饼姑

　　赵凌霜到了赵秀才家，规规矩矩见过了礼，赵秀才打发她去后院找自己的女儿文清玩耍，赵凌霜犹豫了一下，便去了。
　　不一会儿，韩氏也回来了，见相公仍站在院中，知他在等自己，上去将前话一一说了。赵秀才点点头，道：“这邵氏太过了，便是如此，待阿平回来，我去与他说！凌霜找文清玩去了，你留她吃个午饭。阿平去了两日，想是下晌就到家。”

　　赵延平如今不在家，他往隔壁县去了。那边有家大主顾，每年到了秋收过，便要大肆地祭祖拜神，请赵延平去做饼。因着饼易坏，路上又怕磕碰，都是现去那边做，年年如此。

　　不一会儿，赵凌霜却来向韩氏告辞，她怕继母弟弟在家，无人做饭。被韩氏劝下了。她不过是个孩子，韩氏一劝，虽是忐忑，却也不懂推辞，便继续待在叔公家。
　　到了做晌午饭，她过来帮韩氏做饭，淘米洗菜，焖饭烧火居然都会。韩氏看得心酸，私下与赵秀才道：“比清儿大了那两个月，看看清儿，整日憨吃憨睡，再看看这孩子，拿个板凳踩着就帮我炒菜。”
　　赵凌霜不过五岁，虽说农家的女孩儿会做活，也没有这么小就把厨房事都捋顺了的，谁家不心疼孩子呢？赵秀才气得直摇头。

　　吃过晌午饭，赵凌霜帮着韩氏收拾桌子，又陪在一旁拿这拿那。赵文清看得有趣，也在一旁玩儿。赵秀才见女儿掺和个没完，把女儿叫到身边，问道：“让你背的诗如何了？”
　　赵文清嘻嘻笑道：“爹爹，我早会了！”便从静夜思开始背起，院子里充满孩童清脆的嗓音。

　　韩氏把碗筷收进了碗柜，回过头就见赵凌霜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外边，跟着摇头晃脑。走近了还听到她细细的声音，与自己女儿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赵文清连背了四首，赵凌霜也和了四首，两个女孩儿一同停了下来。

　　“花儿，你怎的也会？”韩氏喜欢会读书的孩子，摸摸她的头。
　　赵凌霜知道自己的行为被发现了，慌张地低下头，好一会才吭吭哧哧地道：“我，我在家听文清读过，我自己偷偷记的。”

　　赵秀才家与赵凌霜家仅有一墙之隔，前后邻着，赵凌霜家的后院墙后边，便是赵秀才家的天井。每天早晨赵文清站在院子里大声背诗，，赵凌霜正好在后院晾晒、浇水等，听得真切，多听几次，也就偷偷学会了。她觉得这样很不好，叔公和七奶奶对自己这么好，文清姑也和她好，她却“偷”了他家的学问。现在，还被七奶奶发现了，赵凌霜心里忐忑，不由看向韩氏：“七奶奶，我，我，我偷学了诗，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

　　亲口承认自己是个小偷，赵凌霜虽小，却也有自尊，快要哭出来了。
　　韩氏见状，啊哟叫了一声，忙揽住了她：“孩子，说什么呢，哪里不好，你学会了诗，这好得很啊，莫哭莫哭。”

　　赵秀才和文清也走了过来。赵凌霜有些怕七叔公，更是羞愧，头埋得低低的，她不敢面对七叔公，便去牵文清的手：“文清姑，我偷了你的学问，对不住……我再不会了……”
　　赵秀才和韩氏对视一眼，夫妻两个都笑了。文清忙对赵凌霜道：“凌霜，你说什么呢，学问哪是偷得走的，你与我一同读诗，难道不好？我可高兴了。”
　　赵凌霜迷茫地抬起头来，看了韩氏和赵秀才一眼。

