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以及其他不可能的追求

　　她取下耳机渐渐放缓了脚步，成了快走，最后变成散步。岑嘉打电话对茴吟讲了这件事。茴吟沉默不语，半晌才问岑嘉自己是怎么想的。岑嘉郁闷，她如果有主意，也不会第一时间打给她了。岑嘉说：“先问他和Val到底要怎么样……不对不对……他和她曾经是夫妻，有孩子，这个不能否认……那怎么办？我可不想一辈子活在别人的阴影里。”
　　“你一直在这样做。”茴吟终究还是咽回了这句话，她不想岑嘉更难受。她对此事也无能为力，这毕竟是岑嘉自己的事情，她们关系再好，也无法体会个中情感，有时候出主意没有找对方向反而害了她。岑嘉需要的只是支持，而非解决方案。
　　岑嘉从来都觉得那几年的异国生活让她更加理智，或者说，粗俗与刻薄。但是一旦事情真正发生，她还是手足无措，不可否认，她曾经确实考虑过回到祁世浩身边，因为，她也知道，祁世浩的愧疚会让她今后的生活都在宠溺，没有可怕的家庭暴力不再处处看人脸色，她需要这种生活，即使没有爱。然而，她确确实实是喜欢傅祺的——女人好像有时候就是这样，男人的一点点好都被放得很大，遮住了他所有缺点——他以救世主的身份降临，她错把魔鬼当天使。
　　她一路想着这个问题，直到吕颖突然来了电话。岑嘉在开始训练以后几乎见不到吕颖，她总是这样的，工作内容永远只是安排岑嘉飞来飞去，然后陪着她飞来飞去，实在是有些无聊。所以她打来电话实在是一件不被预期的事。岑嘉略带夸张地打了招呼，好像是受宠若惊的样子问她现在在哪里。吕颖没好气地说她正在机场准备飞回来。岑嘉惋惜，“哎呀，我听说这边马上有台风还是飓风什么的登陆，到时候在空中盘旋好几个小时你吃得消么？”
　　吕颖被激怒了。“你自己百度搜索一下你自己的名字，看你还开心得起来吧！”
　　“你知道的，我是从来不用百度的，人家支持谷歌！而且，我很纳闷，你说，我搜索我自己名字的时候是输入Grace.Chu还是朱岑嘉还是朱Grace还是岑嘉Chu？”她心里还是留下了一个疙瘩，默默地在心中记下这件事。
　　“你不要给我插坷打诨！”
　　她之后也没有了跑步的劲，拦了辆计程车就回家。开了笔记本，在搜索栏里输入自己的名字，回车，最小化，开微博。那些关注来的措手不及，她只是芭蕾舞演员，在国内非特别关注领域又从未在国内出没，关注率少得可怜。她见到@她的微博大概都是质问她怎么能当人第三者，小三最可耻什么的，有些则是赤裸裸地人身攻击了。她从微博上某个关于此事的链接点进去，一看，又是八自己的。这张帖更无厘头了，什么细节都有，什么“她穿着暴露的礼服，……，眼睛四处放着勾人的光。见到Louise的那一瞬间，她整个人都恨不得贴上去……”这是写小说吧，描写那么到位。
　　于是下面沸腾了，大家好像对小三都情有独钟，只要一提到某某人当小三，不问真实与否都是得而诛之。岑嘉一点一点滑着鼠标滑轮，一边拆了一包话梅。真可笑，她是想当小三来着，可惜条件不允许啊，妹有意郎无情的……
　　她对茴吟说，好像一下子就蹦出了好多“我的同学”“我朋友的同事”“我朋友的朋友”“我认识的人”“Lou的下属”……匪夷所思。
　　她写道：阿祁是我好朋友，我们两人一起长大。Lou和我的情侣关系始于他离婚后，我很尊重Valerie，她一直是我的偶像。抱歉，我很久没讲过中文所以表达不好。那些真正我的朋友都知道我和Lou的事。
　　仍有骂的，说她假惺惺，说她崇洋媚外。更多人更愿意围观，开始一面倒骂她，逼她开口了，又默不做声了。她不回复，不再争辩。她看见关于她那条微博，言辞充满着《环球时报》的口气：某知名芭蕾舞演员涉嫌……
　　她忽然想起关手机，生怕爆掉，结果还是晚了一步，祁世浩消息灵通最早来电，先是陪她闲聊了一下，直到岑嘉自己不耐烦，跟他讲自己已经知道网上的事。祁世浩愣了愣，道：“听起来你没有很难过。”
　　“为什么？”她问，“我又不认识他们。受到非议证明你还是有人关注的，你要是没有名气没有什么不让他们嫉妒的地方，他们又怎么会攻击你？”她走在路上听见一个妈妈对自己的女儿说的。“不过他们真的很厉害，还清楚我一年能赚多少钱，去一趟老佛爷要花多少钱。这些我都不清楚啊，都是吕颖和茴吟在管。就算我和Lou有什么金钱关系吧，他们干嘛不指责他啊，谁有钱谁无罪么？”
