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已尽

　　建安十三年秋。

　　鲁肃，诸葛拜别了刘备，刘琦，登舟望柴桑来。

　　长江天险，一叶扁舟，顺江而下。

　　及船到岸，观江东美景，雾霭弥漫，祥和之至，看了直叫人觉得赏心悦目，不胜感慨。

　　诸葛亮轻摇羽扇，徐步行走。东吴民风，鱼米之乡，全无征战前夕预兆，一派江南缠绵惬意的风情使他时不时微微颔首，好似在享受，又似在思考。

　　至馆驿中，鲁肃安置了一切，暂别了诸葛。先自往见孙权，便问对于是战是和之争议。孙权不语，半晌只道：“未有定论。”

　　鲁肃再拜了孙权，道：“诸葛先生已至馆驿，主公愿何时召见？”

　　未及孙权作答，却从外走进一人，着鲜艳的红，乃是周瑜。

　　周瑜笑道：“事不宜迟，子敬请诸葛先生今晚至主帐议事吧。”

　　鲁肃望向孙权，孙权道：“如他所言。”

　　鲁肃这才退了。

　　是夜，鲁肃携诸葛至主帐，孙权已坐于主席，鲁肃便将方才诸葛舌战群儒之事说了。诸葛视孙权，碧眼紫髯，骨体不桓，有大贵之表。便要开口，但见孙权旁坐一人，仪表俊美，温润不失凌冽之气，眸子里却带了些许温情，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诸葛却是一愣，不知那温情从何而来，似是可以融化一切。然今日结盟又何能保证不会日久成敌，身处于这乱世，那温情也似是遥不可及之物，不觉间恍若隔世，却发现那眼底的笑意更浓了。

　　孙权道：“常闻子敬谈足下之才，今幸得相见，敢求教意。”

　　诸葛淡淡笑道：“将军言重了。然今海内大乱，将军起兵据有江东，刘豫州亦收众汉南，与曹操并争天下。今操芟夷大难，略已平矣，遂破荆州，威震四海。英雄无所用武，故豫州遁逃至此。将军量力而处之：若能以吴、越之众与中国抗衡，不如早与之绝；若不能当，何不案兵束甲，北面而事之！今将军外托服从之名，而内怀犹豫之计，事急而不断，祸至无日矣！”

　　孙权听了却也不恼，道：“若真如君所言，刘豫州何不遂事之乎？”

　　诸葛听得孙权说如此，心下已明白七分，却也不道破，答曰：“田横，齐之壮士耳，犹守义不辱，况刘豫州王室之胄，英才盖世，众士仰慕，若水之归海，若事之不济，此乃天也，安能复为之下乎！”

　　孙权听罢佯怒，拍案而起："吾不能举全吴之地，十万之众，受制于人。吾计决矣！誓与刘豫州共破曹操！”

　　诸葛正色：“豫州军虽败于长坂，今战士还者及关羽水军精甲万人，刘琦合江夏战士亦不下万人。曹操之众，远来疲弊，闻追豫州，轻骑一日一夜行三百馀里，此所谓'强驽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者也。故兵法忌之，曰'必蹶上将军'。且北方之人，不习水战；又荆州之民附操者，逼兵势耳，非心服也。今将军诚能命猛将统兵数万，与豫州协规同力，破操军必矣。操军破，必北还，如此则荆、吴之势强，鼎足之形成矣。成败之机，在于今日。”

　　孙权实是喜上眉梢：“先生之言，顿开茅塞。吾意已决，更无他疑。”

　　诸葛心中虽喜，面上却不露声色。

　　孙权再问：“先生可有良策？”

　　诸葛从容应答：“亮，确有一计。”

　　正欲说来，却见周瑜起身走来，面上带笑，全然儒将风采。周瑜道：“素闻先生有惊世奇才，会瑜亦思得一计。不如各写于手内，再对一对，看同也不同。”

