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恨天

　　一步。两步。三步......五十七步。
　　突然有一天，惜流发现自己只用五十七步就能走完那条小径了。曾经的她，步子还很小，人还很小，要足足走五百多步。时光就在步子间擦身而过了。有的时候，她回身去看，仿佛还能看见当年那个小小的蹒跚学步的女孩。一年比一年荒芜的小径，只有她会一个人每天坚持去数走完它的步子数。
　　长满荒草的小径，半掩半闭的门扉。她的童年大半光阴就在这里度过，曾经往往复复不停的走过的小径，突然有一天，她再走过的时候却是另一番心情了。很久不住在这个园子里，却每天都会来一次，连丫鬟下人都鲜有人去的地方，是她们那拉氏的废园。
　　女婢小翠问过她，说那园子早就荒了，小姐为何还一个人去，如果被蛇什么的咬了几天都没人知道，该怎么办。
　　惜流只是笑笑，说别人不懂她对那里的感情。走完那条小径，默数步子数，早就是她的习惯了，改不过来的。
　　但是还有一些其它的原因，她不愿意对别人讲，甚至不愿意自己去想。总觉得随风而逝了多好，抓不住的，就任它去。以为不去触碰，就会被埋得很深。
　　今天却不知为什么，在那条小径上反反复复走了四遍，数了四次。又抬头去看废园里爬满枯藤的阁楼。早就看不见的那个人，不知对她，是爱还是恨。

　　“小姐。小姐。你怎么还在这里啊。”小翠慌慌张张的跑来，因为太慌忙而跌了一跤。
　　惜流别过脸去，“如此慌张做什么！我说过多少次，若是做我的下人，就算天垮下来也不许这么沉不住气！”
　　小翠一脸委屈的站起身，抖了抖衣衫。
　　“说吧，什么事。”
　　“您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今天？今天是七月初十.......又是初十了啊。难怪我在这里竟......”惜流又抬头去看那阁楼，锁住过曾经她的心，到现在都没能释放出来的曾经那个自己。
　　七月初十。永不见。
　　“老爷早就在祠堂了，小姐难道今年又不打算去？”
　　“他不是从来都不想看见我这个女儿吗，我去了，不过是徒增难堪。从她抛弃我的那天开始，我就对天发过誓，就算哪天她真死了，她的忌日我也不会去见她。”
　　小翠突然说不上话了。从十年前，到十年后，每一年的这一天，惜流都会在废园里呆到天黑尽才会回去。其他人私底下说这个女儿好歹的心，十年都不曾祭拜过自己的母亲。而她又总是表现出这样一幅盛气凌人又冷漠的样子。只有小翠知道，藏着的心，爱恨难尽。
　　“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回玉清园去吧。”惜流见小翠未有离去的样子，又呵斥了一声：“回去！”
　　小翠几次想开口都没有说出一句话。
　　“也请小姐早点回玉清园。夜里凉。”她说了后就转身离去，虽然仍然回头看了三次。

　　这座阁楼已经一年没有人住了。住在这里的人也都是些被这个家族视为罪人的人。她是十年前离开这里住进玉清园的，但她觉得，走出去的却不是她。抚着墙上的枯藤，眼泪竟然掉了下来。以为自己不会再哭了，以为自己活得理直气壮。活了八年的谎言，十年的真实，她却宁愿一辈子被欺骗。
　　“娘。还有......她。你们恨我吧。”却为什么，看着如此孤清的地方心会很痛。看着那条小径，总能看见娘拉着自己的手教自己走路时的模样。总能看见那个和自己同岁的她在园子里踮着脚去帮自己摘春天树上开的花。
　　“我不会原谅你们。虽然你的女儿因我而死，但那是你们欠我的。”惜流擦干眼角的泪，去推那扇蒙上灰尘的门。
　　却看见不远处有青烟升起。平素几乎无人问津的院落，怎么会有青烟呢。惜流向青烟升起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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