训示。惠帝板着面孔训了几句,又对场下蹴鞠的众位少年赞了几句,便将早预备好的利物赐给赢家。
王美人见惠帝似乎面有倦色,便提议:“陛下也累了。这些孩子们在大日头底下晒了这半日也该歇歇了。何不就此散了,陛下也回宫歇着,让这些孩子们也自在玩去?”
惠帝应了,于是摆驾回宫。
璃璎回到清河殿,正要躺下歇息一会儿,太子李焮却又来到。
璃璎见他面露喜色,知他是赢了蹴鞠心内高兴,便故意逗他道:“太子殿下今日怎么这么高兴?”
李焮笑道:“来看昭阳公主,能不带着高兴来吗?”
璃璎也是一笑。俩人闲聊了几句,外面又报东陵王李烜到。
李烜一进门,看见李焮,笑道:“大哥也来了?”
璃璎笑道:“怎么今儿个来得这么齐全?竟像是下帖子请来的。若是舞阳公主也来,那便更巧了。”
李烜笑道:“她本来也要来的。可巧出门的时候李渭那丫头来了,我见势不妙,赶紧溜了。她这会子恐怕还在应付那小祖宗呢!”
璃璎抿嘴一笑,道:“你也算当得好哥哥了!还好意思说出来!”
李焮帮李烜解释道:“昭阳公主来的时候,可巧那丫头正陪着王美人在离宫养病,故而没跟那丫头打过交道。以后日子长了,你就会知道,见她就躲才是明智之举。”
说到这里,李烜突然拍手道:“哎呀!光顾着跟你们说话,我把正事都忘了。”
李焮奇道:“你还有什么正经事?”
李烜道:“大哥,瞧你说的!我今日是特意请了林太医来给昭阳公主诊脉的,人家都在外面站了老半天了,我竟忘了。”
璃璎道:“那还不快请进来!你也是,我好端端的,哪要诊什么脉?”
说话间,那林太医就进来了。璃璎在屏风后伸出手,林太医取出一根丝线,命人系在昭阳公主手腕上,凝神细诊了一会儿,又细细问过昭阳公主的症状和气色,便磕头道:“禀太子殿下,东陵王殿下,昭阳公主,公主的玉体无甚大碍,不过是平日忧思过度,伤了脾脏,又中了些暑气,所以才吃不下睡不好。臣这就拟个方子,公主照这个方子吃药,三日后即可安寝。”
于是又有宫女带太医去开药方,这且不提。且说李焮兄弟听太医说昭阳公主“忧思过度”,不觉都有些恻然。李焮因笑道:“公主平日无事该多出去逛逛,别总闷在家里。”李烜也道:“正是,便是不耐烦逛,也可以与我们一处玩笑解闷,总好过一人呆着。”
璃璎看他兄弟二人这般相劝,倒也有几分动心,因含笑盯住他们兄弟二人,道:“怎么?你们看我是那种镇日家伤春悲秋、自怜自艾的人吗?那不过是太医夸大其词,哪里就认得真了。不过你们一番好意劝我,我心领了。”
正说话间,外面传来笑声:“心领什么?谁又赶这儿来送礼了不成?”
话语未落,便见李澜走了进来。李烜一见她,便笑道:“哟,你可顺利脱身了!”
李澜白了他一眼道:“你还好意思说?留下我做挡箭牌,自己溜得倒快!‘义气’二字,竟是全不顾的。”
李烜笑道:“罢罢罢,就当是我的不是好了。回去之后,要怎么罚,听凭妹妹处置。现在你在此处跟我计较,不是显见得你不是来看昭阳公主,竟是寻我吵架来了?”
李澜笑道:“你少架桥拨火!我是来看妹妹的,你便是走到天边去,我也是来此处。”
璃璎笑道:“既是如此,便请坐下,喝杯清茶下下火。”
几人随意地聊着,不知怎么,又说起上午蹴鞠的事了。李澜因笑道:“终究是大哥顾全大局,调度得宜,不像某人只顾自己逞一时之快。”
李烜笑道:“你今天是盯住我不放了。何必还说‘某人’,直接说是我不就行了吗?”
李焮忙道:“二弟英武刚勇,反应敏捷,是我所不及。要说顾全大局,调度得宜,实话说这是不得已而为之。我若有二弟或陈弘那样的好本领,我也要自己表现。”
璃璎也笑道:“太子殿下说的是实话,但也太过自谦了。但这陈弘又是谁?”
李烜道:“你不知道么?他就是太子殿下队中的主力,最后一脚定乾坤那个。与太子殿下乃是姑表兄弟。”
璃璎回想上午看蹴鞠的情形,便知道他们所指何人了。因笑道:“原来是太子殿下的表兄弟。丞相家向来是重文的,想不到这位公子却这般身手灵活。”
李焮笑道:“说起我这位表兄,丞相便要头疼。他天资聪颖,自小教他什么都是一学就会,念书更是过目成诵。是以丞相十分喜爱他,便有些骄纵,他父亲也不好十分地约束他。丞相原以为衣钵有托,哪曾料到他大些的时候,便现出爱武轻文的势头来!还为此不知弄出多少调皮捣蛋的滑稽事来。丞相待要好好管教他,无奈纵容惯了的,竟一时也难禁得住他。加之心内又实在疼他,舍不得罚他,到如今,竟越来越往武将这条路子上走了。”
璃璎笑道:“重武原本也不是什么坏事。文武兼备,才是大才。”
李焮想到她家便是武将世家,刚才那番话本是无意,却恐她多了心。因笑道:“这是自然。若无武将,如何可保国之安泰,若无国之安泰,文臣有何用武之地!”
璃璎听他此话,知道他是唯恐自己多心,正要分辨几句,忽闻窗外一阵喧闹声。
众人皆不知发生何事,正要叫人出去看看,忽听得一声悲呼。
欲知端的,请看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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