　　赵秀才亲自解释，才让赵凌霜相信，叔公一家的确是不介意自己偷着学诗的。其实何止是不介意，赵秀才知道，前朝世族把握了天下文脉，普通人要想学几个字，当真算得上偷。祖辈们打下了江山，为的就是子子孙孙能好好读书。自己幸运，家族在这文河县也算大族，祖上积德，自家从小读书，没在这方面受过苦。可自己的许多同窗，寻寻觅觅一本书而不可得，为了本书，要走多远去借来抄都有。赵家长辈也常教导子孙，不必遮遮掩掩，书籍本就是要传播教化的，怎可藏于陋室书箱？遇到朋友同窗借书，他从没有不应的。

　　赵凌霜不过在隔壁听过文清念诗，便能把这几首诗记下来，可见天资聪明，赵秀才自然没有责怪的。他着意安慰了赵凌霜，夸她聪明，把个小女娃夸得脸通红，赵文清在一旁嘻嘻哈哈:“阿爹，你可不曾这么夸过我。”

　　赵凌霜听了这俏皮话，也跟着偷笑。
　　赵秀才故意板起脸吓唬小女儿：“哼，你还敢说，你自己说这几首诗，你背了几天了？”
　　“阿爹，我多背几天，这样凌霜不就可以多听几天，才记得熟嘛！”
　　听了小女儿这大言不惭的话，韩氏都忍不住要拍她两下，院子里嘻嘻哈哈热闹成一团。

　　歇过了晌，赵秀才坐在天井看书，听见巷口牲口的声音，又有街上人招呼“赵掌柜回家了”的声音，便知是赵延平回来了。听着赵延平进了家，声音就小下去了。
　　过了一会，赵秀才的两个儿子也回来了。他们在学堂读书，午饭在哪儿吃完，半下午就放学了。赵秀才两个儿子一个九岁，叫赵延采，一个与文清是双胞胎，今年也是五岁，叫赵延云。
　　赵秀才见儿子回来，便吩咐大儿子去将一些族人请回来。再吩咐小儿子：“去把你延平哥叫来。”

　　赵延平有些奇怪，自己刚到家没多久，族叔如何就来叫自己？
　　邵氏心中忐忑，正犹豫怎么提起话头，赵秀才家就叫孩子来叫了。赵延平狐疑的几句嘀咕，邵氏倒也听见了，却不敢说什么。

　　走到赵秀才家来，赵延平刚说了没两句客气话，就见七叔家的大郎伴着族里几位长辈走了进来，不由更是狐疑，站起来一一打招呼：“三伯，六叔，大哥。”
　　人已到齐，赵秀才也不卖关子。他温声对赵延平说：“阿平，咱们从小一起长大，虽是辈分在，你比我还大个几岁，小时候，我也跟在你后头，哥哥哥哥地叫。”说到小时候的事，厅中人都露出微笑来。

　　赵秀才沉吟了一会，又道：“你与我同一年娶妻，我家大郎今年都九岁了，能顶半个小子使唤了。你跟柳家妹子隔了这许多年，才得了凌霜一个，你们多疼爱她，我也知道。如今柳家妹子去了，凌霜又小，咱们少不得多照看她。”

　　听赵秀才提到亡妻，赵延平也沉默下来。他与柳氏少年夫妻，共同撑起了自家这一摊饼铺。虽是多年不曾得子，两人从没有龃龉，向来恩爱。后来得了凌霜，柳氏对这女儿真是爱若珍宝，好不容易养到三岁上，柳氏却撒手而去，留下自己父女，真个孤苦无依。
　　赵秀才叹了口气，道：“你去岁续娶，柳兄弟不曾来过问，柳家一门——阿平，说个良心话——对你也算不错吧？”时下重舅家，续娶大事，多少舅家担心外甥受苦，从中加以阻拦的，闹得一团乱。柳氏过世一年，赵延平便续娶，柳家念赵家没有主母，的确不成样，没有来闹过一句，就是盼着赵延平念自家的好，对外甥女儿好点。

　　“自然，亡妻和舅兄，都对我有恩有义。”赵延平答得毫不含糊。

　　赵秀才点头道：“好，那我便问你：邵氏可堪为主妇？她在家中虐打凌霜，你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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