　　他大概是享受过这样大大的特权，于是无言以对。良久，想起要陪她去见生父，才提起这件事。她也忘记了，“哦——”了一声便没有了下文，都是祁世浩去安排，无所谓。

　　走的那一天天气愈发差，风刮得厉害，呼呼地在耳边吹，打在车窗上，像是要冲破玻璃撞进来。天色阴沉，像是水泥墙壁的颜色，气压很低，从车里面看出去像是要有暴风雨了。又不像，树都屹立在路边，纹丝不动，中国有古话道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她埋头看着小说，对外面的世界毫不关心。祁世浩说：“像要下雨了。”她本能地抬头往外张望了一会儿，焦急地问道会不会停飞。祁世浩说不清楚。这确实非他能掌控的，他也想赶紧过去，了了岑嘉和伯父一桩心愿。岑嘉很奇怪，“现在都秋天了呀。”
　　车子停在了机场，风也起来了，真的是秋天的风，再轻也有一种凄厉和萧索。岑嘉合上手中的书，看着封面那个捷克老头愣了愣神，她对祁世浩说：“我看过他的电影。《雪花莲节》啊《过于喧嚣的孤独》啊之类的，可美了，那些小地方。你去过布拉格没有？”她把书塞进手袋里，跟着他下了车。
　　“没有。我很久没有去欧洲了。”
　　岑嘉小跑了两步跟上他。旁边那扇自动门开了，和这边的一起开了，她走进去的那一瞬转头朝另一边看了一眼。岑嘉终于知道她为什么显得比别人悲惨些，因为她总是看到些别人看不到却很难过的事情，不要怪她永远是张苦瓜脸。
　　傅祺和Valerie走在一起手上没有行李。她只到他肩头，着黑色连衣裙佩戴黑色古典英式礼帽，胸前宝石装饰衬得暗沉的颜色一下子亮了起来。傅祺永远是那幅模样，英俊，沉默，强势，两人并肩走来看起来极搭，上帝都不忍拆散他们。
　　她侧头望了望祁世浩的侧脸。她一样到他肩头，她和Valerie有着相似的形体，连小腿都因长年跳舞形成了一模一样的古怪的曲线。身边的人，有时也是一样的不苟言笑。这样没什么不好。她发现自己又落下了很长的距离，于是连忙追上。
　　航班一切都很正常，他们候机的时候岑嘉继续在读那本《我曾侍候过英国国王》，祁世浩替她拿了毯子。她看得很投入，小小的一册书很快就看了三分之一。她舍不得压着书，只好两只手捏着两边，悬空抬着。很累，她放下书，看了一眼机场的时间，她问：“还没有开始登机吗？”
　　“马上，你很急么？”
　　“倒是很希望快点登机快点离开，我好讨厌坐飞机，和别人不一样，我在飞机上就受不了，别人感觉有一点点难受我就会放大好多倍。哎呀，也说不清楚，可能是身体结构的问题吧……”她说，“我真不想去北京，它还跟那时候一样么？”
　　岑嘉记忆中对北京的印象极差，风沙漫天，无论梳妆得多么整洁出门之后两个小时内必是变成某头垢面的黄脸婆，用手往脸上一抹尽是黄沙。她也吃不惯那里的东西，早点是馒头什么的，她和着水咽都咽不下去。她还曾见过早点店里一大叔，一手拿着报纸，一手拿着煎饼果子，手机突然响了，他竟然把吃了一半的煎饼果子放在桌上，去接电话。她顿时傻了眼，觉得思维差距太大了。
　　“我们并不会留太久。”他答。
　　岑嘉点点头，又翻开书。从这里飞去北京要几个小时，比她去东南亚玩一圈的时间还长，幅员辽阔果然并非好事，飞机税费都好大一笔，她心痛的说，有这个钱不如我们在市内随便找家上档次的酒店，都能吃得很好。
　　“你还帮我省钱？”
　　“我只是务实一点，我可不觉得玫瑰花有多好看。”
　　“难道你在暗示我以后不要送你玫瑰花。”
　　“你想太多了。”岑嘉笑。
　　北方相对南方其实并不冷，只是它冷的时间长，这边才开始降温，那边早就已经要穿风衣了。甫下飞机，果然又是扑面而来的灰尘，她头昏脑胀地捂着嘴巴和鼻瓮声瓮气地说：“难道就没有人觉得这东西很讨厌么？”身边好像没有人感觉到那些扎人的灰伴着一股子泥土的味道。
　　“你最娇气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