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以及其他不可能的追求

　　岑嘉慌忙走开去帮他拿杯子，背着他如释重负般顺了顺胸口。和傅祺说话真是得小心谨慎，稍有差池触了逆鳞，死都不知如何死的，更不要讲好生安葬了。岑嘉看出来他今天心情不好，若是心情不错，他应该答：“当然是忙啊，不过我还抽出时间陪你，难道你还嫌我？”岑嘉有些自豪，天底下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个喜怒无常的男人了。
　　她磨磨蹭蹭在厨房呆了好一会，还做了一盘沙拉。端出来，她看见傅祺正坐在沙发上翻看她的手机。她有些恼，却发作不了，只能把沙拉和苏打水放在茶几上，安安静静坐在傅祺身边等他忙完。岑嘉没有做好傅祺今日回来的准备，短信通话记录统统没有清理。她努力回忆手机里有什么不能给他看见的东西，好像是没有，都是和茴吟的通信。不过若是傅祺心情不好就难说了，随便什么小事都能成为他对岑嘉发火的理由，他只是心情不顺想找一个人发泄了，和有没有犯错无关。
　　岑嘉刚认识傅祺的时候他并不是这样的——现在，他人前也不是这样。他的标签应该是“温文尔雅”“文质彬彬”“谨慎谦和”，虽然和他的形象不是很搭，但是回到两人最初相遇的时候：岑嘉在酒会上被人泼了一大杯香槟，酒从头发滴滴嗒嗒淋满了礼服，他脱了外套披在她身上，护着她去了主人家客房。岑嘉还是信了众人对傅祺的评价。那个时候她靠在他怀里，温暖坚实让她以为祁世浩回到了她身边，身边所有难听的议论鄙夷的眼光都没有了，她只想告诉他，我原谅你了。“你在我身上找谁的影子？”傅祺很温和地对她笑，把她从呆滞中拽出来。
　　相遇总是美好的，还来不及看到对方的缺点。事实上即使和傅祺认识了很久的人，也不一定了解一个完整的他。在岑嘉眼里，傅祺分两个，家里的和公共场合的。大部分时间里，那个儒雅的傅祺总是把残暴的傅祺摁在灌满了水的浴缸里不让他出来。但是有时儒雅的傅祺也会累，想要休息一下。
　　傅祺抬眼看岑嘉，冷哼一声——大概病又犯了，连之前的冷面也懒得装下去。他说：“手机空空，你是准备好应付我了吧。”
　　“你想从我手机里看到什么，我现在就帮你弄。”岑嘉的语气很和善，说的却毫不客气。“你想看到和谁的通话记录，我立刻打。”
　　“啪——”傅祺一巴掌拍在了玻璃茶几上，声响很大，上面的东西都震了震。岑嘉的心也突然静了片刻。“你这是在和我说话？就是这种口气？你回来以后是怎么了？见了祁世浩，旧情复燃了？”
　　“Lou,你怎么了，明明没有的事，你非要捕风捉影。”岑嘉发觉自己语气不佳，不自觉又惹恼傅祺，便放低了音量，似在示弱，“你可以去问Gloria,我和祁世浩之间发生了什么，我有没有可能和他旧情复燃。一个只为了让女友心里舒坦而把我丢在异国他乡任我自生自灭的男人，我怎么会再次扑上去，重蹈覆辙？你太多心了，而且你肯定知道，苑思臻还活着，这简直是一道横亘在我和他之间的天堑，一辈子都在那里了，谁心里都会有个疙瘩。”
　　岑嘉说了一大串话，甚至否认了她和祁世浩曾经的关系。她很难过，但是她却无法否认，当年两人之间当真是自己一厢情愿。他到底不把自己当女友，连朋友可能也有些远。
　　傅祺没有说话，看着她眼睛里面一点温度也无。他的压迫感极强烈，岑嘉再理直气壮，也不免瑟缩一下。气氛顿时很尴尬。
　　门铃声响得很及时，岑嘉几乎是下意识地逃离了傅祺那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束缚，在门前长长出了一口气。从猫眼里见来人是吕颖，便开了门。
　　吕颖跨入岑嘉房间的第一秒，就感觉到了男人的味道，只可能是傅祺。她僵直了背脊，开始冒冷汗。吕颖看见茶几上放着精致的Ladurée的礼品盒，心头火起，但瞟了一眼端坐在沙发如临大敌的傅祺，强忍着压下了所有的暴怒。傅祺今天状态确实不好，见她来也只是淡漠地打了招呼，周边的空气都稠密了许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吕颖飞一记“你怎么又惹Lou生气了啊”的眼神给岑嘉，岑嘉也很委屈。
　　“有事吗？”傅祺见吕颖迟迟不说话，有些不快，开口预备赶人。
