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

作者:毒伯爵斯内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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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马克西姆•马克西姆耶维奇•伊萨耶夫喜欢在自己书房的壁炉边看窗外的景色。他拒绝了人民安全事务委员会为他配发的高级公寓,而是固执地住在这所1905年建筑的旧房子里。这是属于他父亲的房子,老人在白俄罗斯被土匪绞死时他流下了成年后的第一次眼泪,哭得像个孩子。他在这里结了婚,而他的妻子萨申卡却只能在这里等了他一辈子。最后她身患癌症,呼唤着他的名字死去时,他在美国人的监狱里。他唯一的儿子小萨沙在这里出生,孩子走上了和父亲相同的道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作为红军侦查员潜伏在驻布拉格的德军中,却因为通讯信息不确凿,被占领布拉格的红军部队当成德国盖世太保而枪杀了。
      天色渐晚,阳光将披着白雪的桦树林从深黄染成淡橘。老人独自坐在阳台上,女秘书为他准备好晚饭后就已经回家去了。爱犬比姆刚从外面玩耍归来,身上还带着树林里潮湿的寒气和泥土青苔的芳香。它乖巧地在门口的垫子上蹭干净爪子,叼起老人的手杖跑过来等待着主人的表扬。
      “好啦,小伙子,狗东西。”老人爱抚地拍拍比姆的耳朵,接过了狗儿殷勤地衔给他的手杖。就在去年夏天他还不是如此依赖这个东西,而现在他的腿脚愈发不灵便了。连带着比姆到树林里去散步,钓钓狗鱼,也成了一项浩大的工程。
      或许是因为天气的原因。俄罗斯的冬天过于寒冷,连骨头都冻住啦。他有时候会如此解释,但他明白,自己真的已经老了。每年,后来几乎是每个月,他都会接到几封讣告。当年的某个战友,或者敌人,已经蒙主召唤了。而他自己也好像是被上帝落在了这里,随时都可能被带走。
      他深吸一口气,将全身重量压在手杖上,终于支撑着站了起来。或许是坐得太久了,腰和右边膝盖一阵酸痛,踉跄了一步终于站稳了身子。比姆摇摇尾巴,叼起他刚刚看过的报纸跟在他身后。
      房子不算大,但对于一个行动已经开始不方便的老人来说就过于空旷深邃了。奥尔加将为他准备的晚餐放在厨房的餐桌上,壁炉里茶炊在咕嘟咕嘟地冒着水汽。伊萨耶夫将一块夹肉面包放在比姆的盘子里,狗儿早已习惯了这冷清的厨房,像孩子那样跳到属于它的椅子上叼起面包开始咀嚼。
      要是萨沙还活着,或许会有一两个孩子在这里玩耍吧。像萨沙那样也有着浅色的金发,蓝灰色大眼睛。祖父会将他们抱在膝上,给他们讲一两段俄罗斯民间传说或者卫国战争时候的战斗故事。伊萨耶夫悲哀地摇摇头,看壁炉里橘红色的火光映照在比姆黑亮亮的眼睛里。他在1944年冬天的汉诺威见过萨沙最后一面,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讲。那时候的第三帝国已经风雨飘摇,帝国保安局的汉诺威情报站里也乱成一团。萨沙跟在一个金发的德国军官身后,只是在电报发报间里远远地看了他一眼。那时候他装作在拨电话,萨沙手中为他的长官捧着大堆即将要销毁的文件,甚至倒不出手去和他握一下手。
      威廉,威廉•德罗恩。他只记得萨沙在德国的名字,这个假名同样写在萨沙的死亡证明上。那个孩子没有对解放布拉格的苏联军队说他是红军侦察员,甚至也没有向安全事务委员会上交他在布拉格期间所收集的情报,纳粹在捷克的一大部分秘密文件和银行账户信息。他作为捷克保安大队总队长的副官而死去,甚至连遗体都没有留下。和一些投降后自杀的纳粹战犯一起在他们自己建立的集中营里火化,骨灰被抛洒,做父亲的甚至不能站在他的坟墓前叹息一声。
