饼姑

　　大年初二一大早，赵延平带上女儿就到柳家去了。柳家老太太已经去世，柳大郎今年又出门赴试去了，家中只有柳家舅妈和孩子们。所以赵家父女只是走走亲戚，并不留下吃饭。
　　早上去了，赶在晌午饭前回来，这一日也就无话过去了。

　　初七这一日，柳家舅妈和柳二姨却携手到赵家来了。

　　自柳氏去世，柳家人就来得少了。赵延平虽诧异，也将人引进来请到厅中坐下，让大力去后邻把赵凌霜喊回来。

　　赵凌霜听说舅妈和二姨来了，意外又开心，忙跟着大力哥奔回家来。到了家，就见院中无人，走过厝手间看见厨房里邵氏正在忙活，再走到厅前，父亲坐上首，舅妈姨妈都坐在左边的长榻上，三人都面色沉沉。

　　赵凌霜虽小，也懂得看人脸色，登时收起欢喜的神色，低头走了进来。
　　厅中三人却是为何如此？原来，今日柳舅妈和柳二姨上门，是“兴师问罪”来的。

　　初二那日在柳家匆匆一见，并不能详谈。但柳二姨眼见着外甥女衣裳布料粗糙，脚上布鞋鞋底单薄，辫子也是歪歪扭扭，便知外甥女在继母手下过得并不好。她心中愤愤，但毕竟是外甥女，隔了个亲生父亲，此时倒不好直说。因此她与柳舅妈商议了，等到今日才上门，要来问问姐夫，此事到底知不知道？

　　赵凌霜来前，三人正说到此处。

　　柳二姨见赵凌霜来了，忙对她招手，把赵凌霜叫到跟前，细细看了一会儿，手不住摸摸她的头。赵凌霜酷似父亲，只一双眼睛像极了母亲，细细长长的丹凤眼，奈何睫毛又短又密，不算好看，可柳二姨一见这双眼，就觉得长得再好也没有了。

　　她转头对赵延平说:“姐夫，自从姐姐去世，你又续娶，我们这些人就不该多来打扰了。可我姐姐就留下这么一个孩子，长得又如此可人爱。一想到她穿不暖吃不好，我这心就忍不住地疼！”
　　赵延平实没想到这方面。他一个大男人，把女儿带在身边已是难得，怎么会想到查验女儿的生活呢？辫子歪不歪的，不影响干活就是，他实看不出好坏。

　　之前邵氏打孩子，自己就把孩子带在身边，以为她能够明白过来，谁知又在背后搞这些小动作。仔细回想，天一冷，大峰早早就穿上了袄子，他的被褥衣裳也一早晒好了。而凌霜和大力都得等挨一挨冻才自己去取厚衣裳。过年的衣裳，体谅邵氏带孩子忙，三个孩子自己给了一样的钱，让邵氏去裁缝铺定做的。却还能在料子上作耗，赵延平对这妇人手段真有防不胜防之无力感。

　　赵凌霜听姨妈说自己吃不好穿不暖，表情哀伤，忙安慰道：“二姨，你莫伤心，我好得很。我现在每天跟着爹爹一起做饼，并没什么不好，你莫要哭。”她抬手要去给二姨擦眼泪。
　　听赵凌霜说自己跟着父亲做饼，柳舅妈和柳二姨都惊讶地看向赵延平：“姐夫，凌霜跟着你学做饼？”

　　“是。”赵延平无意让外人知道太多，只说，“她二娘确实不像样，我不放心凌霜，让凌霜跟着我，又能继承她娘的手艺。”

　　柳二姨一听这话，顿知姐夫并非无知无觉，对外甥女也很上心。有多少人能把手艺传给女儿呢？虽说饼铺是夫妻二人共同开起来的，到底姐姐已逝，若是心狠的人，早什么都忘光了，哪还记得看顾原配女儿？
　　“姐夫，你对凌霜有心，今日说的那些话，是我冒犯了。”柳二姨之前说了许多得罪姐夫的话，现在明白姐夫并不是无情人，忙向姐夫道歉。

　　赵延平满脸愧色：“何敢这样说。她二姨，若非你说，我再也注意不到。你放心，从今天起，凌霜的衣物，我另请人帮着置办。”

　　这时，邵氏突然进来：“当家的，这是怎么说的，是我哪里做的不好了？”话虽问赵延平，眼睛却看向柳二姨。
　　柳二姨哼出一声，并不答。柳舅妈却道：“邵家妹子，我家官人如今是上府城赴试去了，并不在家，可我们一家妇孺，也不是好欺负的。我家大妹妹虽是没了，我们也还在。你若当凌霜是那野草孤儿，我们可不答应。”

　　邵氏心里知道，柳大舅也是秀才，此番是应举去的。说来与后邻赵秀才还是同门。她自己兄弟不过是地里刨食的，哪敢跟秀才公掰手腕？因此，邵氏只是摆出一副笑脸：“凌霜舅妈，凌霜有我和他爹疼呢，怎么是野草孤儿，你这话，把我们当家的当什么了！”

　　柳舅妈只是一笑：“邵妹子，你不必这样说话，我们今日来问罪，是关心则乱，并非不信任妹夫人品，如今妹夫处事公道，我们更没有不放心的。我外甥女好则好了，有什么不好，我们当舅妈姨妈的，不能坐视不理。妹夫，你说可是？”
　　赵延平自无反对，点头称是。“凌霜是柳家的外孙女，柳家是我的岳家，到哪都说得出去。外家愿意照看凌霜，是她的福气。”

　　邵氏听着当家的这亲热话，真个眼红。初三回娘家，对着自家兄嫂，赵延平虽也客气，却绝没有这般的亲热。她心中愤愤，脸上还要带笑，真个难受。“当家的说的是，有人疼凌霜自是好的。只是两家离得远，平时照看不到，可不还是我们自家人操心嘛。”

　　“我叫你一声邵妹子，是给你面子，你莫要真当我是什么慈善人。”柳舅妈当即板着脸怒视邵氏，“怎么，你还打算等我们走了悄悄使什么绊子？”

　　赵延平再想不到这话里还有这等机锋，当即心颤，看向邵氏。见当家的也看着自己，邵氏这脸上的笑再也维持不住了，她心一狠：“她舅妈，你这话可是杀我的心啊！我对凌霜，到底哪里不好？你们是眼见着的？就要定我的死罪了不成？”

　　柳舅妈摆摆手：“我不是什么官儿，定不了你的罪。邵氏，你自己有孩子，将心比心吧。若是我妹夫这么对待你那前头丈夫的儿子，你是个什么想头呢？”
　　柳舅妈说完这话，再不去看邵氏，转头对赵延平说：“今日我同二妹妹来得急，没什么东西，一点衣料子两双鞋，是给凌霜的。这点吃的就放这。我和二妹妹家里还忙，不久留了。”

　　赵延平忙做挽留，邀请二人留下吃饭。
　　柳舅妈与柳二姨坚决不肯，说着话走出门楼去了。

　　到了街上，柳二姨挽着柳舅妈的手腕子，恨不能大笑三声：“大嫂，我就知道找你来是对的，哎哟，我这笨嘴巴，光知道个哭，还是大嫂厉害，说得那贱人哑口无言。”
　　柳舅妈一笑：“我这伶牙俐齿的长舌妇，可不要被你们婆家人嫌弃了。”
　　“哪能哪能。嫂子这才好呢。”
　　姑嫂二人说说笑笑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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