　　“哦，是这样的，我刚刚工作完，想要找Grace一起去吃晚饭。我不知道您也到了，那我就不打扰了。”她也顾不得岑嘉了。
　　傅祺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他眉头皱得很深，语气隐隐有不耐，“到底有什么事？”
　　“今天我接到国内一个平面媒体的电话，想要Grace的专访。我想来问一下Grace的意见，现在她可能没空，等下我把对方资料到Grace邮箱里，让Grace自己考虑下。”吕颖大概也认命了，绝望地看着岑嘉。她本想绕过傅祺，直接跟岑嘉说，岑嘉总是耳根子很软，她稍微磨一阵子就会答应。傅祺并不喜欢岑嘉抛头露面，最初两人在一起时他还经常带着岑嘉出入各种酒会，后来慢慢就没有了，他把她锁在家中，前前后后有无数保全人员。在英国时岑嘉接受专访的次数用手指头都能数过来，大多还是Spencer家所掌控的，问题在问之前要交傅祺过目，从来没有尖锐的尴尬的话题。事实上，傅祺也不喜欢岑嘉现在的职业，他恨透了她常常出国演出比赛，总是劝说岑嘉赶快结束舞蹈生涯，趁早结婚，他可以安排她在某个舞蹈学院教芭蕾。
　　岑嘉一直在考虑离开她挚爱的舞台这一件事。她从四岁开始学芭蕾，每周风雨无阻地搭祁世浩的车子去上课，很努力地学习，只是因为祁世浩无心的一句“我觉得芭蕾真的很美啊”。她总是在课上最后几分钟很用心地跳，因为她知道那是他接她下课的时间，她希望他能看到她最美的一面。好像她生命里每一件事情都和祁世浩有关，无论她再如何否认，每次提及那个男人，她的心都会不自觉颤动，他就像那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她想，她是不恨他的，她怎么会恨他？她没有一刻，遗忘过他。不管生活再苦跳舞再累，她总是有希望，当她推开门的一瞬，会看见他倚在车门上微笑地看着她，是她心中的那个样子。
　　“哦，是什么媒体？”傅祺随口问了一句，好像一切都有转寰的余地。
　　“是和摄影有关的，想请Grace拍一组平面照，做个小专访，有关她在捷克比赛的，只和工作有关。”她庆幸自己提早做了工作，“这个杂志在业界挺有名，但不主流，很符合Grace的气质。”
　　岑嘉微微蹙了眉头，她一直觉得气质这个名词离她很遥远。她也是个人，会哭会笑会和Gloria一起疯，气质这两个字太孤傲太凄清，好像没有人爱。
　　“Grace你怎么看？”傅祺侧过身询问她的意见。岑嘉觉得自己的意见很没用，垂目，说：“我再想想看吧。天色不早了，我想去吃晚饭。”
　　吕颖告别了两人，先离去，她不可能再在呆下去。傅祺还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岑嘉奇怪他是不是要坐成碉堡。
　　“你不拆礼物么？”傅祺问。
　　岑嘉于是乖乖坐下来拆礼物。有很多东西，除了马卡龙，还有GiuseppeZanotti的一双桃红色带珠宝的高跟鞋，她倒是最中意这两样，甜品和高跟鞋，女人最受不了的诱惑。她拈了一块卡马龙放进嘴里，手里捧着鞋爱不释手。放在脚边比划了一阵子，复又放下。站起来催促傅祺起来去吃饭。
　　“怎么样，喜欢不喜欢？”
　　“嗯，喜欢。很漂亮，不过桃红色太出挑，你说我搭什么衣服比较好？”

　　岑嘉开始训练的时候，还未定好剧目。场地用的是那所艺术院校的，只是做日常训练，但是还是有很多小女孩跑过来看她。
　　小姑娘们一个一个看上去年轻漂亮，有活力，好像含苞待放时就开始争奇斗艳。她看着她们恍如看到了六、七年前的自己，怀抱梦想，仿佛镜头的焦点与舞台的镁光灯已经聚集在了自己身上。
　　“Nicole,你看她们，真的好年轻，衬得我是不是已经老了？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小心我这个老巫婆嫉妒心大涨，给这些祖国的花朵穿小鞋。”吕颖不晓得要如何回应，岑嘉脸色不差，出神地望着镜子中的自己，“诶，好像这几年，我争强好胜的心思都磨没有了。人活着最终的目的就是死亡，我们何苦汲汲营营追名逐利，不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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