      比姆吃完了它的晚餐,在火炉前蹦跳嬉戏。伊萨耶夫为自己倒了一杯浓浓的茶,从领口拉出那条盛着萨沙一绺金发的项链装饰盒。从德国逃出后他一直没有换掉这个椭圆形的银质小盒,这是他和早夭的儿子唯一的物质联系。那绺铂色的头发还很细,很柔软。微微打着卷儿,是萨沙很小的时候剪下来的。有一年夏天他得到了短暂的休假,带着妻子和儿子到圣彼得堡去参观艾尔米塔什东宫博物馆。萨沙才不过四五岁大,骑在他的脖子上……
      他摇摇头,感觉自己不能再想了。突然他似乎记起了什么,拾起手杖用自己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走到了书房。颤巍巍从抽屉中取出一张照片,架上老花镜仔细地查看起来。那只是一张青年的侧面像,拍得很模糊。他用放大镜瞄了好久,终于做了决定。
      “奥尔加。”他拨通了女秘书的工作电话。“马上联系瓦洛佳,有一个目标必须马上被清除。”

      阿历克斯觉得自己被盯上了。
      虽然已经作为假诱饵在波兰跑了一个礼拜,但今天的感觉异乎寻常地坏。他从十六岁起开始从事这个有前途的行当,迄今为止已经九年了。虽然不像那些在中东和越南的同行那样整天出生入死,他也可以自豪加骄傲地说,世界上除了某些情况下的那么一丁丁点儿麻烦,没有任何事情能够难住他。——而据他自己说,这所谓的“一丁丁点儿”只是因为他完全不规律的工作时间和过于——好吧,按他的要求是“精干”这个字眼儿——的身材,他迄今为止都没有交上一个合适的,能够长时间相处的女朋友。哪怕其中一个叫艾琳或者卡琳还是罗琳的是卢浮宫博物馆埃及文物展区的管理员。
      他装作在书店橱窗里看当日报纸的头版消息,从玻璃反光上看了看身后。他走路的动作仍然像在维也纳大学里那些大多有着某某贵族后裔头衔的同学那样昂首阔步,很少回头。这当然是个好习惯,任何鬼鬼祟祟的人在这样一个可敬的苏联国家里都会成为警察的怀疑对象。他们当然不会认为每个人都在从大使馆的保险箱里向外摸绝密文件,而是觉得在这社会主义工人天堂中肯定有些吃不上土豆炖牛肉,或者更差劲的什么东西的人打算练练开锁技术。
      有一个姜黄色头发的高个子从下午一点半他在波兹南车站下车就跟上他了,像条鮣鱼一样怎么都甩不脱。阿历克斯觉得很无所谓,他向来都是一个容易被跟踪的对象。当时刚进入维也纳大学经济系时马什就同他谈过,是想在中央情报局欧洲分局工作还是找一家欧洲的投资银行去做个普通职员。反正我倾向于后一个,父亲的脸很严肃。中情局的工作会拖垮了你。
      他当时刚和一个女朋友分手,于是毫无迟疑地选择了前者:至少这样我们父子之间还能多一点共同话题,或者,你不那么容易把我从吃蹭饭的公寓里撵出去。
      他大学期间就开始渗入美国人在欧洲编织的情报网,学习怎么在上面当一只小蜘蛛。最初是在办公室里扫地倒茶水,打字送文件。后来便是同任何一个普通的新人那样出外勤,抱着AU-90狙击枪在某座建筑顶楼趴三天三夜,只为了开一枪将某个华约军事领导人或者难缠的克格勃官员的脑袋从肩膀上撸下来。再后来就发展了自己的线人,编起了颇具规模的私人情报网。直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只待着老家伙早点干够了这份工作回到本土养老退休,他就可以顺手将一大半权力和关系接过来。
      姜黄色头发的高个子伸手到后腰摸了摸。阿历克斯立刻反应到这家伙带着枪,肯定是想要在一个僻静点的角落里把他结果掉。无论是马卡洛夫系列还是维克托,子弹打在身上总不是那么舒服的事情。他在路边报摊上买了一份报纸夹在腋下,眼睛余光打量着街道,快步走进了拐角处一座东正教礼拜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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