　　便教取笔砚来，先暗自写了，遂递与诸葛。诸葛看那抹笑，温润无害，似是见多年故人，带着不知名情绪。于是接过笔，亦暗写了。

　　将笔置于一旁，两只握成拳的手相对，默契万分地竟同时各出掌中之字。互相观看，两个笔锋各异的“火”字静静安于两手掌心之中，似是在诉说什么，在空气中慢慢晕染开来，泛起涟漪，气氛一再变得微妙。

　　孙权看两人手中字，抚掌大笑：“两位既有同谋，想那破曹指日可待矣！”

　　周瑜收了手，此时脸上的笑容已经可以用愉悦来形容，眼眸紧视诸葛：“既我两人所见相同，更无疑矣。”

　　诸葛亦是笑。

　　孙权道：“今只到此，诸位想必都有倦意，可先休息一宿，明日再议。”

　　夜深了，江畔凉风袭来，把柳枝都压得弯弯的。诸葛远远地，看见那人立于风中，看不清绝美的脸庞，只被风吹乱发丝飞扬。

　　“都督雅兴可好。”诸葛笑了，走上前去。

　　“冒昧了。”周瑜看清了来人，转向不远处的人家，叹道：“如此安平之地，若是让与了曹操，想是死也不瞑目。”

　　诸葛默然，周瑜突然说：“想先生早已明了将军意愿。”

　　闻言，诸葛唇角不禁意间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道：“将军意已决，只是无奈张昭等人乃讨逆将军之心腹，所以直到刚刚才将心中所想说了。”

　　“张昭等人若是听闻了今夜之事，必将所有矛头指向先生。”

　　诸葛淡然：“将军既然已同意与刘豫州结为同盟，亮区区举手之劳，有何足挂齿呢。”

　　周瑜这时却是笑而不语了。

　　“亮已有倦意，还望都督见谅。失陪了。”

　　周瑜低垂了眸子，“先生请便。”那声音伴着东去的江水，在这静寂空旷的夜里，竟听得不是那么清晰。诸葛却不愿多想，点头示意便离去了。

　　诸葛为自己倒了杯茶。

　　水注入杯中时的声响依旧如此干净、清楚，丝毫不被外面的杂乱声音而影响，仿佛那一道门，隔开了两个世界。

　　诸葛看着澈明的茶水，于杯中圆润地流动，几根茶叶梗子孤独地立在水面上，随之轻颤，最后却是沉了下去，悄无声息。

　　兵戎相向之声不绝于耳，连空气中都泛起了寒意，微冷。

　　诸葛拿起茶杯，放在唇边轻呷一口，淡淡的茶香从舌尖散开，瞬间弥漫了整个口腔，冰凉的茶水滑入了喉头。

　　并非是渴，只是在这时刻，不做些什么，倒是显得唐突了。

　　诸葛定定看向床头，那里放着他的扇子。静静地躺着，散发一种安谧的气息，安稳而沉重。

　　外面稍稍安静了一些，好一会儿，才响起了扣门声。

　　诸葛执了羽扇，轻摇，在沉闷的空气中迭起凉风，散去若有似无的血腥。

　　启门，入眼的是那温润的笑，不曾变过。在他身后的尸横遍野，仿佛都不与他相关，白色的领口沾了点点猩红，慢慢在红色衣裳处隐去，在这样的夜里，却更显得他异样的妖冶，如同登临巅峰，脚下万骨枯戮的修罗。

　　然而这笑却又是与他万般相配，即使在冰澈的寒夜里，亦能温暖。

　　“先生受惊了。”他说，“是公瑾不周，竟让那曹军派了刺客来。”

　　“都督言重了，亮并未受到惊吓，倒是都督，可曾受伤？”

　　周瑜像是听到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一双眼眸流淌着神采，“先生可是在担心公瑾？”

　　诸葛亦是笑：“不错，都督援手亮免遭毒害，这是亮应该做的。”

　　听了这般看似温暖实则冰冷的言语，周瑜却不曾恼怒，只是退开一步，道：“有关先生今后在江东安全着想，请先生下榻公瑾宅舍，这样一来也好照应。”

　　诸葛从周瑜身畔走过，温和从容，“有劳都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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